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歡喜

有陣子,杭州人因為西湖邊不見了幾棵柳樹炸了鍋。“西湖邊沒有柳樹,還是西湖嗎?”“小時候就是座椅、柳樹、西湖”……沒多久,官方回復柳樹補植完成,并向大眾致歉。
雖然有些波折,整件事仍算得上是好消息。市民可以因為景觀設計激烈爭取,管理者能夠聽取建議,理解大眾與吃飽穿暖這些基本需求無甚相關的“非必要”需求,雙方都值得點贊。
這樣的事,恐怕也只能發生在杭州西湖——一個中國人說起旅游不可能避開的地方,一個外國人到中國首先會想到的地方,一個本地人心心念念有回憶、有情感的地方。這三個條件單一看都可以給出很多答案,但如果要取一個交集,或許只有杭州 西湖。
杭州西湖是歷史、文化中的西湖。歷代文人游歷至杭州,總要到西湖邊借景抒情、吟詠幾句,“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它也是一代代杭州人生活中的西湖。西湖邊的長椅上坐著一代又一代談情說愛的年輕人。西湖邊買蓮蓬荷葉的記憶,繞著西湖夜游的記憶,在湖中劃船的記憶……孩童有孩童的,老人有老人的,老杭州們關于西湖的記憶能貫穿一生。
有時候想想,一個地方之所以能讓人心心念念,或不在于它究竟有多么特別,而是與每個人所建立的連結,那些關于個人的獨家記憶是最難割舍的。而西湖,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也因如此,西湖早早就不單是杭州的一個景點,而是中國人心中一個浪漫的意象。它可以存在于很多城市,也可以存在于每個人的心中。
事實上,西湖歷來就不只杭州獨有。直觀地講,但凡城西有一湖,便可稱之為西湖。據明朝《永樂大典》記載,當時全國各地有大大小小西湖36個。還有所謂“四大西湖、八大西湖”的說法。
按規模排名,傳聞全國西湖之首,甚至還不是杭州的西湖。比方說,歐陽修的十首《采桑子·西湖好》,世人習慣性會把它對應到更為人熟知的杭州西湖,其實不然。歐陽修筆下大部分有關西湖的詩詞,說的其實都是潁州西湖。
潁州西湖位于安徽省阜陽市潁州區,是安徽省級風景名勝區、國家濕地公園。潁州西湖為風景湖,因阜陽在北魏后稱“潁”得名。史書記載,歐陽修“生于綿,長于隨,仕于朝,家于潁”,他對潁州的愛戀是終極的——愿意把家安在這里,并且一生中寫了很多描繪潁州自然風光的詩詞,大多都跟西湖有關。
在人生的最后時刻,他辭官歸隱,回到潁州,寫下:平生為愛西湖好,來擁朱輪。富貴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歸來恰似遼東鶴,城郭人民。觸目皆新,誰識當年舊主人?
另一位與“西湖”淵源頗深的文人,是蘇軾。蘇軾曾在杭州為官,修湖筑堤,傳為佳話。然而,還有一個西湖與蘇軾有著極為密切的關聯,甚至其“西湖”之名或也起于蘇軾,那就是惠州西湖。
惠州西湖位于嶺南,地處廣東省東南部惠州市惠城中心區。北宋建設經營之初,被稱作“豐湖”。蘇軾謫居惠州,感慨“夢想平生消未盡,滿林煙月到西湖”。隨之,豐湖之名逐漸被“西湖”替代。
惠州西湖以曲折勝,以六湖九橋十八景為特色,“天然風韻,如娥眉淡掃”,被譽為36個西湖中,唯一可以與杭州西湖相提并論的一個。
也有說法稱,惠州西湖與杭州西湖在文化上屬同源。明朝《永樂大典》記載的36處西湖,浙江9處,廣東、湖南、四川各4處,福建、江西各3處,河北2處,廣西、云南、湖北、河南、安徽、山東、陜西各1處。若是將這些西湖,像人與人之間的社交網絡一樣互相“連連看”,怕也是能牽扯出不少同源之說。
尤其在兩宋時期,留下來不少關于西湖的詩詞文章。這與兩宋期間文化鼎盛、商業繁榮、生活富足不無關系。
位于河南許昌的許州西湖,就是在北宋時期逐步成為中州有名的園林勝景,當時許多文人都聞名前去攬勝、講學。
歐陽修在湖中修建了船形的“歐閣”;蘇軾在“歐閣”之西修建了“長嘯亭”,在湖中建“讀書亭”;韓愈建“展江亭”;蘇轍晚年定居許昌西湖西南岸,筑室著傳,自號“潁濱遺老”,并建立了西湖書院,相繼有學者程頤、程顥來此講學。
南宋時期仿照杭州西湖興建的衡陽西湖如今已滄海桑田,但也不妨礙它曾是周敦頤《愛蓮說》的靈感來源。后于衡陽市石鼓區演武坪重建的衡陽西湖公園,至今建有愛蓮閣、愛蓮書齋、愛蓮亭等,延續著這段美好的故事。公園東北還有面積60畝的荷塘,一到夏季,荷香濃郁,沁人心脾。
曾為“閩王御花園”的福州西湖,在宋時最富勝景,辛棄疾贊其“煙雨偏宜晴更好,約略西施未嫁”;隱沒在山水中,“可以走方舟,可以泛畫船,渺然有江海趣”的桂林西湖,有南宋詩人范成大留下“荷花時有泛舟故事,勝賞甲于東南”的詞句……歷朝歷代,西湖或起或落,或盛或衰,故事卻被長長久久流傳了下來。歷史記載了歷史的,民間又流傳著民間的。
“從斷橋、白堤、平湖秋月、中山公園、樓外樓、西泠橋一路走過來,然后步入孤山公園后門,在西泠印社石階前欣賞西湖美景,又到山頂的剔蘚亭眺望湖光山色,那個心曠神怡啊。”家住杭州西湖附近的單大伯和妻子,就這樣,在西湖邊談了40多年的“戀愛”。若要問他談戀愛有什么秘訣,他一定會告訴你,“談戀愛最好的地方就是西湖邊,景色好、空氣好,還清凈,可以從早玩 到晚。”
如今,他們仍然不愿意搬離那個距離西湖很近的老小區,一有時間,丈夫會背著相機去西湖轉轉拍照片,妻子則約著小姐妹去西湖邊跳跳舞。
有人說,生活在一個城市,并不需要有多么雄奇壯麗的景觀,如果可以,有一座不那么費勁就能爬一爬的山,和一個不需要走太遠就能抵達的湖,日子就不至于太無趣。
西湖,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甚至大可不必局限在“西”,只要在城里,無論東南西北中,凡有湖,可散步、游覽、相聚、送別,就一定會有故事、有人情、有溫度,就像武漢的東湖、嘉興的南湖、北京的北海……
由此,一個地點,就會變成一座城市的海馬體,一個儲存故事的容器。也由此,那么多的歷史故事得以留下,每個人也都有珍貴的心事得以珍藏,交織于三餐、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