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展輸電權交易可有效檢驗電網規劃建設的合理性

■本刊記者 劉光林/編輯 張正

日前，《“十四五”現代能源體系規劃》的印發，標志著一個新的能源發展期的到來，我國能源市場建設也在向“建設現代能源市場”的方向邁進。建設一個什么樣的現代能源市場尤其是現代電力市場？如何進一步做好電網規劃建設工作和輸配電價改革工作以保障現代電力市場建設的順利推進？中能傳媒集團《中國電業與能源》記者就這些問題采訪了業內專家楊世興。

能源市場的現代性體現在七個方面

《中國電業與能源》：我國包括電力市場化改革在內的能源市場化改革正有序推進，《“十四五”現代能源體系規劃》提出要“建設現代能源市場”。您如何看待這里的“現代”二字？

楊世興：“現代能源市場”的現代，我理解有七個方面的內涵。

一是技術手段的現代性。現代的市場交易，很多都是通過高新技術手段來實現，最顯著的特點就是交易平臺，再有就是信息交互方式、支付手段和市場監管手段等。電力具有實時平衡等特殊性，電力行業一直是科技創新和新技術應用的重要領域。電力市場的建設更是離不開現代技術手段。

二是交易品種的現代性。以電力市場為例，交易的品種并不只是電力和電量，還有輔助服務等。除了中長期交易，還有日前和日內等交易品種。除了批發市場、零售市場，還有輸電權市場，以及供需互動的需求側響應市場等。未來除了實物交易，還可能會有金融衍生品等交易。

三是市場范疇的現代性。過去，我們對發輸配售垂直一體化的電力行業進行體制改革，實現廠網分開后，將發電環節和電網環節的統購統銷交易視為市場交易行為。隨著思想不斷解放，市場理念的持續豐富，以及體制改革的深入推進，我們逐步接受了售電側也可以實現市場化這個事實。未來，輸電權也可以納入市場，用電權能否納入市場也值得探討。市場范疇的現代性要求我們動態地看待其發展，不能一成不變地理解市場。

四是市場主體的現代性。市場強調供需雙方的公平性。我國能源領域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習慣從行業自身發展的角度考慮行業政策。同樣的特點也延伸到能源市場領域，這樣一來，很容易忽視需求側的權益。在電力市場中，除了大用戶之外，隨著售端市場的不斷開放，售電企業也可以直接參與市場，未來還有儲能、虛擬電廠、負荷集成商、微電網等新型主體參與進來。建設現代能源市場，需要平等對待各類市場主體，兼顧各方權益，政府層面要通過制度體系和監管能力建設，強化市場公平意識，維護正常的市場秩序。尤其是，能源市場還有一般市場所不具備的自然壟斷環節，更增加了市場主體關系的復雜性，需要構建現代能源市場體系加以規范。

五是市場理念的現代性。長期以來，我們把能源作為工業領域或者要素生產部門，往往還習慣用工程領域的技術思維，來看待和分析具有經濟屬性的能源市場領域。現代能源市場體系要求我們不斷解放思想，掌握能源市場的經濟理論和規律，不斷更新頭腦。我們要在電力和能源物質生產的基礎上，加快更新符合能源市場經濟規律的思維體系，通過構建現代能源市場體系，不斷促進能源領域釋放更大的生產力和創造力。

六是與時俱進的現代性。建設能源市場體系，主要是為了用市場化手段高效配置能源資源，通過價格信號實現供需平衡。我國現代能源市場與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要貫徹落實黨的十九大和十九屆歷次全會精神，并促進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建立清潔低碳安全高效且符合綠色發展理念的現代能源市場體系。

七是政府治理的現代性。現代能源市場要求政府轉變治理方式，在“發揮市場配置資源的決定性作用”的同時，還要“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政府應該首先在宏觀層面做好能源資源的總體規劃和配置，然后市場則更多地在微觀層面配置資源；政府的作用還體現在局部調節和全方位監管，要建設符合現代能源市場的監管體系，尤其是加強對自然壟斷環節的監管能力。

用輸電權交易價格信號檢驗電網規劃建設的合理性

《中國電業與能源》：建設全國統一電力市場體系，除了在統一交易規則、技術標準等方面做好工作之外，對電網規劃建設提出哪些新的要求，或者說電網規劃建設如何配合全國統一電力市場體系建設？

楊世興：如果要問“電網規劃建設”如何配合“全國統一電力市場體系建設”，首先要問“全國統一電力市場體系”用什么信號來引導電網規劃。在“建設現代能源市場”的大背景下，必然是價格信號最具效率。而談能源市場的價格信號，最重要的是正確理解“發揮市場配置資源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的精神內涵。

市場和政府兩個作用的關系，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對于競爭相對充分的其他市場領域，通過市場主體的競爭以及由此產生的價格信號，去發揮市場配置資源的決定性作用，政府更多地是通過產業、財稅等政策來加以引導，不直接去干預市場活動。但電力和能源則不同，它既有資源的稀缺屬性，又具有強烈的公共服務性質，加之電網環節的自然壟斷屬性，不能簡單照搬其他市場領域的做法。

政府應該先在宏觀層面做好電力及能源資源的總體規劃和配置，正如南水北調、西電東送、北煤南運等戰略，以及相應的鐵路運輸大通道建設等等；而市場則更多地在微觀層面配置資源。另外，政府的作用還體現在局部調節和全方位監管方面，尤其是對自然壟斷環節要加強監管。雖然歷經了多輪體制改革，行業領域內仍然有一些具體環節存在政企職能不清等體制方面的因素，制約了市場配置資源作用的充分發揮。這也是我國能源領域的改革前面一直冠有“體制”二字的原因。

回到電力市場建設，電網規劃建設如何配合全國統一電力市場體系建設？首先要解決的不是規劃建設本身，而是對自然壟斷環節壟斷力的約束。

對壟斷力的規制屬于經濟規律范疇，通過改變企業規模或者企業功能型拆分很難實現有效規制。要規制壟斷力，有效的做法是用市場手段來配置壟斷資源。也就是說，要充分開放輸電通道，讓參與電力市場交易的雙方通過市場化機制獲得所需要的輸電通道資源，而不是由具有自然壟斷屬性的電網企業壟斷輸電通道資源的配置權。

以此為基礎，市場既可以通過輸電通道交易的價格信號引導資源合理配置，還可以通過價格信號來充分檢驗輸電通道規劃和建設的合理性，實現科學合理地指導未來輸電通道規劃和建設的目的，也才能確保電網規劃建設真正配合全國統一電力市場體系建設。

當下，有一個廣泛關注的觀點是“電力交易中心獨立”或者“電網調度獨立”。這同樣是沿用傳統的電力行業工程型思維的方式理解電力體制改革。我們需要呼吁，用市場經濟的思維方式來理解電力體制改革，用市場經濟的思維來理解監管，把具有自然壟斷屬性的電網環節的壟斷力關進籠子里。

電網環節壟斷力的核心實質是對輸電通道能力的知情權、使用權和分配權的壟斷，調度只是這個壟斷力的一個執行者，并不是所有者。即使調度獨立能夠解決問題，但帶來的弊端也是明顯的，畢竟割裂了更適合放在一起作為一個整體管理的電網投資、建設、運維和調度等環節。更何況，即使調度機構獨立了，也并不能確保其可以公平公正地開展調度，因為這只是壟斷力的轉移，并不是壟斷力的消失。

而如果把輸電權拿出來交易，雖然沒有改變電網企業的傳統生產管理模式，只是調整了經濟關系，卻可以很好地解決壟斷力監管問題——用市場化方式實現對輸電通道資源的高效與公平配置。

理順輸配電價形成機制要兼顧各市場主體利益

《中國電業與能源》：從交易范圍來看，我國電力市場在向兩個方向發展，一個是向更廣的方向，比如，從省級電力市場向區域電力市場，再向全國電力市場發展；另一個是向更小的方向，比如，從省級電力市場內交易向就地就近的配網內交易，或者向分布式發電市場化交易的方向發展。那么，現有輸配電價體系是否適應未來電力市場的發展？“十四五”期間如何進一步理順輸配電價結構？

楊世興：進一步理順輸配電價結構及其形成機制，深入推動輸配電價改革，是十分必要的。

電力市場建設的關鍵是抓交易關系，抓交易關系的關鍵是抓價格，抓價格的關鍵是抓激勵目標和背后的形成機制。坦率地說，近年來的電價改革極大推動了電力體制改革，《國家發展改革委關于進一步深化燃煤發電上網電價市場化改革的通知》就非常有說服力。也唯有抓住價格，才能克服電力行業慣有的工程型思維方式，實現用市場經濟思維方式來理解電力市場，理解市場體系下的電力體制改革。

對于電網設施而言，誰投資誰受益，誰使用誰付費。投資高的成本就高，輸配電價也高；由于輸配電價相對固定，所以使用效率低的成本也會相對提高。

設計輸配電價體系的關鍵，是有利于真正地發現價格。構建輸配電價體系，要有利于電能買賣雙方自由選擇輸電通道。現有輸配電價體系，是按照“準許成本+合理收益”的原則核定輸配電價的，其邏輯是確保電網可持續發展，這是必要的，但這不是輸配電價改革的唯一目的。

我們要善于用市場經濟思維來理解輸配電價改革，輸配電價體系應該有利于市場化配置資源——不只配置發電資源，還要配置輸電通道資源。另外，還應該通過價格信號充分檢驗輸電通道規劃和建設的合理性。同時，輸配電價體系還要有利于政府加強市場監管，現有輸配電定價邏輯會在一定程度上激勵電網企業做大投資規模，產生A-J效應。因此，當前的輸配電價體系是需要繼續迭代升級的。

電力市場是一個多目標、多利益體系，只有各方利益都達到均衡，這個市場才可能健康發展。當前的輸配電價更多關注的是大電網企業的“準許成本+合理收益”，其他市場主體的利益還沒有得到充分關注。如何實現各類市場主體自由充分地交易，確保電網輸電通道資源公平公正地合理配置，促進電力市場的繁榮和創新，才是輸配電價改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