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熔煉手記

2022-12-10 01:12:38海男

大理文化 2022年11期

●海男

首先善待自己，包括食物，休息，衣飾，言行，之后你才可能善待世界。一個失去自我格調、稟性和良知者，將不可能對萬物生長充滿祈福和希望，也不可能讓凋零的一朵花重生而綻放。每天日出東方，心緒清風，就像看見山巒疊翠彼此起伏。

艱難的時代，信仰常相伴，無論如何，我們能在雨季看見萬物生長。山地上，那些濕漉漉的莊稼地上，農人孤寂的守望著。在語言的峽谷之巔，寫作者以柔韌的深情，熱愛著每一個魔幻四散的時境。每個時代，都有它的熔煉，守好自己的靈魂，慢慢地走。

窗戶安靜于它的通風和封閉，鎖芯安靜于它的旋轉和鑰匙，靛藍色的天空安靜于它的沉默和變幻無窮。

在廣袤而纖巧柔軟的身體里，要練習自己裝得下自己幻想中的所有秘密生活——這是通向寫作的時光之謎。

需要清新撲面而來的漢語，在其中臥底。其余的都是齒輪外的沙沙聲，馬蹄遠古而來，青蛙水底現身，寫作者要敬畏語言的神性。

在多雨的季節，如能尋找到與自己生命體系相廝守的美意，是一件戰勝憂郁的現實。上午過得很快，快和慢都是織物狀態。我的母親除了是一位農藝師，從年輕到暮年，她還有另一種熱愛，將每天的瑣事記在本子里，那時候，她就知道了，僅憑記憶是模糊的，時間久了，任何事都沒有證據。除外，她還會編織毛衣，用兩根銀色的毛衣針，就能織出各種各樣的毛衣，柜子里，我仍收藏著她手工織出的毛衣。這兩件事對我的成長影響很大，再后來，我就開始寫作了。此刻，天空有些暗，今天又換了鮮花，淡雅的清香，花束除了供奉我內心的神，同樣是獻給自己的禮物。女性愛花，是因為從一束鮮花的絢麗或凋零中，能促進自己的血液循環，讓自己充滿幻境和現實。

我將不再遺棄自己骨子里的，屬于本能的那個世態：從熱血沸騰到冷卻般的冰山峽谷。然后，再重來，劃燃火柴，油燈或干柴，火光通紅中有湛藍有紫檀木味……靠著自己的肩膀，仿佛依倚一道道古老的暗光壁壘，繼續往前走。

我的心系在那些古老的節奏中，請允許我從喧囂聲中回到一座古村落的石屋，溪流，山間的苔蘚；請允許我憶舊歷舊事舊物，以獲得語言的尺度；請允許我做一個在水土結構中，尋找到偏壤之鄉的安魂者。

一切審美，如被流行籠罩，千人一面，無論任何語言都將失去波濤洶涌的思想和氣象。任何語言藝術音樂繪畫，都是一個人的舞臺，如混淆在集體的歌頌和潮流的語境中，便無法去享受孤獨的長旅，荒漠之上的落日之光的奇跡。

最迷戀我的永遠是在時間中變幻無窮的時間。

能感受到時間變幻的人，不會囿于迷霧和流逝的光陰，明天值得你去嘗試更令人激動的一個詞的開篇，當一個人黎明站在窗口，拉上窗簾時，或許她已經看見了夢的解析，猶如那藍色的雨濺濕了嘴唇的女人，會將故事繼續講下去。

雨過去了，天晴了，我們每個人的生存都形成了秘密壁壘般的領地，這是我們活著的虔誠和樸素的容顏。在神的領地上，遠方飄來了雨后松針葉的香味，我們沒有時間為生命本身的命運羞辱和怯懦，也沒有任何理由用傲慢的目光去面對那些低矮的柵欄和蟻族似的人生，當你用心靈涌泉般的溫柔善待時間，你就會收到來自靈魂的神奇禮物。

不同的命運，擁有不同的艱辛，沒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你的需求，所愛，所付出的勞動艱辛主題不一樣。在汪洋大海中遠行，奔赴的是波濤，海盜，孤島，暗礁，碰撞的是美人魚，海妖……在內陸之上，是河川峽谷盆地鋼筋水泥，遇到的是小野獸，仙鶴，軼聞，善惡，白云朵朵……

這個世態，能好好活著的，并且活出氣象風骨的，都需要歷經時間孤寂而漫長的熔煉。

時間太快，謀劃著2023年的幾件有意義的事情，這個世界除了自己的事情，還需要為那些有光澤度的人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明年，應該是將夢幻踐行于路上，除了寫作外，還需要辦畫展，游吟，聆聽風語者的歌聲。

等待了很久很久，依然需要燈光照亮所在的位置，又一夜，土豆在泥土中生長，夜鶯飛過了黑暗，蝙蝠俠迎風而上，黎明等我啟開窗戶。

管理好自己的情緒，是所有藝術中最為魔幻的藝術生活。如果寫一本關于自我管理情緒的書，就像牧羊人將群羊早晨喚出柵欄，落日下又帶著群羊回家。

我只為那些來自語言深處的遭遇，而負載著時光的反射力，它的力量游韌于每一天的變幻，直到如今，我仍是一個在千變萬化中站在帷幕后面的人。

沒有走遠，就在原地，此刻，我看見的是法依哨，一座古老的村莊。春天，法依哨的麥田，像巨大的人間焰火升騰而起，如果梵高看見，一定會走進去，迷幻于麥芒深處。

男人女人是社會問題之一：所有歷史上重大的沖突，都是圍繞這個問題揭開戰事。肉體和靈魂是身體問題之二：兩者之間，能結合一體，是一個艱辛的歷程。夢想和現實是時間問題之一，有些人因為生活在云上而長出了翅膀，有些人因廝守大地而被煙熏火燎熔煉成青銅相。

許多事都經不住時間的考驗，就默默地消失了。當你想起來時，像一陣風卷起帽子，你去追趕時，又遇見了另一些事，另一些人，另一種陌生和新奇。樹上的鳥巢也變了，水的顏色不會變，水缸里的月亮不會變——到后來，唯有虛無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

三千行的長詩《阿細跳月》，一部獻給云南阿細人的古老遷徙而來的時間史跡，筑造靈魂家園耕耘農事，在神性彌漫中的神奇傳說漫歌。

晨曦是我最喜歡的，它靜悄悄地來，沒有聲音，包括月光——突然破開地平線而來，這靜謐無聲的力量，就是偉大的神性。意識到了這一點，從而也覺悟到所有生命在這沉默無語的光澤之下，在出發或回家的路上，都鋪滿了金色的琴弦和銀光四射的波濤——所以，我們要好好享受生命的艱辛和掙扎，也要悉心享受花朵的綻放，果木的豐茂，孤寂者的命運。

不浪費生命，但允許自己虛無，太現實的灰屑欲壑無法養活我的靈魂，寧愿在這浮躁滿世飛轉的另一邊，看見天地的神秘，看見自我的渺小和歡喜。

遍地塵煙，語言出入之地，能找回那顆不安定的靈魂，這就是寫作的功能。

父親，此刻，終于有時間思念你了。在無盡而有限的時間中，你走得太早，在最好的年華中走了。我記得你的的確良襯衣，肥皂泡沫的味道，我仍記得你的自行車，每天早跑五公里的路線，每天黃昏前必吸的那支香煙……你就像是我的太陽，我熱愛的向日葵，我親愛的疆域和一座金色的盆地。我早就不再因為你的離開而悲傷了，因為我看見了你生活的凈土，干凈的房間，推窗遠逝的云朵。

當我認真愛自己的時候，往往是我愛全世界的時辰，但我必須從愛衣服上的一顆紐扣開始，如果它掉了我要用針線縫好；我必須從愛一勺鹽的味道開始，才會走到沙舔過的臺階，往上走；我必須從愛我的一雙鞋子開始，只有合腳的鞋子，才會讓我有穩定感去縹緲的幼年尋找到我的父親和母親；只有當我從一間屋子出發，看見鏡面的自我，我才會想起浪淘過的沙，鐵銹紅的時空軌道……

種群大小為200,最大迭代次數為1 000,初始權重為ω1=0.75,最終權重為ω2= 0.4,速度更新參數為c1=c2=2,隨機數為r1j=r2j=1,PID控制參數Kp=0.2,Ti=0.15,Td=0.25.假設車輛在不同工況路面條件下行駛,橫擺角速度分別采用正弦波信號、梯形波信號和方波信號,其車輛轉彎角速度跟蹤效果分別如圖5、圖6和圖7所示.

在安靜而潛在的活力深處，我們需要勇氣，也需要煉丹術般的平心靜氣，維系生命的氣息每天都有新的飄移感；此刻，我像一只蝴蝶伏在樹葉上，偽裝成夏天的翠綠色，就這樣，我擁了安寧的意念。

從我……永恒的但丁，影響我太長時間，用整個一生去熱愛一個詩人，顯然也不夠，因為生命太短暫。放下了許多事，許多聒噪聲隨風而逝，我愿意為語言而活下去。

各得其所，在自己的修行中不僅看見了自己，也看見了那么多人，頭頂烈日和暴雨。

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我都深信，有一個虛擬的世界，哪怕它多么微小，可以是一只蝴蝶的斑斕，可以是一座廢棄的城池，也可以是一只打開的墨盒，鉛筆畫下的羽毛，鋤器上的鐵銹紅……這些東西就是我看見的。也可以是虛擬的時間現象，它們的存在或不存在，才是真正激蕩我內心烈焰的故事。我之所以將故事講下去，就是因為有日復一日的虛構陪伴我，它比活生生的現實更有力量，并從此征服了我的內心向外延伸而去的方向——我迷戀所有世界上，通過超越現實的想象所帶來的現實，就像我此刻肩頭棲著一只小鳥，我回過頭，看見它在啄我肩頭的那片落在小鳥嘴邊的那片樹葉。

在光熱的地方，繼續活下去，慢慢地環顧四野，就聽見了從古而來的車轍聲聲，速度中，我們的世界已變得更好了吧！快或慢，一片土地荒蕪，另一片山岡躍起。

心靜，就能在熱風中觸撫到石頭上默默無聞的冰涼，滾滾江水而逝以后，后來者的腳步聲聲，那些有潛力的臺詞，幕后的驚濤駭浪。人世太短，有沖浪，也有溫故，就像一卷卷經文，使天地間突然安靜，覺醒。

時間，藏著我們空茫一生中最珍貴的奇異寶石，每一天，天空都變幻無窮，以此結構促進我們在語言中的相遇。人性具有抒情的多幅幻覺似的篇章，它像沙粒般從指縫落下，又將帷幕吹開，一片空白和另一朵云都能告訴我們，這個時代，不需要知道我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永恒的秘密，被我們每個人深藏不露，藏于時空——這是自由出入的版圖，我們不在乎天晴還是暴雨傾盆，每一刻，都是嶄新的遇見。

在瑣碎的生活面前，我們拾到了麥穗，已同時發明了手工下多種多樣的語言：生活，我愛你，因為你是消磨我生命意義的本源。就像寫作，里邊有窄小的縫隙，彎彎曲曲，不盡其數，讓我有感傷主義者的時光。

好像看見了許多蜻蜓，我童年時的樂園，在滇西小鎮，跟隨做農藝師的母親，參與很多農事活動時，成群的蜻蜓在稻田上空飛揚。它們棲在綠茵茵的稻尖上，翅膀那么透明啊，比玻璃更無形無蹤。我們悄悄地去捉蜻蜓，屏住呼吸，有時候會一腳踩進稻田里，彎著腰——就像隱形捕手，想捕到一只蜻蜓俠。那時候，我們貧窮無憂，過著自然之子的生活，捉到一只蜻蜓俠時，就將它放飛天空，這一幕，是幼年期最好的凈土天堂。

天剛黑下來，在高原，天黑得很慢，我的寫作速度也很慢，所有手藝活都很慢，盡管高鐵，飛行，羽毛都很快。然而，我無法快起來，我是一個沉迷于慢速度的人，倘若一個詞前來敲門，我可以虛度一生。

寫作繪畫都無法快起來，那些關于快的速度只適合機器人去完成。今早七點半，送花師傅就準時送花來，他每天到斗南花市載花，最近下雨，每周訂一次，三種產品，每次他送一束花草，師傅那滿滿一車廂花都能銷售完嗎？花了半小時插花，三個花瓶，書房，客廳，神臺。純云南的花，像是云端上的花。插花對于我已有漫長的時間，過去洗漱間都有花兒，現在減少了，任何熱愛都需要付出代價。從來不喜歡干花，沒生命力，更不喜歡塑料花。面對花瓶中的花寫作——小小的房間里，有我的氣息，書的味道，花的彌漫。緩解了生的萎靡，一個人愛花，插花，養花，供花——這也是色域之旅。

有強烈的寫詩沖動，就放下了手中的小說。突然想寫一組詩，好久沒寫詩了。詩歌、小說、散文——有它們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使用語言。其實，在博爾赫斯的中短篇小說中，我讀到了詩化中交叉小徑的花園；在納博科夫的《洛麗塔》中，我同樣讀到了詩化中的路，一個女孩和她的母親的對比，人性所交織的細節，一個澎湃而性感的區域；在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霍亂時期的愛情》中，我讀到了魔幻的幽暗之城，后一部小說同樣是馬爾克斯最杰出的作品；在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玩笑》等作品中，詩化的黑色幽默，充滿了哲學的意味，還有伍爾夫，尤瑟納爾，西蒙，普魯斯特，麥克尤恩……在這些作家的杰出作品中，它們之所以讓人有難以置信的奇跡，就是在語言中彌漫著詩化的色彩。可以讓人反復閱讀的文學作品，都有不可抗拒的力量，那就是語言的情緒所呈現的神秘時間史，文學作品以創建神奇的世境，而傳承于時空。簡言之，任何結構的作品，如僅有題材故事，沒有獨特語言所揭開的時間，那只是過往的新聞聯播而已。何謂詩化，它像是從水井中看見的藍天白云，從古老的馬車上疾速而緩慢中抵達的城堡和內陸之上的神宇。

想起了兩組詩歌的題目《軌跡彌漫》《鐵銹紅》：這大約是我潛意識中最近以來陪伴我的時間詩學。等待一場大雨降臨，天氣預報說有大雨。雨一直未降臨，就像我等待某種情緒，它在變化。

凡是可以發現并表達出來的，都已經過了熔煉：想起在一片起伏的山岡上，幾個男人剛從一座窯洞中鉆出，這一窯燒制的是花瓶。那一天，我帶走了一只剛出爐的花瓶。將它穩穩地抱在胸前，不敢失手。因為它太完美，不允許它變成碎片，也不允許它有裂紋——天藍藍，地開闊，那一天我是一個唯美主義者。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多年以后，我已經習慣了碎片或裂紋，因為我成為了一個大地上的仆人，擁有虛無主義者的憂愁和夢想，也有現實主義者的忍隱和美學態度。

自然醒來了，人也會漸次醒來的：所有我們編織的故事，都來自時間的啟蒙。而當我們醒來，質疑推翻，顛覆性的思想和選擇將開始，我愿意在越來越敞亮的窗外，看到我的翅膀和羽毛的顏色，但所有這一切都將付出代價。

昨晚，又經歷了一夜無眠，睡眠于我是一個巨大的障礙，但須努力調整。不過，上午一壺茶開始，生活是清新的，旁邊的房屋不斷的因改造裝修發出噪聲，雨后的小院來了那么多小鳥，它們棲于樹枝，會吃狗糧，四只狗已經與小鳥們和諧相處——我向往著書畫院的生活，秋天，疫情正常后，應該是能入住書畫院了。一切唯心造，凡事順其自然安排。憂郁從來都是寫作最好的元素和伴侶，這是附在我身體中的可念之幻，可食之糧。

屬于我們的僅剩下身體，所有一切都是時間的產物：旁邊的樹木晃動，火車站的高鐵疾速而逝，藏金路上的冒險者被海盜和波濤劫走，蔥蘢之上天空碧藍有陣雨閃電……

愧對山水靜默和洶涌澎湃，我只能避于書屋，一個人的夢想多么渺茫。

如果女人為愛而寫作，那么女人肯定能走到底，因為我遇到的所有女性詩人、作家、畫家，她們更能將一件所愛之事，貫徹到底。而且她們身上永遠嗅不到所謂的油膩味！

下午，如此安靜，整座樹林深處，眾鳥穿越或棲枝，聲音悅耳動聽。

黃昏前的云圖，多年前看過一部電影《云圖》，是根據英國小說家大衛·米切爾的長篇《云圖》改編的，記得那個正午，我坐在電影院看電影，整個大廳就我一人。這部小說和電影對我影響最大的是時空的輪回：你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我們都有各自的身份，社會化的，私秘性的——它產生了一句話，一個詞，一本書，一份地圖，無論你是誰？居何處？神都在護佑你，但請遵守規則和內心的美譽。

那些充滿神意彌漫的意象，從清晨到此刻，牽引著我往雪白的冰川走，也往熱烈的河谷走進去：今天是一個謎，鏈接著昨日氣象，生之瑰麗源于內心的方向。

是的，成熟并不是將果物摘下裝在籃子里作為商品——販賣或一次性吞噬凋亡。成熟是果漿的幻變，身靈飽滿豐富的具有想象力的再次出發。一個成熟的生命，更具有動感活力和自己的風格。

夏季帶來了萬物生長，烈日晴空——還有漫長的郁抑期，需要像農夫修理田園般的縝密，安心和呼吸著四野的味道，傍晚走到小河邊洗干凈手上的泥沙，帶著汗漬和疲憊、希望回家的路上，看見了最后的一束熔金色的落日時，靈魂仿佛又回到身體中。

想著那些未見到的蝴蝶，未見到的人，未見到的風景，未翻開的書，未剝開的橘子，未畫出的榴紅色，未經歷過的奇幻，未到達的郵件，未蓋上的郵戳，未寄出的信，未來的某趟列車……就這樣，我從霧中走進去，也會從霧幕深處走出來。

那些表面上看上去強大的人，都是靠最柔軟的水浪支撐著一條布滿未來走向的，形而上的河床，讓自己有尋找蔚藍色的時空。

那些耐得住的寂寞，那些呑咽下去的滋味，那些深藏不露的東西，終有一天，必將變成你的奇跡。

人在轉身的時候，看不見自己，但看見了過去事，已湮滅于浮塵，要用盡力氣，才能回首。現在事，就像生銹的鎖孔和柵欄，不停地修復，陽光下的銹跡同樣很絢爛。未來事，不可議，它像一個人拎著箱子，沒有起點和終點站……

所有職業生涯，都在解決生態平衡的問題。雨季開始，它制造的陰柔時間太長。雨季持久，考驗人對于潮濕，水洼的接受能力。有時候，在這個季節中，所產生的厭倦感，就像嗅到了原始森林中腐蝕植葉的味道。

溫和主義和極端化——我選擇前者，它陪伴我，化解我眼睛里的沉沙。下了一天的雨，夏天竟然有些冷。好久好久沒寫詩歌了，好久好久沒畫畫了，好久好久……快進入七月了，許多現實問題都將隨時間逐日解決，轉過一道灣，就是瀾滄江，再轉過一道灣，就是怒江或金沙江。地理是我沉迷的位置，云南有許多美麗的地名：比如，碧色寨，這個地址有枕木，軌道，銹紅色；法依哨，像是遠古的一首民謠。還有一座地名：花橋。這些年，我仿佛聽到的，看見的，都是大地上的居所。

寫作的另一種功能，就是找回我們丟在身后的時間，包括溫良的特質，神秘的本性。缺乏這兩者，我不知道是否會發明出自己的語言風格。流行大眾化的語言學，讓多少人喪失了寫作的快樂和在孤獨幻境中，突然破殼而出的一道魔法般的閃電。

昨晚一夜的雨水，今天停了下，剛才又一陣大雨，又結束了。高原氣候神秘莫測，巨大的礦物質，動植物園，盡管被開發者們奴役拓展，圈留。云南高原仍很純凈，如遷徙的古老史詩。作為出生地，我的原鄉，似乎對這座邊疆更有難以取替的迷戀，對它鄉的存在，不可能更深邃地進入，只是游離而已。一天的語言生活，在濕漉漉的，低矮而浩遠的天空和屏障下結束。猶如一個幻覺，我的摯愛，烈焰和冰川，都是一座神秘的高原。

夜風輕柔，仿佛有人將手放在琴鍵上，一個人，看一會兒星空，就會低下頭來；我們仰望，我們也是卑微的靈魂，需要一次次的從迷霧中找回自己。

一生中最迷戀夜色，安靜的蔚藍色遠在海上鋼琴師的鍵盤下彈奏，也在我的窗簾外面彌漫。

黃昏讓我感覺到一天將結束后的空冥，這種感受越強烈，空氣，枝葉仿佛也會逃之夭夭，每一物每一景每一個人，都想在某一刻秘密地消失，惟有安靜時才能接受自我的救贖。

在我的身體里，有一束來自虛無的光，它幾乎融盡了赤橙黃綠青藍紫之外的所有色彩，在不同的光陰里——我為這些稀有的，滿山遍野的，世人皆知皆醉的，塵埃之上的魔幻生活而活著。

七月仍需要一場場巨霧，改變我對于炫幻意念的詩句，讓我更能接受在霧中行走，是一件更艱辛更有烏托邦遠境的現實。不需要走太遠，我的身體中已經裝滿了足夠一生織網捕獵的奇異，需要的只有時間，孤勇者的柔韌和思想以及表達能力。

太完美的現實和豐饒，往往會湮滅一只鳥的飛翔，一群天鵝的歸來，一個詩人從山底走到高崗的艱難歷程。

只有當我們垂垂老矣，才會意識到所有的宮殿都是徒勞的。我們只需要聞著松脂香味就能安寢，只需要像小鳥一樣銜起一粒食物，就能活夠一天。

此刻，松弛。甚至血液，毛細管，神經，皮膚，我們寫作或做完一切雜蕪，務必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干凈的女人。

千變萬化，唯有靈魂安息處，是我的故土，是我的藏書閣，是我的寫作坊，是我裙裾曳地時拂過的塵屑。波浪不驚，好好度每一天。

轉世的石頭裸露著，在金沙江暗涌深處，我看不到手拉箱子的旅人。只窺視到了奔涌泉穴的浪花，每一條江流都來自源頭，都有一個暗光編織的童話，以自然的力量，最終版圖，是一個巨大的汪洋大海。

一山一水都在局部中生活，里邊有皺褶，鳥糞，樂器，乳液——這些南部邊疆的幻靈們，有無眠的夜，有暗渡的深淵。烘干的衣食，明年是春光燦爛的種子。

有的或沒有的，都是風景，一旦你置入其中，能享受，則是你的命運。凡遺棄，或者視而不見，則是你命運中的命運。仿佛看見雨后的彩虹升起……

耳畔有河岸葦草拂動，歸巢的倦鳥啊，我們都需要夢鄉。

現時代，每天能閱讀紙質書的人，也同樣能扶起鏵犁向萬頃沃土走去，也同樣能栽下向日葵，也同樣能做泥瓦匠建筑房屋，能同樣成為母語中的一頁頁秘箋。反之，則是機器人時代的復制品，在化學劑中被浸濡者和空心人的象征。

很久以前和很久以后，都是關于時間段的敘事和回憶。語言在這兩個段落中漂移，就像一輛牛車越過古川山道和一個年輕的賽車手的穿越泥石流的速度。而此刻，在現實的時空中，寫作者孤居一隅，她從人世周轉而來，只是為了結一段又一段時間的糾纏，無論快或慢，燕子依然用古往今來的速度飛翔，我們依然離不開這個塵沙彌漫的世態。

每次走進寫作間，才深深噓了一口氣，終于又回來了，跟這個美麗新世界和諧共生，是我一天中最心悅的時空，雖窄小，卻足可以熔煉我。

所有的墻壁都是人制造的，用來抵御外在的噪音，維護自我的存在，同時避風避雨。一旦筑起，小小的人兒就在里邊生活。在25攝氏度氣溫的城池一隅度夏，應該是幸福的。在這樣的溫度中寫作，語言里有外在氣候的海拔變幻上升或下降。

處理瑣事，是在訓練你的耐心。一個能做許多瑣事的人，更注重細節。而寫作中的時間是由無數細節描寫組合的層面，正是細節散發出聲音，低語，腐爛和絢麗，哀婉和希望，幻靈和氣象。

很安靜，尤其是看見另一些女子，又美麗又安靜，所傳達的氣息，猶如在山地的麥田中行走，或者在鄉村的池塘邊小憩。最幸福的狀態，就是安靜。

今天最高溫27攝氏度，這個溫度會維持很長時間。語言維持著大地的尺度，像我這樣的人永遠只適合生活在高原。只有面對高原的山岡，人心，面相，動植物生態，我的身體才會一次次地被激活，而持久的寫作需要被外在原生自然時間所激活的力量。除此外，所有一切都轉瞬即逝！

步行中，收了快遞《廣州文藝》，坐一僻靜處。文學雜志也是枕邊書。從開始寫作的那一天，大16開本的文學雜志，就像空中樓閣不可企及，后來自己辦了很多年《大家》雜志，才知道文學雜志需要很多人傾盡全力，才能創辦出自己的風格。尤其是在這個時代，凡是紙質的，都是邊緣的，也是奢侈品，只有需要文字的人才視紙質為沃土河川。夕陽落下去了，草木很蔥綠，愿人間的春夏秋冬給予我們色彩，溫度，食物。愿紙質書中的文學雜志，在艱難的互聯網時代，帶給我們新鮮敞亮的窗口。

在無窮無盡的變化面前，我們會看到一個不變的自己，原生的模樣，憂郁的眼神，透過夜幕，看見那些山岡上的土豆開出了藍色的花朵，還有瓦礫上的青苔，雨水從屋檐嘩嘩地往下流……晚安，水很深，夜色很安靜！

所有能夠回憶的事情都在活著，它們看似已經萎靡了，變成枯葉枝條，或者已隨舊時光消失蹤跡。云南邊地有喊魂的習慣，只要你內心虔誠的幻覺越來越熱烈，那些看似消失的事物，消磨過你時空的故事和名字，還有書籍，歌曲，辭典，食物等等，重又歸來，只要你賦予它們靈息，都會活著，像你一樣活下去。

是的，每一個人都艱辛萬苦地活著，這才是生命的特征。沒有苦的人生，就沒有滋味和回憶，也就沒有波濤洶涌的個人史。面對面地看云層，白云也在看我，在河邊看水浪，白花花的流水也在看我。

習慣造就了命運的安排，你所愛上的必將等待著你付出時光的代價。寫作不是培養出來的，而是迷幻其中的無以計數的時間，使你成為了——出入其中的使者，螞蟻會壘造自己的城堡也是天生的，云南許多僻壤之鄉，許多人天生就會唱歌跳舞，許多人天生就會繡花織布。這些習慣延續于命運，就是我們長久的生活。

一大堆事，從來如此，寫作者渾身塵屑，帶著隱忍，住在瓦礫墻壁的縫隙中，唯虛構和現實融入，做手工活，日復一日的，將一件一件事認真地去做完，噓口氣，目送白云，迎雨幕，閃電，這就是日常生活。

明天意味著什么不知道，但今晚的夜色很安靜，心靈靜如湖藍色的時辰，仿佛有一輛從前的綠皮火車途經了家門口，很慢的速度中看不見人群中有手機，陌生人之間都保持著距離，或投來驚鴻一瞥，讓你的心沉下去，水底應該有珊瑚紅？

總看見一只箱子失聯后的場景，它獨立自主地漂泊，去了陸地海洋，也去了荒漠甘泉邊，這只箱子成為了上午全部的意象。它負載我的身行，載我秘密地感知著時代的巨痛，潮流的慵懶和短暫，現代人面臨的困棋，是的，箱子正沿著它自己的軌跡失聯。

較之昨天，熱度上升，但適宜身體力行。我們的身體，朝向東西南北，我深信，你安居之地，哪怕多窄小，都是你的福地和命運周轉之壤。你身居處，就是你的語言，你的曬衣桿上西斜的陽光，就是你的觀感視覺你的隱痛和你的朋友，就是你的抵達之謎！特別迷戀云南半山腰的海拔，仿佛被遺忘的山地上，突然間就有玉米、土豆、蕎麥，這些寂靜的莊稼地中，悄無聲息走出一個農夫……藝術詩歌繪畫永遠呈現表達的是神秘，一生潛力為之熔煉的就是充滿神性的語言中的寂寥。

歷史有時簡約有時磅礴。在夜幕中不再像蝴蝶伏在樹葉，將偽裝變成一種藝術。皓月當空，我們可以盡力而為，成為一幀插頁，或者為夜色撩人而繼續游離：迷失自我，就像水沁入了眼眶。

講故事的人和聽故事的人都有兩種境遇，前者在時間中淪陷了太長時間，需要走出來，語言是擺脫淪陷區境的手杖，帶著講故事的人往往奮力前行。后者，一邊聽一邊想象，別人的故事牽動了聽故事者的回憶，原來，曾經歷練的時空，有那么多驚悚，遇到了那么多幽靈和天使。所以，他們看見了故事中的故事，并開始琢磨著從別人的故事中走出來，于是，聽故事的人開始了新的旅途。講故事的人仍在原地，重復著從前的從前。

航行之所以神秘，是因為陸地和海洋的距離，人的尺度，偉大的尺度在距離中產生了永久的神秘，它更能促使我們尋找到真正的自由。

只有坐在書坊一隅，心頓然安靜，任何東西無法取代一個人的愛，從少時培植的習慣，外在的繁華喧嘩，鶯歌燕舞都無法走進來。在里邊安靜幾小時，鑰匙和挎包都離身，只有書的味道以及自己的——在語言中的惶惶不安以及走進去后的迷失艱辛和自由。

在干凈的云圖上，只看得見完全的藍，沒有一朵白云在變幻。今天，是穩定情緒，管理好門前柵欄和天窗的好時間。

一個形而上學者和另一個形而下學者的區別：一個住在天上，看得見人間焰火灰燼，另一個住在地上，看得見云聚云散。兩者之間，有漫長的距離，只能囑目不可能走近。

女人和男人如太頑劣，必將走上另一條路線，這是我小說中設下的某一線索。青春時代，因為像野草一樣紛亂生長的情緒，必浪費最好時光，隨同年輪周轉不息，人們學會了妥協——最好的生活藝術，在妥協中不失去自我，保持真相。因為世界上沒有天長地久的時間和真諦，故事和煙火環環相扣，是因為幻想取替了現實。永恒的是你的幻想！

我看見的是浩渺，個人主義者的水土，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能銘記心底的是極少數人。寫作，越來越遙遠，我是說路上的艱辛復雜詭秘——離你內心尺度的遠或空曠……

如果內心沒有凝聚力，一天太容易就荒廢了。時間，是我最親密的伙伴，然而它是流動，這一切還是河谷，另一邊已經是大海。我時常為這些抓不住的光線，移動的時速而恍惚不安。

看見向日葵，一顆淪陷的心，無數次的搖曳靜止后，它在享受焦灼熱感以后安靜中的生長或成熟。等待是漫長的旅途，需要明天的光亮，一群雀巢中飛出的精靈。寫作，永無止境地接受來自宇宙的古老啟迪，就像云南的綠孔雀，只有開屏，才會閃爍奇幻的羽翼。

我們在一切信仰中途的每次駐足，都是為了看見天空變幻無窮，大地萬物生長。我的身體，我的靈域，我的血液，我的母語，陪伴我，在不斷的覺醒中感知時間的考驗，讓自己做一個渺茫的探索者，意味著要熱愛每一個微小的事物和生之萬象！

有些事情你永遠不需要有答案，一旦有答案的事物都很短暫。萬物生長，一輪練習曲后，趨勢向上。永恒的記憶和一本書的存在，都沒有精確的答案。

真正的憂郁和幸福都屬于懸浮力，無法考證來自何方，它的情緒灰或藍，黑或紅——推動了農人面朝土地，種植莊稼，之后，收獲的是糧食果蔬。每一個身份都有歷史淵源，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屬于哲學范圍，有方向感的人中有勘察者，冒險家，詩人，因為他們心中向往著——月光和太陽的尺度。此刻，想起瀾滄江岸飛過的一只英勇的禿鷲，它從江岸奮力向上，發現了戰勝饑荒的食物：熔金色以上的海拔，一座壯美的云上牧場。

每天活著，就像一場皮影戲，尤其是在滇西的古戲臺看一場皮影戲，月光映著我們的臉，所有疼痛難忍離我遠去，剩下的就是影子——人生之所以荒謬，就是可以一場一場地演戲。哪怕沒有臺詞，也可以用影子來制造幻覺功能。寫作，無論哪一種形式，都是召集各種臉譜，虛擬一場可以聚守告別的戲劇，如此而已，詩歌的表達就更艱難了，在分行的句子里有許多影子倒映在水面和月光下——沒有人告訴我，這些漫長的時間所歷煉的是磁鐵還是泥沙。

當你頹廢時，憂郁時，困頓時，焦灼時……這些情緒無疑是寫作中拉開一道道時間帷幕時發出的低音區域，缺乏任何情緒者，是無法情緒的。在《百年孤獨》中，我沉迷于馬爾克斯的魔幻情緒中，《追憶逝水年華》帶給了我普魯斯特持久的細膩敏感的生活，他的描述能力，就像每天聆聽著從花園小徑上傳來的腳步聲，時空在他的嗅覺、聽覺、味覺中反復無常地變幻；在昆德拉的全部作品中我感受到了他的流亡，以及他用身心領悟到的生活和時間中的不朽和死亡……情緒如不記錄，就會流逝，作家之所以寫作，因為他們是語言的熱愛者，在顫栗焦灼的時間面前，他們總是在幕后孤獨地記錄著。

地球人無非就住在兩個區域，一個是高樓林立的大都市，這些完全被互聯網所籠罩的城池，是發明喧嘩與躁動的地方，也是各種現代化與肉身相互聯系和產生沖突的地方。再就是遠離高速公路的鄉村古鎮，這里就是我們的原鄉，許多手工勞動者在田垅上種植莊稼，飛禽走獸們帶給了我們古老的樂趣。這是兩個完全不相同的文明現狀，它們彼此之間有距離，然而，兩個世界的人來來往往，厭倦了鄉村生活的人往城里跑，多數是年輕人。在大都市生活的人們，偶爾帶著疲憊的身體，也會逃往鄉村小鎮。兩種岀發逃離，這就是現代化歷程中的逃亡錄。

今年十二月，我自己來做策展人，畫展的作品，包括我的油畫、鋼筆畫、手稿、新書等等——來一次個人史上獨立策劃的展覽，對于我來說是一種新的學習。也是一種夢想的踐行——在搖晃動蕩，變幻無窮的時間中，所有一切都可以開始。

無邊無際的變幻，使云層忽兒藍，更多的是灰白，雨始終下不來。附近裝修房屋的人傳來電鉆聲，只有黎明和夜晚是最安靜的。我看到的，我想象的，都像一片瓦，覆蓋于屋頂，我經歷的，就是我曾經虛構的像樹葉般長在樹枝上。

點滴的蒼茫，匯集著人世間的長短鏡頭下的人生：一個揀荒者，已70多歲，她退休，有三室一廳，老伴已過世，女兒已獨立成家。她每天在龍翔街、文林街、小西門、鳳翥街、一二一大街行走，從我看見她的那天，她就戴著帽子，肩背纖維帶，那時候，她才60歲左右，春夏秋冬沿著街巷行走。她說，習慣了將垃圾桶里有用物質找出來，她說，家里的房間里全是從垃圾桶里淘出的書，她舍不得賣。除了書，所有東西都又被騎著三輪車收廢品的人帶走了。她有退休工資，因為閑下來，就喜歡上了淘垃圾，喜歡上了行走，相比前十年，她的步履慢多了，只要見到她，我總勸她歇下來，別淘垃圾了。她笑了笑，只要我有時間，愿望聽，她會跟我細叨小區、街巷中碰到的許多事，發生的任何事都會被她真實地講出來。這個婦女，很特別，退休后的時光，就是淘垃圾桶。每次見她，我都會目送著她的背影，有時停下來，只要有半小時，她會講出許多人世的荒謬，而她，也是一個故事。

世上沒有超越時間和自然界所存在的魔法，乃至語言。盡管如此，作為人，我們面對這個千變萬幻的魔法，卻像幼童般成長，視魔法為生活的天窗和手杖，終將我們引入自己發明的密室。七月以雨水，干燥劑般的灼熱感交替著時空，有些事滯留，有些事延伸到世界的盡頭。

厭倦許多東西，但從未厭倦過語言。

上午編輯詩歌集《美如斯》，近五千行，已發給出版社。另外詩集《世界安靜如斯》，已將由上海文藝出版社編輯出版。來了一陣暴雨，出門回家，院子里晾著的衣服全部濕透，花枝樹木剛沐浴過。空氣清新中，吁了一口氣。

玄幻主義者，其實是陷于塵沙彌漫，盡力地往前走時，看到或感覺到了風中除了有土豆面包洋蔥的味道，還有一雙紅色高跟鞋往前走，心中有氣象者，總是能將雙腳從泥沙中拔出來。再赤腳走一段后，遇到水岸柔沙，有數之不盡的羽翼落地戲水，成為你的旅伴。

無限雨季，茫茫世空。七月進入尾聲，該忍住的忍住，該轉移的轉移，該書寫的書寫，該荒廢的荒廢，該拾掇的拾掇，該出入的出入——物事或語態沿著一條窄小的崖邊路慢慢地往前走，這個常態，其實就是更多人的命運。這三年，來往的人事不斷減少，無數巨屏筑起。要用多大的韌力才能實現一個語詞的漫記？

雨水帶來的安靜，無以言表。在多數的日子里，一個寫作者，更愿意與語言廝守秘密的時空——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多少溫良的日子，已經受過了漫長的撫慰，我喜歡你，因為你是沉迷的一只魔笛，是每天黎明喚醒我的——讓我感覺到生之焰火的熱烈和慈航。

我們走得很遠，但離世界的盡頭還有萬千波濤巨障，引領我們繼續前行的，是無所不在的內心焰火和永駐時空的神性。

我只愛離我又遠又近的云，可以飄忽在頭頂又遠逝的云。

來歷不明的哀傷在云層中遠逝。

我在這條路上，天漸亮。攜帶身份證還有忽明忽暗的母語，一生一世，已足夠消磨我身體中的故事。不遠處，有一群鳥在歡鳴，它們喜歡這個世界，因為可以用翅膀飛行，我看著漸亮的山川盆地，像一只小小昆蟲隱形出走。

除了饑餓，精神的，味蕾的，視覺的，還有一天中開始的時候，朝向鳥語，天氣，關系，柵欄，集體，個人主義者的融入或智者的語境。

說清楚我們想表達的思想，語境，就是說清楚混沌，人與獸，土壤的顏色，迷幻的肉身，羽毛和飛翔，沙器和樂音，海洋館……表達，就是為了準確地歷現出我們想達到的精神風貌。

我在我在的地方，我在我存在的時間里——在我言喻未盡的語言里，活在我熱愛的領地，塵沙蕩漾不盡的俗世里。一生的語言故事，離不開我的云南。因為美，我們必須再一次出發去遇見！

100

我們都用自己生活的方向，與這個世界深情擁抱，但每一次擁抱，都有背景，無語，隱忍，創痛，淚光。當穿梭時空時，我們仍在旅途，足尖下就是波濤，屏障。一個時代，一個人的命運，遇見或思憶，一群人的聚守告別。這些故事，就像史前序幕，被拉開。在我裙裾下無數塵埃盛開著荊棘和鮮花。只有云圖，讓我熱愛上變幻無窮！

101

夏天，遇見的都是花草、烈日、風暴、傾盆大雨和閃電。一關又一關過去吧，就像寫作，開始第一句話后，進入的都是你意想不到的，或者冥冥中早已等待的。當偶然出現時，其實，只是因果的再現而已。在之前，你已經千萬次地為了一個充滿驚奇的偶然，而默默地承受住了時光中的，一次次細如水中幻影般的柔中帶電的熔煉。

102

遇到的都是狂歡和隱忍的怒放。兩種狀態下的文字要度過暗夜——如果能在月光下也能看見抖落著芒刺的金黃色；如果能在灼日中走過去，在水澗中遇見自己清涼的靈光。

103

對于女性詩人來說，鮮花就是她的鏡子，她血液的循環，她的容顏，她語言的衣飾，她需要的孤獨，她迎接的怒放和凋零，她反復無常的詩句在此綿延不斷，她能夠活著的一部分生命線索。

104

許多聲音是說給靈魂聽的，包括痕跡、紋理、絮叨，所在位置的經緯度海拔。靈魂是看不見的，它無處不在，就像善根也是看不見的。一個人靜悄悄的氣息，有時像葵花搖曳著，有時像顏色涂鴉在畫布上。看見一個80多歲的婦女，她的年齡是我猜測的，腳蹬一輛三輪車，花白的頭發，被熱風吹拽著。車上有幾個舊紙箱，她艱辛地活出了風骨，看上去很健康，又看見街景中，一個男孩牽著女孩的手，他們用粉紅色的舌尖一邊走一邊吮吸著牛奶雪糕。女孩的青春像火焰，那個騎三輪車婦女的暮年像落日余暉。從兩種風景中，我走了出來……

105

重讀尤瑟納爾的《東方故事》，20世紀90年代開始喜歡上她的書，簡直像進了迷宮。能夠讓人反復閱讀的書就是幾十本——重溫他們的寫作，每一次都像是遇見了陌生的一座孤島，我走進去，看見了迷宮的前門就往里走，越走越遠。這就是偉大作家的魔力。

106

還是安靜地跟自己待一些日子，以下的時間，修改一部20萬字的長篇。完成系列散文的創作。還有詩歌創作。另外，為12月份獨立策劃展覽做前期準備。骨子里喜歡的安靜——讓我贏得時間，而一個人的寫作最需要的永遠是閑暇，它讓你有無數空白去填寫現實和虛無。

107

午后很熱烈，在云南，萬物都在光焰中漫步！

108

野生動物群為什么要住在原始森林里？

在炭黑色的光線深處我們在努力往前追索。

109

醒來，微觀天空。宇宙神秘得像一滴露珠，藏在萬物眼眶里。斂住吧。這晶體，就像冰雪奇緣！

110

僅有波濤洶涌是不夠的，還需要蓄電池般的火花，解開桎梏的勇氣。這世界太精明，還需拙笨的意識動態，需要錘子敲在巖石上的來來回回的音韻。倘若此刻，你站在怒江邊岸，你看見了我，我正坐在石頭上看一只兀鷲飛在江面，它的翅膀黑呼呼的，就像在召喚我某種無意識的幻覺。

111

正午以后，還應該有一場雨。四野深處，有渾濁的泥水，一個人的寫作語言如太干凈了，就沒有血肉之軀。就像盛夏，生長茂盛，必有泥石流，傾盆大雨下的江河呈泥漿色。而在秋色中，樹葉開始凋零，江河床面上有腐蝕的葉片，它們慢慢地化為流水的一部分。凜冽的冬天，我在云南看見的金沙江、瀾滄江、怒江都像綢緞碧藍。所以，我們的語言也同樣需要泥漿和渾濁度，才會鑒別出時空的輪轉不息。此刻，淡灰色的天空下，我忙碌狀態中有一種感覺叫虛無。

112

何為悲傷？又何為歡喜？以一朵白云的變幻無窮，找到的答案，只是流水的泡沫和紙上的絹花。生命是有根須的，也是有泥土的，帶上一只箱子，也只能在你生活的區域繞一圈。不斷變遷的人世間，喔喔的是鳥鳴……

113

等我從晚風中飄過來時，秋色橫空出世……想著這樣的句子，又過了一天。眾生都沉浸在無常的變幻中，我們終將所愿，交給時間。意念比流水和風更快，因此，我們要接受一切宿命。樹葉變紅時，皆是秋天，萬物在變，我在變，你在變——語言在變幻中安頓好了自己。

114

如夢如幻如閃電，是因為有美好的幻覺支撐著自己！太現實的東西是短暫的，只有幻覺才長久。

115

想起了一篇散文題目《幾次盜夢的現實軌跡》，盜甜蜜的正在生長的甘蕉，盜圖書館的書，盜山地里的紅蘿卜，盜金色的向日葵，盜河邊的水源，盜走一片廢墟上的瓦礫等等：有限記憶深處的美和永恒都是盜走的，它使我心慌意亂，但每次盜夢都有前因后果。

116

失去一場睡眠的美妙，就像我寫過的小說《私奔者》，帶著時代的潮流和秘密的夢想，去乘著一輛多年前的綠皮火車，奔向無限盡頭的浩瀚荒野，那時的我們多么幸福快樂！

117

整個時間段，這些年我們從內心到外部世界的融入或缺席——更多地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偏離和親近。科技越來越魔幻，但拯救不了更魔幻的人心。所以，我們的生存和寫作都需要在兩者之間找到更新奇的力量，這樣，我們的生命線上才會有召喚生命的意義和幻想。

118

打開或蔽屏世態，都需要微塵般的飄忽感，我們本就是微塵，寄生在這個宇宙的大千世界里，只是為了邂逅一雙雙充滿光亮的眼神。只有帶閃電的靈魂可以彼此珍惜，并尋找到黑暗中的每一個夢神。

119

黃昏以后，看不到世態的某些腐爛，它們仿佛被屏蔽在外面，一顆心倘若安靜下來，蘋果就是蘋果的飽滿，枕木鐵軌彼此映襯，來自河流山川的容顏比白晝更朦朧，人世需要長久的距離去跋涉和思慮，也需要艱辛的歷程知道自己除了稱謂性別外的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尤瑟納爾說：“欲望教你懂得欲望之虛幻，悔恨教你懂得悔恨之無用。耐心吧，你為舛誤，然而眾生皆為舛誤。你非完人，惟其如此，方能悟得完美。你憤懣不平，然而你不必永生……”

120

暮光，總像有一只只手臂劃著蔚蔚浩瀚，默認了吧：一個難關躍過去后，地平線突然升起哲思和詩意，它像極了母親的乳液。

121

萬千山水在眼前逝去，仿佛收回了自己的諾言，燕雀們的飛行之路消失了。所謂永恒就是消失自己的蹤影！

122

在火車上，在火車上輾轉著，讀書片刻。看火車上的人，旁邊的年輕母親抱著8個月大的嬰兒，那男嬰已經長乳牙了，喜歡笑。幾個無座位的男女孩坐在兩節車廂的銜接處，坐在他們的箱子上，一個女孩的睫毛油炫幻，指甲是天空之色，整個車廂中大都是青年人，有幾個中年人。大多數人都在看手機，窗外，盆地河流湖泊安祥地掠過，相比飛機，我更喜歡坐火車。是的，乘火車到達每一個終點站，只是一個一個插曲而已，這些人的面孔很快被遺忘，我們能記住的只是微微的車輪起伏聲。

123

重讀埃米爾·路德維希的《尼羅河傳》，每次讀都被撼動：“依靠了這些東西，我們就能衡量尼羅河上生活的豐富，盡管它有屈從和忍受的負擔。這些東西是他們靈魂的背景；運河是他們的史詩；水壩是他們的戲劇；金字塔是他們的哲學。”

124

暴雨閃電，當一顆心是溫存的，淋濕身體后仍然走了很遠很遠，喜歡這種淋雨的感覺，天生就喜歡在雨中行走。小鳥們住在哪里？螞蟻們又在哪里避雨？人生的小問題非常有趣。它使我們身心更柔韌——猶如幼童，看見了新奇，獲得永無止境的成長。

125

浩瀚無垠，在一粒一粒沙中度過上午。感恩我所置身的時代，給予我無數艱難的想象力，想起原始森林中無數倒下的巨樹，慢慢地腐爛，想起走過的路，享受過的向日葵山岡上的光影交錯。還有無數孤獨等待我去發現語言中的語言。沒有孤獨或痛感區域，寫作只是一種流行和媚俗而已。

126

想著天上的云絮。也想著地上的螞蟻。

127

詩歌是冰雪奇緣，也是熔煉術的偶遇——只有經歷過寒川和燃燒過程的秘密和疼痛區境，才能寫出屬于個人化風格的語言。秋色將會慢慢靠近我，無論哪一個季節性的變幻，在悄無聲息中我都會像蛇一樣蛻變皮肉，靈息飄忽不定，尋找著又放棄，只有將箱子從左手換到右手，你才能駐足，安靜，身邊已有足夠多的山山水水，讓我有浴池和曬太陽的好地方。

128

仿佛視覺從層疊的麥浪中望出去，這是我最喜歡的偶遇。接下來，會遇到誰？哪一朵云會拂過面頰？哪一個片斷可以匯聚汪洋？哪一種移步會找到鑰匙？哪一個故事可以繼續講下去？

129

村上春樹的小說集《第一人稱單數》，這應該是我讀到過他的小說中，最新的作品，也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書，用7個短中篇匯集的書，均用第一人稱表述，故事模糊，帶著迷幻，均無答案。正像小說中所言：“合上雙眼，片刻后再睜開，就會清楚有許多事物已然消逝，在午夜強風的吹拂下，一切——無論原本有沒有姓名——都被吹向不知名的遠方，不留一絲痕跡，留下的只有微不足道的記憶。不，記憶也是靠不住的。有誰能明確地斷定，那時在我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呢？”這是村上春樹最憂傷的小說之一。虛與實之間沒有盡頭和答案，其實，這就是生命的意義。

130

秋安，明天，語言將再次醒來。樹葉在風聲中變幻無窮，越變越好。需要安靜下來，需要隱忍和時間。

131

沉默，也是最難抵達的藝術！

132

無論多大的雨都會悄然而逝，我們也同樣是故事中的故事，從時間中走出來的一個人，拉開了序幕，或者已走到了中途，命運就是這樣，充滿著電光火石般的力量，照耀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

133

從很多年開始，在一間8平方米的房間里，就已經習慣了書桌上有花瓶，里邊變幻著各種鮮花，親自插花，看見它們由怒放到凋亡，這個過程，每周必須感受。一個寫作者，必須要有一間寫作坊，通往幽秘之境。

134

萬物萬靈都有自己美學的尺度，理所當然，我們也要掌握自己使用語境的距離，不可說的就保持沉默。

135

面對不可抗拒的潮流，走進去又撤離，最終，我們仍生活在日復一日的新或舊的交叉小徑，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呼吸到一片云朵的空氣，就以為自己飛了起來，真好。瓦片是青湛色的，水泥是灰色的，井水是可以做鏡子的，全世界的人們都喜歡吃土豆。倘若你餓了，就看一看煙火是從哪里升起的！

136

新的一天，在兩小時經文誦念完成后降臨。我們所需要的不過是照耀到語言中的某束光。我所需要的不過是揭示精神存在的所在位置和方位，它飽含著聲音，旋律或情緒——無論憂郁和欣悅都是幻象。

137

樹葉起伏不定，在暴雨來臨之際，小鳥們看上去有些慌亂。寂靜的黃昏獨自在演奏著低調的音符，憂郁的空氣仿佛在輕撫著弓弦，顫音和樹葉的蕩漾融入其中……暮秋降臨了。

138

很多問題不再是問題，而是來自秘密基地上未研發揭示出的標準答案。很多孤獨也不再是孤獨，而是來自這個清朗星球上的神奇旅伴。

139

很少讀到驚心的語言，許多詩歌太相似，許多小說只有故事：語言像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浪，可以濺射到藍天白云深處嗎？那些像牧鞭抽痛你脊骨的語言在哪里？黃昏很安靜，我看見了許多銀色的小路，很多人又回天上去了。我們仍在塵世與向日葵在一起生活，看見樹林中飛出的小鳥，也看見了自己的足尖。我深處，意識深處的一團團火焰將照亮自己。

140

未確立的，已驗證的，無法追索的，可以看見的痕跡……這些時間中的傾向和意識形態，都是我想表達出的語言過程。

141

倘若遇到了奇妙的靈魂，那一定是神的安排。靈魂是看不見的，無影無蹤，你憑什么感知并以為自己碰撞到了另一種靈魂？只有漫長的時空，讓我們可以創建一個虛擬的靈魂。然而，當你從夜色中突然意識到一陣波光和旋律時，你的裙裾發出窸窣聲，你的呼吸沉靜而又急促，難道你果真遇見了奇妙的靈魂？

142

人生本沒有意義，是因為人穿上了衣服，有名字偽裝和靈魂。鳥長出了羽毛翅膀，為覓食而降落為本能而飛行。萬物有枯榮，有怒放，有節制，規矩和自由，這些東西讓我們感覺到了意義。

143

那些靈魂孤獨者，即是語言的踐行者。沒有足夠的沉迷，就不可能從灼熱下看到青麥從春天飄忽到冬季。八月，未抵達之謎……在旅途和寂靜的房間里，獨自修煉。

144

雨的降臨，同樣孕育了很長時間，它是如何越過了蔚藍云圖。在下雨之前，天還湛藍著，我就看見了成群的螞蟻在一棵大樹上遷徒。螞蟻是我的意象，也是我最容易遇見的生物體，每次見蟻群，我預感到大雨就要來了，我從不慌亂，也不喜歡撐傘在雨中行走。人，都有特殊的習慣。這個世界很包容互惠，可以讓每個人心存私秘，而這些習俗和生活方式，證明了人都是孤獨的，越是獨立自主的人，他們的孤獨感就是幻影閃電——雨注入了每片樹葉，無論多么干枯的枝條突然間像青苔般飄了起來，這美意的瞬間，我有想飛起來的念頭。

145

請容下從一個微小局部開始的夢幻：我曾在多年以前坐在金沙江的峽谷邊緣，看見一條溪流想匯入江水時的艱辛，它是從山中箐石頭上沁出的水，是順著高高的巖壁悄悄滴落的水……后來，它的水量越來越大，它被稱之為支流。是的，我們每個人無論多么幼稚都是一條微不足道的支流。我看見那條彎彎繞繞的支流，終于匯入了金沙江時，我年僅16歲，那時候，我已經開始在信箋紙上寫分行的句子。我就是那條朦朧稚拙的，然而卻帶著狂野和雀舌般的支流，我想看見更大的江流。就這樣，我感覺到了，并看見了很多支流，它們在月光下看去像是一條條銀色的綢帶……

146

一場黎明的暴雨后，蔚藍重又輪回而來，生命蕩漾是無法阻擋的。我希望以活著的姿態放低眼簾下的視覺，回到我的小世態，這一年，所經歷事都需要付出更多時間，寫作考驗著一個人忍受無常幻變的能力，作為人，我更愿意為自己所熱愛之事傾盡全力。并忍住感受那些從空氣中飄來的，莫名的痛楚，融之不盡的憂傷。這些元素正是我的親密伴侶，觸碰中有巖石般的灰藍和冰涼，整個身體都在漂泊，語言永無盡頭。

147

走不出自己的領地，也不想去驚擾更遼闊的版圖。在我小小的尺度下面，像一個牧羊人般尋找并廝守自己的水土吧！

148

思想浸潤在此際：花雨門庭下的小路，風卷起落葉，船帆遠在天外，不在我身邊，旁邊是城池山水走向。以虔誠之心，依然善待自我，哪怕憂患也是一朵花的綻放和凋亡。人世艱易，雨來就來，風卷殘云，我們要好好繼續成長。

149

憂患帶著隱形無蹤的痛，仿佛鑲嵌在一列慢火車的齒輪上，它們穿越隧道和夜幕后，白晝流星附體，沒有痛感的語言區域，蒼白無力，只是一些華美的語言，載不走箱子中的秘密和沉重，也無法帶著我們去抵達和出發。

150

哪怕是上了什么樣的年齡，眼睛看上去仍清澈如水的女人，她將活出自己的風格——在她的清澈之下的眼眶里，她自己創建了一條水源地，所以，她的眼睛里總有來自源頭的水，洗干凈風吹來的泥沙。

151

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好幾場雨。很像我們不確定的詞語，它遇上了江河，就歸于波濤，它遇上了火車，就歸于陌生人的車廂，它遇上了山岡，就從山底開始向上前行。

152

充滿實驗探索結構性的寫作，就像將一頂帳篷立于曠野深處，在此宿居，遇見了來自動植物領地的各種奇遇。世界在變，我們的寫作結構語言也在變幻。帳篷立起來后，除了居住，我們還需要水源，食物的鏈接，還需要天氣預報和云空的天幕，還需要生存的勇氣和智慧，這些都是結構文本所需要的源源不斷的古老的源頭。

153

長篇快改完了。生活的意義在你的命運，演奏出什么樣的樂音，無論排簫，鋼琴，笛，薩克斯……理所當然，你是其中的靈魂。

154

在現時代，每個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像果漿濺在外衣留下痕跡的——輕微的抑郁癥。我治愈從身心中散發的，像天氣變幻般融體的抑郁癥的方式就是寫作。它產生的功效，讓我每天穿上干凈的裙裝，讓我從不抱怨生活的雜蕪，讓我進入語言寫作時，仿佛像一只鳥兒般飛翔。

155

我將出發，去哪里并不重要。云飄窗而過時，我看見了農事書中的谷粒，鳥銜起一谷粒，從水路飛到內陸，我穿一身裙裾，也能在塵埃落定中走很長時間。

156

看到陌生的語境時，就像看到了久違的火車站，更古老的車轍印，還有甚至更遠的通往未來星際的一群人的命運。

157

美感、語境、容顏、身體、靈息等等，如能經得住時間磨勵，那么，你的花瓶中永遠有玫瑰綻放。你的皺褶裙下的流水彎曲而去，而你的聲音像月光劃破欄桿，你的容顏可以是綠松石也可以是水底紅珊瑚：經得住波濤的升起落下。

158

當我們迷失方向，就會遇見我們內心的神護佑。在云南，這樣的感覺非常深刻而神秘，峽谷中突然升起的古剎，山岡上向你奔來的泉水，這些都是你內心的神。

159

空氣中有了涼意，很多人很多事都像樹葉，進入了秋色。不要急于去了解答案，也不要將自己的內心秘密輕易坦言。

160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從夜幕過往于晨曦，只有太陽，金色的太陽是我情書中的一道打開的窗戶：給太陽寫一封封情書，還將交給古老的郵差去寄出。

161

你那么柔軟，是因為必須向最柔軟的水和舌尖學習，以此才能面對冰涼堅硬的沙石——曾經的一位美麗的牙科醫生告訴我說，舌頭很柔軟無骨，牙齒很堅硬，然而兩者之間，是柔軟的舌尖征服了看上去穩定堅固的牙床。水也柔軟，卻漫過了峽谷巖石，直抵河床海洋。

162

美，向著太陽和黑暗轉幻為我們的靈魂。我們說出的，是真理嗎？地平線如此遼闊，言語就是美德，是藝術品。如何說出來，就是你一生歷練的時光和美學的原理。

163

一場暴雨傾盆后，悶熱消失了，厭倦也消失了，向日葵開遍了山野，低下頭，看著滿地的雨后泥漿，而明天早晨，太陽出來，向日葵又會揚起頭來。

164

下一篇色域之旅的散文，名為《給太陽寫一封情書》。云南的太陽明亮而又玄幻著，它是我身體中金黃色的光線，我的一生都在云南的太陽光下行走，在陰雨綿綿的季節，我或許會沉淪，然而，一旦太陽升起，我的內心就會看見并途經被太陽照耀的河流和村寨。愿所有太陽下的萬物萬靈，都獲得圓滿！

明天的太陽是新的，想到太陽的圓輪刺破天際，照耀著眾生的窗戶，便有了寫信的念想，在黑夜的籠罩下，給太陽寫一封情書吧。

世界不安靜，但我只要進入小小的寫作坊，頓時就聽不到喧嘩與噪動聲了。此刻，隔著時空帷幕，惟有聽見自己的心跳時，才知道時間是一個巨大的秘密花園：《給太陽寫一封情書》的散文，正在寫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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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多窄小的縫隙才能藏住一束光的來來往往？用多遼闊的閑情才能把螞蟻們壘建的城堡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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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你，關于我，關于他們，關于可公開的或隱藏的，這些都是小說的線索，沿著這些迷幻色彩，世界具有意義，充滿了一次次的否定，之后，帳篷重又升起在旅途，面對凜冽的巖石，另一邊也有棉花糖在我們的舌尖上飄忽，這個世態炎涼，需要唇邊的味覺，也需要強風暴來臨之際的淡定和藝術的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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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寫過《你的生活與我無關》的小說，現在想起來，仍沉浸在那時的故事中。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好好的，與自己的命運為主題，所有的情緒都不要受影響。寫作者當沉迷在你的生活與我無關時，更能插上翅膀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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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問題，來自與生命的關系，心靈的問題，來自與心靈的關系……我希望自己就像在遼闊的橫斷山，哀牢山群體下一個無名的石匠，生活在孤寂的巖石下，默默無聞地重復自己的錘子，面對著一座石灰巖，每天手里都舉起錘子又落下，落下，舉起又落下，重復不斷地重復，聽鳥語雷聲閃電，看春秋境外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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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藍天白云，任何陰郁都會讓位于變幻無窮的波濤，看巨濤沉入時空，人變得更渺茫，更抽象的意境撲面而來，這就是此刻：未境之書像秤砣，衡量出輕重，而白云和羽毛哪一個更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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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隱形無蹤地生活和寫作，這是我最喜歡的習俗，請讓我安靜如斯，像波平浪靜的湖面，下面是我的水房子，波濤洶涌處，水草纏綿悱惻，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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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從火柴盒中取出一根火柴棍，摩擦著粉紅色的盒面，聽見咝一聲，火柴棍像一團小火炬，將煤油燈點燃……我只想借著燈光，翻開一本充滿皺褶和舊時光的書，貪婪而饑渴地往下讀，一個夜晚，一盞油燈讀半本書沒問題。現在的書做得很優美典雅尊貴——但真正讀完一本書的人卻很少。書，何時蛻變成了裝飾品？真的，此刻，我多么思念幼時的煤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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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存在的，都需要付諸激情，所謂激情，并非僅屬于青春期。一個人的激情源自閱讀，對陌生事物的好奇和探索。源自過往的歷史，你去過的地方，你深藏的記憶，再就是你內心飽受時間摧殘和磨礪后，你的微笑和憂郁的眼神后面，那個廣袤無窮的世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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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比抵御更需要力量和勇氣。當你在暴雨閃電中淋濕了身體，那年盛夏，我和幾個人來到了瀾滄江邊，那是一個多么奇特的正午啊，碧藍的天空變得像靈魂一樣快疾，它的灰鉛筆盒般的云團，染出了厚重的濃云，頃刻間，暴雨傾盆，我們倚依著江邊的巖石，整個身體仿佛變成了樂器，因為抵御是徒勞的，奔逃也是徒勞。當我們接受了它，才知道肉體和暴雨是可以相互聯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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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耐心些，從容些，淡定些，以接近地氣的力量靠近那只小鳥用小腳爪去捕食的草叢廢墟……甚至一無所有，饑渴難耐，也要忍受住荒野上的夜晚。倘若來到一座古堡，只有你一個人，只有一根火柴，半根蠟燭，一本書在窗口已經歷過風吹雨打，一個人如能經受住來自歷史煙云的，看不見的黑霧，那么，你理所當然是故事中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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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午夜，與一位善感而藝術的年輕女子交流。她是我在《廣州文藝》所發散文的責編，她的這段話讓我邊傾聽著半夜的雷鳴暴雨，一邊重溫著她寫下的言語，那個時候，我感覺到世界除了遺忘之外，還有如此多的通靈故事。下面就是姚陌塵的文字：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中文系學生，因為過于相信時間對于文學經典的力量，大學時沒讀過多少當代文學作品。只是在課堂上記住了一些名字。畢業后兜兜轉轉，直至做了編輯，成了文學生產一線的“淘金人”。那年有幸責編海男老師的《我與世態的親密》，驚艷于她天才的書寫和表達，不覺發出“一個作家不是隨隨便便可以進入文學史的”的感喟，自此才懷疑長久以來閱讀的偏好是不是讓自己遺失了什么。我偶爾聯系她——很慚愧，常常忘記自己的職業是編輯——作為她的讀者，因為被肉身所困，有些體悟，想同她分享。時常翻看她的朋友圈，那些絢爛的文字、細膩的情思不得不讓我這小輩嘆服：她是為語言而生的。我一遍遍被那些鮮花和祈福燈所照亮，仿佛一遍遍沐浴佛光。偶爾聊天，那股慈悲、祥和的力量即便隔著時空也能滿滿地溢過來。

《色域漫記》是海男老師正創作的一部溫故旅路和人生觀色彩學的長篇散文，有幾十個故事，每一篇八千字，每個故事都獨立成篇。我們從7到12期，分別刊發其中的6篇，以饗讀者。初讀稿子，我們很欣喜：這常人筆下最容易流于理論式書寫的題材，經她的筆端流出的，卻是一個個動人的故事，一幅幅頗具深意的鏡像。她的文字里馳騁著想象力，告訴你，一個天賦異稟的作家，在語言的王國里，是怎樣“艱難追索”、辛勤耕耘的。我在她的書寫中，讀出了溫情和慈悲的女性力量，讀出了強大而豐沛的精神能量，也窺見了她作為女作家的胸懷和格局。（姚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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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寫作之前，都要翻半小時我喜歡的作家，以此蕩漾我的身心，讓寫作有情緒，奈保爾的所有書都特別喜歡，他是我近些年反復閱讀的作家。世境幽晦不明，這正是寫作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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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同樣感恩漫長的寫作年華，讓我看見了虛構的玫瑰，也同時看見了玫瑰枝條上的暗影和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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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帶想象力的魔杖者，命運中難以逃逸出去，為了那些捕夢網中過濾器中留下的思慮和光澤，他們生活在語言中，猶如沿著看不見盡頭的地平線——尋找著自己的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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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家和詩人通常有區別，因為小說家是講故事的，詩人是講靈魂的。但優秀的小說家，一定兩者之間都有鑰匙——可以打開兩道門的小說家，是誰？想起了許多偉大的小說家和詩人。夜風開始涼了，蓋好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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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星宿會更知人間蒼茫，說不清，道不盡的永遠是故事中的故事。今晚的聚會完全是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結構：陷于時間中的人，哪怕走了多遠，仍在回憶同一個人，同一種愛，后來所有的遇見只是幻覺——在一個極為感性藝術真實的女性身上，我看見了她的美貌和愛情的時間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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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聽流行歌曲開始了青春期的成長，這些每一個時代的潮流，都讓我們親歷其中的深或淺。一個沒有被流行所激動過的人，內心的方向感應該從出生后就校正好了。但這樣的清晰度讓一個人的成長必然喪失很多迷幻和激情。流行在每一個時代都會捆綁人，只有在流行中自由出入者，才會在亂世中也能從容地逃逸。現時代的流行是什么？我站在有雷鳴的一隅，看上去又要下雨了。只有自然界的風聲鶴唳是永久的，它們無論怎么變，看上去都沒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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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九月所滋生的感傷，就像天氣漸涼后，增加的風衣。這樣的好時光，就像倚著樹，避開一陣陣短暫的細雨，葉子開始變黃了，我拾到的那片凋零的樹葉，紅如少女的嘴唇。任何變化，都有錯落的美意。在另一個角度看上去，那片紅樹葉又像煙絲在燃燒。美，就是恍惚，跳躍。

真理并非是唯一的，它測試著我們的認知能力，我曾看見過一只羚羊縱橫過了它身體下的懸崖，而另一只或多只羚羊卻繞開了懸崖，它們可能要多走些路，才能抵達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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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生活在一個滾動不息的時間段，但需要回頭看，倘若走了很遠很遠，不經意的被風吹拂著，或者想起了丟失的東西回過頭，你會順著風回頭去尋找到你丟失的記憶，那些奇特的玩具，布鞋，存錢罐，那些洗白了你牛仔褲的流水，伐木工的手套，鋁飯盒，還有很多郵戳和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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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善待自己，善待書籍、語言、綻放、墨跡、食物，衣錦年華是為了靈魂，要為那個四處漂移的靈魂尋找到它的潛質暗流，要為敞開而隱忍的靈魂，尋找到來自時間的朝圣般的熔煉和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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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好自己，其余都是廢話。然而，所有寫作都是提煉生命多余的廢話，那些叨咕的語詞深處，有我們的隱痛，羽毛上的灰燼。好好照顧自己吧，我這樣說，也對親愛的摯友們說。

編輯手記：

《時間熔煉手記》，是思想的隨記，這些關于人生與寫作的頓悟，充盈著感性和詩意，釋放著迷幻而曼妙的色彩。作家每天與世界對話，與自己對話，這時她是一個不斷反思的自語者。作家記錄下了自己寫作、閱讀和行走的秘密，作家袒露著寫作與閱讀中內心的焦灼與快樂，對于云南大地的熱愛，以及對美與善良的敏感捕獲。這些文字就像是建筑的土磚瓦片，最終被建立起來的是一個華麗又攜帶著思想含量的建筑宮殿，像古老的建筑在當下的時間里同樣的不褪色，我們著迷于它的那些細部，往往會讓人內心為之一顫。這些碎片化的記錄，也是通往幽秘之境的寫作。眾多如水晶般的思想碎片，既現實又是超脫于塵埃的飛翔的思想與語言，會讓我們無論是在面對著寫作，抑或是面對著人生與命運時，都會有所悟。

大理文化2022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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