周國平
兒子叩叩性格開朗,喜歡逗趣,富有幽默感。他的幽默是暖色調的。
他喜歡和媽媽一起睡大床。后半夜,媽媽把他挪到了小床上。早晨醒來,他想回大床睡,看媽媽為難,就出主意道:“我們給這小床起一個名字吧,叫大床。”
包餃子,他包得很不規整,我仍夸他包得好。他糾正:“不是好,是我包得很特別。”有一只包得皺皺巴巴,他說:“這個應該說包得復雜。”媽媽安慰說:“你包得好玩。”他說:“我肯定要包成好玩的樣子,因為我不知道正確的包法是什么。”
我倆躺在床上,他摸著我的手,說:“你的手老了,這么多皺紋。”我說:“把你的小嫩手借給我吧。” 他答:“ 不能,這個小嫩手是小孩用的,你用不了。”
他夜里睡不著,媽媽就和他聊天。我假裝沮喪,說:“我睡不著就沒人聊天,只好看書。”他說:“看書也算是聊天,是和字聊天。”雖然對,但他是得了便宜又賣乖。
媽媽伸開兩臂躺在地上。他抬起她的一條胳膊,放到她胸前,另一條同樣處理,說:“我把你當衣服疊起來。”
他說:“爸爸是西瓜,媽媽是哈密瓜,姐姐是蜜桃,我是青蘋果。”我問:“為什么是青蘋果?”他答:“你們都會被吃掉,青蘋果澀,沒人吃。”
他要教我魔法,我問要付多少學費? 他說:“ 一分錢。”我驚嘆:“這么便宜!”他解釋說:“對我們神來說,魔法太簡單了。”
我要去齊齊哈爾出差,他講他對這個城市名稱的印象:“好多人站在那兒聊天。”
動畫片里,一個人物的嘴夸張地向兩邊拉開,呈一條寬線。他說:“他一著嘴。”把“一”用作動詞,精練而形象。
一個小傷口已結痂,他說:“ 痂是小肉肉在長的時候的屋頂。”
他向我報告:“小灰塵從腿上掉下去了,腿是灰塵的懸崖。”
那個感應垃圾箱的電池沒有電了,他讓我找三個七號電池。家里沒有新的,有一些用過的,我在錄音筆上一個個試,看有沒有電。這些電池攤在桌上,他形容說:“它們在排隊體檢。”
冬夜,室外奇冷,我去散步。他叮囑我就在院子里,不要去公園,那里太冷了,我答應。他說:“如果你去公園,一會兒我要去找一塊人形的戴眼鏡的冰了。”我心想:一篇童話。
(摘自《叩叩》,湖南文藝出版社,小栗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