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夢蝶 鄔慶超
(1.華東政法大學政府管理學院,上海 201620;2.上海工程技術大學管理學院,上海 201620)
社會企業起源于西方福利國家,在20世紀70年代政府、市場和社會三重失靈的背景下,社會企業作為一種混合組織,其跨越公私邊界、通過市場手段實現社會價值的運營模式彌補了公共服務不足,改善了私人部門社會公益,成為解決社會問題的全新方式[1]。社會企業在英國產生后,已在全球范圍內得到發展并廣泛活躍在市場和社會的各個領域。英國的社區利益企業是一種具有鮮明社會企業特征的組織形式,其以提升社區發展水平和增強居民福利為最終目標,有效提升了當地的治理水平和經濟發展。歐洲的社會企業發展總體上以擴大就業和服務社區為主要目的;美國的社會企業則更加偏向市場化,社會企業與其他商業主體地位相同,并未受到特殊政策照顧,具有更加多樣的創新形式、發展模式和組織形態。在亞洲地區,韓國社會企業的建立更多受到政府影響。為了給社會弱勢群體創造長期工作機會,韓國政府制定了《社會企業促進法》,該法律獲得了各級政府和企業財團的支持,在法律頒布后的十年間有1672家社會企業獲得認證。
當前關于社會企業的性質一般存在以下幾種觀點:1996年,歐洲社會企業學會提出社會企業,是指同時擁有企業戰略和社會目的的組織實體。該定義主要包含三個維度特征,首先在經濟上要能夠持續進行產品和服務的生產;其次在社會維度要限制分紅,堅持公益;最后,在管理上要由公民發起,民主管理。2003年,歐洲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委員會(OECD)將社會企業定義為介于公私部門間的組織,社會企業在采取商業手段的同時要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美國則傾向于將社會企業視為一種主要以收入為基礎來實現社會目標的手段。迪斯提出了“社會企業光譜”的概念,認為社會企業是介于純商業和純公益之間處于多元混合的一種組織形態。我國學者王名認為,社會企業介于公益與營利間的組織形態,是市場經濟和公益的有機結合,具有非營利組織和企業雙重屬性和特征的社會組織[2]。根據中國慈展會的統計數據,我國的社會企業數量從2015年的7家,發展到2018年的109家,覆蓋25個省(市、自治區),涵蓋15個相關領域。全國共有社會企業相關的政府行動與政策支持31件。
但從整體上看,我國社會企業處于起步階段,在發展過程中存在諸多障礙和問題。首先是身份模糊。從目前的登記狀況看,當前65%左右社會企業的注冊類型為企業,其余為社會組織。社會企業的混合屬性必然會導致其在現行法律制度下難以取得恰當的身份地位。由學界提出并被各地廣泛采用的通過“認證制”賦予社會企業合法地位的方式,一方面由于現有的官方認證并未和通用管理體制實現并軌,其實施效果明顯受到地域限制;另一方面,由于民間認證缺乏權威性認證標準不穩定,難以受到廣泛認可,導致身份認證缺乏一種權威的主導模式。
其次是社會認同,社會認同是指社會企業受到政府、市場和使用者的認可和信任。我國目前總體對社會企業相對陌生,一方面是由于社會企業作為舶來品,公眾和政府對其形成完整的認知需要一定的時間;另一方面,社會企業采用商業手段實現社會目的的運行方式與公眾普遍認同的公益-商業二元對立的認知間存在明顯張力。社會企業的具體運作流程對于多數公眾而言仍處于“黑箱”狀態,公眾必然擔心社會企業發生使命偏移;多數政府也并未在購買服務選擇、優惠政策制定上由于其公益性而向社會企業進行傾斜。
最后是社會企業自身治理能力和創新力不足,我國社會企業處于發展的初級階段,在面臨商業與公益雙重目標時很容易陷入兩難境界[3]。因為資金有限、經驗不足,許多社會企業并未形成相對成熟的營利模式,對政府和社會資源的依賴度較高。加之本身運營成本較高,導致社會企業的再生產能力弱,市場抗風險能力不強,自身可持續發展能力差。在人才方面,我國同樣缺少具有豐富經驗的社會企業家,由于社會企業要兼顧公益與商業,其對社會企業的管理人員和員工在品德、能力和個人綜合素質的要求相比傳統組織更高,但由于其物質激勵的限制和較弱的總體能力,又難以吸引到合適的員工。此外,我國目前也尚未形成相對完善的社會企業人才培育體系和選拔體系,難以提供系統化、專業化的技能培訓。
然而最重要的一點是,任何新興組織的發展都離不開政府政策的支持[4],組織新生性越強,對外界資源的依賴就越明顯。西方社會企業發展中,政府的支持與推動發揮了重大作用。在政策環境相對成熟的國家,政府認識到了社會企業對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采取了多種措施滿足社會企業發展需要。例如,英國制定了社會企業國家戰略,韓國制定了《社會企業育成法》。除了制定綱領文件外,部分政府還會通過設立專門支持機構培育社會企業生態系統。任何新行業的出現,都需要有可推動其發展的社會格局,涉及經濟、政治、社會等多方面[5]。相比于西方發達國家,我國社會企業的發展水平偏低,總體政策環境較差。根據以往研究,政府可以通過出臺一系列較高層級的優惠政策來促進社會企業發展[6]。可見,制定公共政策促進社會企業發展是政府的責任。
既然社會企業在解決社會問題上具有顯著的作用,那么為何我國至今仍未形成一個全國性的社會企業政策?是什么原因阻礙了我國全國性社會企業政策的形成,其瓶頸在何處?應該通過何種方式破解這一政策困境,進而在全國更大范圍內發揮社會企業作用?對于以上問題,李健運用多源流理論模型分析后認為,當前國家層面政策尚未形成的原因是“政策之窗”尚未開啟和缺少社會企業家助力。但在當前的制度話語體系下,多源流理論在解讀中國政策過程中遇到眾多困難,反映出理論自身存在局限性,如源流間的獨立性缺失,政策之窗、政策企業家的耦合作用不清晰,預測能力弱等。本文在其研究基礎上發現,當前社會企業議題存在一個較為清晰的政策網絡,政策網絡的良性運行可以促進政策議程。故而,本文嘗試采用政策網絡理論分析當前社會企業政策的相關問題并提出相應建議,以期促進全國性社會企業政策的形成。
政策網絡理論是西方公共政策的重要研究范式,是網絡理論在政策科學領域的創新應用,體現了政策科學的體系化、理論化。政策網絡理論起源于六七十年代的美國,并在歐洲得到進一步發展,逐漸形成了以英國和美國為代表的利益協調學派和以歐洲大陸中德國、荷蘭學者為主體的治理學派兩種派系[7]。其中,利益協調學派的理論構成包括Freeman和lowi描述行政官僚、國會議員和利益集團影響美國政策制定的“鐵三角”理論,英國認為制定過程是由官僚機構和利益集團構成的社群互動決定的政策過程分析理論。治理學派中,德國學者的研究重心集中于社會子系統在政策形成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并試圖構建一種建立于非科層協調基礎上的政策網絡治理結構。荷蘭學者更加注重治理網絡,Kickert指出,網絡治理有工具主義、制度主義和活動三類視角[8];Klijn則進一步提出了政策網絡管理策略。兩種學派雖然對政策網絡有不同解釋,但并不互相排斥。我國已有較多學者采用政策網絡理論對公民參與地方政府政策評估制度[9]、社區治理失靈[10]等問題進行研究,也有研究聚焦于政策網絡理論在解決我國公共治理問題的實用性。此外,匡霞等認為政策網絡中存在博弈協調和學習等內部動力演化機制,對原有理論進行了有機補充[11]。
本文在分析過程中采用羅茨所提出的政策網絡分類模式,即所謂政策網絡是各參與行為主體在政策過程中基于資源依賴結成的組織集群,其中包括3個要點,分別是行動者、鏈條和邊界。從利益整合程度、成員參與資格、相互依賴性和成員間資源分配方式為觀測指標,可以將政策網絡分為從高度聚合的政策社群到松散組合的議題網絡等五種網絡類型[12](見表1)。

由于社會企業與我國當前政策均不完全契合,與現行法律規定的組織實體又不兼容,許多社會企業家迫切需要出臺針對社會企業的公共政策,以滿足其在身份認同和組織發展方面的需求。
調查顯示,社會企業對于公共政策的需求呈現逐年上升趨勢。2012—2016年認為“政策是社會企業發展的重大挑戰”的占比已經從不足30%上升至95%,2020年,受到新冠疫情影響,許多社會企業和準社會企業對公共政策的需求更加迫切,72.22%的社會企業期望獲得租金、稅費延期減免;60%以上的準社會組織對金融政策支持表達了高度期待[13]。因此,如何通過制定宏觀公共政策促進社會企業發展成為理論和實務界關注的熱點話題。有關社會企業的政策研究中,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社會企業政策是重點內容,我國早期的社會企業研究主要集中于港臺地區[14],隨著研究的推進,歐美國家的社會企業政策又進一步吸引了研究者的關注[15]。隨著近年來本土社會企業的發展,從政策可移植性等角度出發,相關研究則越來越集中于亞洲國家。李德充分借鑒比利時、英國、美國、德國等地社會企業發展的主要做法,總結出社會企業發展的實踐經驗,認為立法、成立專門機構、引入商業模式是多數國家普遍采取的措施。
在政策內容角度,社會企業立法、財稅支持、社會投資、能力建設以及規范監管等議題也都得到了專門研究[16]。社會企業的國際經驗、政策方向研究相對成熟,但是以往研究更多注重社會企業政策設計和國外經驗的借鑒,針對社會企業宏觀政策缺失的原因和現有條件下社會企業政策的形成路徑的研究仍有不足。
我國目前暫未形成針對社會企業的全國性的立法和支持政策,未明確社會企業的法律實體地位,但有關社會組織的政策在不斷完善。近年來我國政府出臺了社會組織信息公開、稅收支持和政府購買相關政策,明確了社會組織中長期發展戰略規劃?!吨腥A人民共和國慈善法》進一步規范了涉及慈善組織的登記、監督檢查和慈善募捐等問題,擴展了慈善組織的范圍。社會組織管理制度體系進一步規范和完善的同時,也為社會企業成長的規制管理提供了良好機遇。黨的十九大報告對提高改善居民生活水平、加強社會治理和創新的要求,更為社會企業的培育和發展營造了良好環境。
盡管我國沒有國家層面的社會企業政策或者法律法規,但在不同行業和地區產生了諸多有益的政策探索。在教育、醫療、養老、環境保護、弱勢群體保護等領域大量政策的出臺,為社會企業的發展提供了一定的條件與政策空間。相比于國家層面相對模糊的政策文件,地方經驗則更加具體。北京市2011年提出“積極扶持社會企業發展”,成為了全國最早在官方文件中提出鼓勵社會企業發展的省市;成都市則率先出臺有關社會企業培育的相關政策;深圳福田、佛山順德等地的地方性政策探索除了為該地區的社會企業發展提供了政策支持外,也為全國性的社會企業政策形成提供了經驗借鑒。具體而言,國家層面,包括《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2013)、《關于支持和規范社會組織承接政府購買服務的通知》(2014)、《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2016)、《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2021)、《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民辦非企業單位登記管理暫行條例》《基金會管理條例》;地方層面,包括《中共北京市委關于加強和創新社會管理全面推進社會建設的意見》(2011)、《昌平區回天地區社會企業認證與扶持試點辦法(試行)》《順德區深化綜合改革規劃綱要(2013—2015 年)》《順德區社會企業發展支持計劃》《福田區關于打造社會影響力投資高地的意見》《福田區關于打造社會影響力投資高地的扶持辦法》《成都市人民政府辦公廳關于培育社會企業促進社區發展治理的意見》《成都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關于發揮工商行政管理職能培育社會企業發展的實施意見》(2018)、《成都市社會企業評審管理辦法》(2019)、《簡陽市社會企業培育扶持辦法(試行)》《內江市社會企業登記管理辦法(試行)》《內江市關于培育社會企業的實施意見》(2020)、 《綿陽市關于大力培育發展社會企業的實施意見(試行)》;行業層面,包括《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關于鼓勵民間資本參與養老服務業發展的實施意見》《關于支持社會力量提供多層次多樣化醫療服務的意見》《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國務院關于加快推進殘疾人小康進程的意見》等政策。
社會企業政策網絡是社會企業政策形成中涉及的行動者集合,是基于行動者邏輯通過多元利益整合和識別確認社會關系構筑起的互構格局與政策共同體。本文在羅茨模型的基礎上對政策網絡主體做出適當簡化,簡化后政策網絡主體為:宏觀政策社群、中觀執行網絡和微觀議題網絡和專業網絡。
其中,宏觀政策社群成員主要包括黨中央、國務院及其下屬職能部門。構成主體的權威性強、有用大量資源,能夠對政策起引導甚至支配作用,但其具有一定封閉性和強關聯性,部門行為受外部部門影響。中觀執行網絡是指除中央政府外的各地方政府,成員之間合作和競爭并存,可以調度一定的資源,其在社會企業政策中擔任雙重角色,既是區域性社會企業政策的制定者,也是宏觀政策的執行者。政策社群和執行網絡在社會企業政策中起到推動作用。生產者網絡和議題網絡中的社會企業與接受社會企業產品和服務的使用者整合為一個微觀議題網絡,作為政策效果的直接作用客體,收益與風險并存??傮w上,議題網絡的構成復雜多樣,整體結構相對松散,在社會企業政策中起拉動作用。專業網絡(如專家學者)既作為智庫服務于中央和地方政府兩個網絡主體,又作為獨立力量影響政策議程,掌握著獨特的政策資源,起促進作用。
政策網絡理論力圖將國家與社會、決策與執行等概念進行統合,從整體角度分析政策制定與執行的運行邏輯。網絡中主體間的互動互構關系形成了多元主體利益博弈的動態結構,在社會企業相關的政策網絡關系中,共有三種關系,分別是主導關系、合作關系、影響關系,詳見圖1。

圖1 我國社會企業主體關系
1.主導關系。首先,政策社群與其他主體屬于主導關系。在公共政策的制定中,政策社群往往負責選擇公共問題進入政策議程,并且最終制定和發布新的公共政策。當政策社群推出了統一的政策后,執行網絡以及議題網絡就需要執行與遵守政策。執行網絡會制定出地方法規來引導當地社會企業發展,一定程度上也在主導議題網絡。
2.合作關系。議題網絡與專業網絡屬于合作關系。我國議題網絡中的各個主體對社會企業的理解和研究都較陌生,而專業網絡中的專家學者能夠為議題網絡進行專業引導和培訓,尋找出迫切需要的公共政策內容,并向宏觀政策社群與執行網絡進行政策倡議。議題網絡與執行網絡也存在合作關系。一方面,議題網絡的發展離不開執行網絡的地方性政策法規支持。另一方面,執行網絡也需要議題網絡提供公共服務,促進當地經濟與社會的發展,提升當地社會治理水平。
3.影響關系。本文提到的影響關系是指掌握資源相對較少和相對處于弱勢的政策網絡主體對強勢主體所施展加的作用。政策社群會通過對各個政策網絡主體的訴求或建議來篩選公共問題,不論是執行網絡、議題網絡還是專業網絡,都會對政策社群造成影響。首先,議題網絡期望政策社群能夠推出統一的全國性社會企業公共政策,以鼓勵其發展。其次,執行網絡則會期望政策社群在制定政策時盡可能全面考慮地方的具體情況,因地制宜制定政策。最后,專業網絡則是通過專業的學術建議、社會公眾的政策訴求來影響政策社群、執行網絡,制定出科學有效的公共政策。專業網絡也會通過研究社會前沿問題和社會的公共服務需求來影響議題網絡的發展方向。此外,議題網絡對執行網絡會產生影響,由于執行網絡的直接影響,議題網絡所產生的政策效果會傳遞到宏觀政策社群,并通過主導關系作用于執行網絡,影響執行網絡所掌握的資源。
社會組織作為一種介于非營利組織和企業之間的組織形態,在當前體制中處于一個懸空和游離狀態?!吨腥A人民共和國慈善法》規定,社會組織的設立必須符合開展慈善活動的宗旨,財產管理必須以慈善目的為核心;社會企業由于很難找到業務主管單位且規模普遍較小,無法注冊為社會組織,而一般企業的稅收壓力和利潤分配機制又容易造成使命漂移,因此社會企業的雙重屬性導致其在當前法律體系中很難找到一個合法且合適的組織形式,這既導致政策社群無法對其產生相應概念并形成政策環境,也無法通過制度建設和資源供給影響中觀執行網絡。
此外,我國現有的社會企業注冊形式復雜,管理部門不清晰,政策制定和執行過程中很難獲取全面有效的信息形成國家層面的戰略發展規劃,若針對每一種類型社會企業制定出不同政策,又需要消耗較高的成本,這在很大程度上給制定統一的社會企業政策造成了阻力。
在中央與地方關系的變遷中,地方逐步承接了中央下放的權力,但在保障社會組織發展中,央地權責分配出現一定程度的錯位。從“理性”假設出發,地方政府作為執行機構,必然會以實現自身利益為目標,從避險和收益最大化的角度出發,執行網絡會將資源投入到回報較高的事項上,許多地方政府對社會企業處于觀望態度。現有政策主要集中于社會企業認證與培育,關于如何進一步增強社會企業核心競爭力、實現可持續發展的內容則相對欠缺,并未形成溝通協調和執行效果反饋機制。此外,區域差異也是影響政策執行主體行為的重要因素,發展良好的非營利組織多數集中于東部發達地區,社會企業也是如此,導致了多數地區并沒有采取制定社會企業政策的需求,制定政策的地區在實施過程中也自然優先考慮本轄區內的利益,無法形成具有普遍指導意義的社會企業發展經驗。
公共政策的本質是政策網絡主體互動所產生的結果,網絡開放度越高、互動頻率越高,就越有利于政策的制定和執行。但是我國社會企業政策網絡內各主體互動較少,許多主體對社會企業的理解也缺少深度。當前政策網絡中,專業網絡與議題網絡的溝通較為頻繁,部分執行網絡與議題網絡也有所互動,并已產生一些地方性政策,但多數議題網絡主體并沒有清晰的政策網絡意識,也缺乏與其他主體的溝通渠道。政策的形成必然是利益相關者間多頻次、長時間溝通協商的結果,地方政府作為政策網絡中的重要主體,其決策過程相對封閉,與其他網絡主體間的互動相對欠缺??傮w而言仍受限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等法律制度和當前社會主流認知中“營利”和“慈善”互相對立的觀點。
任何新興組織發展都離不開國家政策的支持,促進社會企業發展,不僅需要完備的政策法規體系、暢通的資金融通渠道、多層次的人才培育系統,還應采取有效的公共支持措施,以支撐社會企業正常運行[17]。雖然“社會企業”的概念在學術界和實務界日趨流行,但是我國政府對于西方語境下的詞匯經常持保留態度[18],中央文件中并未提及“社會企業”的概念,在政策社群獲得足夠有效的反饋之前,很難在國家層面形成具有針對性的社會企業政策。一方面,社會企業需要政策幫助發展,另一方面由于議程網絡主體分散、力量薄弱,無法向政策社群傳遞有效的反饋信號,導致社會企業宏觀政策的阻隔。制定社會企業政策需要突破政府部門的壁壘,需要不同主體的交叉銜接與融合,形成相互依賴的關系。
因此,從宏觀政策、中觀執行主體、微觀議題的網絡視角來分析社會企業政策困境,我國社會企業政策網絡運行機制如圖2所示。

圖2 政策網絡運行機制
作為混合型組織,社會企業具有多種形態,其身份的二重性也同樣為政策制定預留了充足空間。根據相關研究,法律地位并非影響社會企業發展的決定性因素,法律形式與政策的契合度才是真正影響社會企業發展的重要因素。在當前制度框架下,即使繞開社會企業法律實體確定這一問題,社會企業也并非無法得到發展。社會企業的雙重屬性使得宏觀政策模糊政策制定和執行容易與現有制度產生沖突,但雙重屬性同時也意味著更大的政策空間,在社會企業專屬實體地位不明確的情況下,社會企業政策制定可以從慈善和商業兩端發力,在現有情況下做到政策惠及性最大化。
從商業角度看,當前社會企業仍以工商注冊為主,將社會企業視為一種特殊的企業,將其納入促進特殊企業發展的政策視野,給予社會企業經濟政策支持。從企業端支持社會企業可以鼓勵社會創新,推動企業運用各種形式或資源參與社會企業合作;經濟政策的刺激也會吸引更多來自企業界的投入與協助,從而使社會企業的政策推動發揮全面作用。
從社會組織角度看,我國針對社會組織的支持較多,以我國當前最接近社會企業的法律實體——社會服務機構為例,國家陸續出臺一系列政策對社會服務機構給予了稅收優惠等諸多政策支持。但是由于社會服務機構的準入門檻過高且嚴格遵守雙重管理,許多社會企業難以找到業務主管單位和掛靠部門成為社會服務機構,無法享受現有的政策。當前為促進社會企業發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適當降低社會服務機構等社會組織的注冊標準,將社會企業納入到已有的政策體系中。
形成成熟的社會企業政策需要加強各政策網絡主體之間的交流與合作,盡量減少政策博弈過程中各種不必要的成本消耗。在政策社群主導地位的同時,要注意培養各政策網絡主體對社會企業的關注,以加速推進其他政策網絡主體的政策倡議進程。首先,政策社群和執行網絡要加強與專業網絡的聯系,以便為政策制定提供成熟的咨詢主體;其次,政策社群要對執行網絡進行引導和監管,為執行主體留出容錯空間,能夠根據允許地方根據實際來制定和執行政策,為社會企業尋找發展路徑;最后,各政策網絡需要加強內部的合作,政策社群的內部結構較為穩固,而執行網絡則需要加強內部的交流合作,各地政府需要減少地方保護主義,相互分享地方社會企業孵化的實踐成果。
議題網絡中的社會企業與準社會企業需開展合作交流,組織舉辦社會企業研討會,形成良好的社會企業聯動機制,推進成熟的政策倡議。專業網絡要加強內部各主體之間的交流聯動,高校、社會企業孵化器、社會企業論壇、傳統媒體、大眾媒介以及社會公眾需相互合作,依靠專業研究與現代傳播技術的有機結合,使議題網絡提升倡議能力和效率,促進外部合作。
由于社會企業發展和宏觀政策形成之間存在矛盾,因此處于政策網絡中游的執行網絡的特殊地位得以凸顯。中觀執行網絡不僅是宏觀政策的執行主體,更是地方政策的制定主體,根據模糊—沖突模型可以得知,政策目標的模糊性會由于政府監督能力和政策理解程度等原因向終端政策執行層面傳導,影響執行效果。模糊性強的政策執行效果受到執行過程中資源與參與主體的顯著影響。地方政府的政策影響范圍相對較小并且擁有一定的政策資源,在國家宏觀政策模糊的情況下,中觀執行主體自然成為社會企業政策網絡的焦點,執行網絡既可以直接與議題網絡產生聯動,從中發現制定政策中需要解決的現實問題,因地制宜設計具體地方政策,促進當地社會企業發展;又可以滿足宏觀政策社群通過社會企業在公共產品供給中降本增效的目標,并取得更好的社會收益,進一步爭取更大力度的政策支持[19];也可以通過中觀執行網絡發揮社會企業的示范帶頭作用,通過試點擴張的方式讓社會企業孵化器輻射到全國各地,帶動其他地區出臺社會企業政策,使社會企業的社會效益、經濟效益得以全面發揮,最終將各地的實踐經驗匯集,促使宏觀政策社群制定全國范圍的社會企業政策,帶動社會企業向更高層次和更高水平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