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傲華,付秋月,戴霞
(山東中醫藥大學,山東 濟南 250300)
神與生殖在生理上密切相關,病理上相互影響,神作為性生殖軸的上級調控者[1],越來越受到重視,基于此筆者提出傷神會影響生殖機能。本篇從神與生殖的關系入手,探討傷神與孕育失常的相關性,從神傷角度闡發生殖機能下降的病變特點,強調傷神是孕育失常的病機之一,以期為認識臨床不孕不育癥病因病機及治則治法奠定具有指導意義的理論基礎。
《爾雅·釋詁上》曰:“神,重也。”鄭玄箋謂:“重,謂懷孕也。”中醫學神的概念,濫觴于古人對人類生殖繁衍現象的觀察,與孕育生子有著密切聯系[2]。《靈樞·本神》曰:“兩精相搏謂之神。”《靈樞·決氣》曰:“兩神相搏,合而成形。”李今庸教授認為:“搏、薄二字義通也……所謂兩神相薄者,乃是兩神相聚、相得、相合者也。”指示男女之神氣由互相隔離、排斥,到交流、融合的過程,說明男女交媾之時,是人神交流的主要時刻,指明男女在交感化生新的生命體過程中需要雙方精氣充盈,神情愉悅,達到神與精氣兩相交合。《廣嗣紀要·協期》亦曰:“男女情動,彼此神交,然后行之,則陰陽和暢,精血合凝,有子之道也。”若陰陽兩神失和乖離,成天地不交之否,則不利于受孕與優生。
廣義之“神”主要表現為生命活動的主宰與外在總體現[3],反映生命過程具有受精、胚胎、生長發育、生殖機能、衰老等階段[4],生殖機能是生命活動過程當中最重要的生理環節之一,因此神與機體的生殖功能密切相關。夏桂成教授首創心(腦)-腎-子宮生殖軸學說,提出心(腦)是元神之府及臟腑經絡的主宰者,子宮為女子生殖的主要臟器,心(腦)神明起著主宰天癸、精卵、子宮的排經、受孕及分娩的功能[5]。中醫學的“神”從物質上講是指腦神經系統[6],現代醫學亦認為生殖和生育能力是通過下丘腦-垂體-性腺軸(HPG)的激素來調節的,大腦內產生的神經孕激素發揮控制生殖軸的作用[7]。紀淑玲等[1]也首次提出神機-腎-天癸-沖任-胞宮軸學說,突出神機為上級調控的特點,并形成女性生殖生理的“形神一體、五臟相關”的整體觀模式。
兩神的交合是生殖孕育的前提以及神是生殖機能的主宰者,基于此筆者提出傷神會影響人的生殖機能,即所傷之神對生殖活動的調控能力減退或喪失。《產孕集·辨孕》云:“動靜互根,形神交倚,而孕以成。……故孕者始于神而終于形。”說明了男精之神和女精之神的陰陽交感,形神合一是孕育的基本原理,男女二者的形質與神志康健是達到正常生育年齡時能夠懷孕生子的基本要求,形神當中任何一方受到損害都會影響生殖機能,神乃形體之主宰,故受孕與否的關鍵在于神的交合與康健,由此傷神會影響人體的孕育機能。《景岳全書·婦人規·子嗣類》曰:“不知產育由于血氣,血氣由于情懷,情懷不暢,則沖任不充,沖任不充,則胎孕不受。”情志本為心神所統,情懷不暢則黯然傷神,心血暗自耗損,沖任不充而胎孕難成。三谷子《金丹百問·三十八問》曰:“男女神和,氣順,精全,則生端正福壽之人;若神傷、氣憊、精虧者,則生怪狀夭薄之人。”神能馭氣統精,男女神傷將臟腑失和,氣虛精虧而致不孕不育或誕下殘疾嬰孩,故傷神會導致孕育失常。
“怵惕思慮者則傷神”,臨床常見腦力勞動者思慮過度而傷神,精血隨氣升聚于腦體,導致機體上部(頭腦)發達,下部功能(生殖功能)就衰弱,其表現一是性功能障礙;二是輸精失暢,排卵障礙;三是生殖之精不佳,是精子質量和數目或卵子的成熟度都不佳。
《靈樞·刺節真邪》曰:“莖垂者,身中之機,陰精之候,津液之道也。”楊上善注曰:“陰莖在腰,故中身。陰莖垂動有造化,故曰機也。精從莖中出,故為陰精、為津液道也。”神乃人體生命造化之機,前陰是精神的匯集之處,是性和生殖功能的承擔者[8]。《荀子·不茍》曰:“形則神,神則能化矣”,神為形體的變化機能,控制陰莖的運動,陰莖伸縮自如與正常射精離不開心神的調控。中醫學的“情志致病”理論與現代醫學的心理應激理論相通,長期的心理應激狀態會干擾下丘腦及垂體的功能,引起生殖內分泌紊亂,是性功能及生育的一大障礙[9]。清代葉天士對男性不育的認識有:“疾病之關于胎孕者……凡男子之不足,則有精滑、精清、精冷,或臨事不堅,或流而不射,或夢遺頻數,或便濁淋瀝。”臨床亦發現男子長期工作緊張,勞神過度,多伴見陽痿、不射精、早泄等性功能障礙,這些功能障礙使得男子無法將精液正常地輸入到女性生殖道內,引發生殖難題。
《孕育玄機·無子之因》曰:“既交而即泄,則陰精之后至也,猶或可以成女,有等宮墻外望,不睹室家之好,垂首而返,兩無繾綣之情,是神與精兩不交也。”早泄為“不得隱曲”之事,性科學大量資料顯示早泄患者普遍存在焦慮、抑郁情緒,提示早泄不能單獨視為軀體疾病,其發生、發展、轉歸均與精神心理因素密切相關[10],屬于中醫學神病傷形的疾病范疇。《素問·痿論》曰:“悲哀太甚,則胞絡絕……思想無窮,所愿不得,意淫于外,入房太甚,宗筋弛縱,發為筋痿,及為白淫。”宗筋,《素問·厥論》曰:“前陰者,宗筋之所聚”,男子則為陽具,在女子則為外陰部。宗筋弛縱,在男子固然有陽痿,在女子也有陰痿而缺乏性欲者。總的來說,精神因素的悲哀太甚所致的神傷,會影響生殖系統功能,男女均然,加以不節房事,耗散太過,更易引起陽痿陰痿等在內的性功能障礙。
《廣嗣要語·調理精血論》曰:“夫精者……有形而能射者,則又為氣、為火、為陽所使然也。”《醫學衷中參西錄·醫話拾零》又曰:“神明屬陽,陽者主熱。”生殖之精性屬陰喜沉靜,心神性屬陽喜浮動,陰精的躁動與射出,則有賴于陽神的鼓動與調控。《景岳全書·遺精》曰:“精之藏制雖在腎,而精之主宰則在心。”神能駕氣馭精,精卵的正常藏泄由心神所掌控,若神傷以致全身氣機失于條達,則精子、卵子無法正常且規律地排出。
男子精液正常溢泄,女子月經按時排泄,是正常排出精卵的標志,為男女孕育生子之必然條件。《瘍醫大全》曰:“男女欲念萌動,陽物興舉,淫火猖狂而未經發泄,以致敗精濁血,流滯中途。”認為心神妄動致精室溢泄紊亂,精液施泄不暢,日久化腐生濁,是精液瘀阻形成敗精的原因。《秘本種子金丹·男女情興》曰:“若女情已至,而男志或異,則桃浪徒翻,玉露未滴,陰血雖開,而陽無入矣……如之何能生萬物哉?”男子緊張、焦慮則神搖不安于內,氣機升降開闔樞機不利可致精室受擾,導致射精障礙以致無法自然受精。現代心理學發現長期過度緊張或承受巨大精神壓力的男性,可抑制下丘腦-垂體-睪丸軸,影響內分泌功能,導致不能射精,同時也會影響精液的質量[11]。
《素問·評熱病論》云:“月事不來者,胞脈閉也。胞脈者,屬心而絡于胞中。”心位上焦主神明,實屬腦之功能,相當于下丘腦、垂體的作用,其主宰子宮之開瀉[12],卵子的藏泄亦隸屬于胞中,故排出卵子及經血也為心神所主宰。臨床研究發現精神心理壓力是女性生殖衰弱最常見的原因之一,心理應激會使促性腺激素釋放激素(GnRH)的驅動功能降低,進而造成促黃體生成素(LH)和促卵泡生成素(FSH)的水平不足以維持完整的卵泡形成和排卵期卵巢功能,導致女性不能排卵甚至形成功能性下丘腦閉經[13]。《濟陰綱目·經閉門》亦云:“或七情傷心,心氣停結,故血閉而不行。”情不宣暢則神郁,導致心氣停滯,只有心神暢達,心陽之氣下降,心血下交于胞中,則月經才能按期來潮[14]。
生殖之精主要源于父母給予的先天之精,為孕育的物質基礎。《濟陰綱目》中引用胡氏的論述:“男女交媾,其所以凝結而成胎者,雖不離乎精血,猶為后天滓質之物,而一點先天真一之靈氣,萌于情欲之感者,妙合于其間。”其中“先天真一之靈氣”即精子與卵子,是凝結成胎的關鍵,否則即便女有經血,男有精液,以致不能孕育者,洵非鮮見。正如《孕育玄機·無子之因》所云:“男子之交,交其神也,交其精也。神交而精不交,何以成形?”臨床常可見成年男女兩性結合卻不能孕育成功,原因多在于男有精液而無精子或女有月經而無排卵所形成的生殖之精質量不佳。現代醫學發現過度抑郁及焦慮會降低促黃體生成素(LH)和睪酮水平,進而阻礙患者精子的生成、發育以及成熟,降低男性生育能力的潛力[15],這與中醫學傷神影響生殖之精質量存在共通性。
《靈樞·決氣》曰:“兩神相搏,合而成形,常先身生,是謂精。”黃元御注曰:“男女交感,兩神相搏,合而成形……神根于精,故精暖而不馳走,精根于神,故神清而不飛揚。精神具先身生,實陽倡而陰隨,非陰先而陽后也。”由此可以這樣理解,神為陽,精為陰,精亦根于神,神亦根于精,父母雙親的本神寓于精卵中在體內結合在一起發育成為新生命,若精無神馭,則精馳流散,惟神根于精,則精卵得以溫煦固攝而保有無限生機。《靈樞·本神》曰:“是故怵惕思慮者則傷神,神傷則恐懼,流淫而不止。”這是說恐懼思慮過度傷神,神傷無守又會再產生恐懼感而傷腎,腎不藏志則陰氣流散而不能固攝,如遺滑帶濁之類,陰精的長期流散損耗,最終將導致生殖之精不佳,包括精液過少,精子質量或卵子的成熟度都不佳。《竹林女科證治·求嗣》云:“心有所動,神即外馳,外雖未泄,精已離宮,即腎氣亦隨之而內亂。輕則夢遺淋濁,重則楊梅結毒……所泄之物,盡是腐濁而已,安能化育成胎哉。”精之主宰在心,心神妄動則不能正常掌控陰精的藏泄,引起夢遺、淋濁等癥,日久則致精液清稀,精子過少甚至無精子,成為渣滓腐濁之類,全無孕育之功。
形神合一是生命體陰陽合和的體現,不孕不育患者往往出現形損或神機失調的病理變化,用針灸及中藥調形可改善“神傷”狀態,通過“神復使”以陰陽自和途徑來修復形之臟腑的自我調節能力,即從治形入手而治神,治神還治其形[16]。《理虛元鑒·心腎論》曰:“故于滑精、夢泄種種精病者,必本于神治。”《素問·寶命全形論》曰:“一曰治神,二曰知養身。”將治神置于治療原則首位,從中醫心神治療入手達到形神協調、調神種子的效果。故在各類不孕不育疾病中如若患者有明顯“神傷”問題可以在治療中增加針灸與藥物對神志的調攝,待“神復使”來加強機體自我調控,以達到趨和自愈的目的。
焦慮、抑郁、失眠等神志疾病是不孕不育患者在診治過程中常見的心理應激負性情感反應,西醫學應用的抗精神病藥、抗抑郁藥、抗焦慮藥、催眠藥等精神藥物可導致性欲降低、射精延遲、陽痿等性功能障礙[17]以及造成胎兒畸形、胚胎停育、早產等副作用[18],以致不孕患者在精神疾病的治療上面臨兩難處境。中醫學則不盡然,中醫治神類藥物及針灸可在調節精神情志的同時改善患者的生殖機能,達到安神助孕之效。中醫根據治神之法將安神藥物分為養心安神藥、解郁安神藥、化痰安神藥、重鎮安神藥及清心安神藥[19],醫者組方用藥時應在不孕不育癥原有病機的基礎上辨證地選用安神藥物。例如朱小南教授[20]曾治因早年生子而夭,抑郁于懷,導致十年不孕的30 歲女性,在逍遙散的基礎上加入香附、郁金、合歡皮等藥物來解郁調神,鼓舞其痊愈的信心,使之“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以求達到調神助孕的效果。陳瑤等[21]首次提出心腦之神在針灸輔助IVF-ET技術(體外受精-胚胎移植)中的關鍵性,強調以治神來疏肝、補腎,調控生殖軸,在實驗中通過對比發現安神補腎疏肝針法較未實施安神針法能更有效提高IVF 超促排卵改良方案患者優質胚胎,最終得到良好的IVF-ET結果。可見安神調經針法治療能有效改善女性生殖軸的調控功能,提高患者胚胎質量進而達到助孕及優生療效。
中醫學主張“治未病”思想,強調胎孕過程中應形神兼養、未病先防,但以神為主宰,以調神為首務,故為了避免不孕及先兆流產、滑胎、難產等不育情況,以及防止誕生出形損或神傷的殘疾胎兒,應該加強求子、胎孕、分娩、產后各階段的調神養神措施,具體如下:靜心養神以平急躁、適樂用神以遂所好、動體怡神以暢氣血、訴衷爽神以吐郁結、節欲守神以護陰精[22]。現代醫學亦發現認知行為療法、團體心理療法、支持性心理治療等心理干預療法,能有效減輕夫婦在備孕、孕期、產前各階段的抑郁、焦慮等不良情緒,改善身心健康,從而降低不孕不育癥的發生。
《女科精要·嗣育門緒論》曰:“房勞過度,施泄過多,精清如水,或冷如水,及思慮無窮皆難有子,蓋心主神,有所思則神馳于外,致君火傷而不能降。”說明求子階段,男女若淫欲過度,頻頻交合,以致斫喪太過,精氣大損,或思慮無窮,求子心切,所愿不得,情緒郁結傷神,自身形神均已先虧,則難以孕育生子。正如現代醫學所提倡夫婦備孕時應節制房事以守神養精,選擇排卵期乘時交合以增加受孕幾率。《素問·奇病論》曰:“人生而有病癲疾者……病名為胎病,此得之在母腹中時,其母有所大驚,氣上而不下,精氣并居,故令子發為癲疾也。”子在母腹中,母大驚則胎兒元神亦受驚嚇可致其子音躄通精狂癲之疾,故孕婦養胎時應靜心養神,避免使心神受到驚擾。《備急千金要方·養胎第三》中亦論述了逐月調神養胎的具體方法,由一月需寢安、二月勿受驚、三月少思慮、四月和心志的靜心養神,到六月身欲微勞、七月勞身搖肢的動體怡神,形動神靜,動靜結合以暢氣血、平急躁,幫助孕婦能夠守神保形,胎兒得以健康地存活下來。可見孫思邈強調養胎需形體和精神共同調養,以助孕婦有效地規避因情志失調而引起孕育失常的不良局面。《婦科冰鑒·生育門》曰:“難產之由,非只一端……或臨產驚恐,則氣怯。”驚恐則“神無所歸”,說明分娩要靜以待之,通過靜息調神以消除產婦的緊張情緒和畏懼心理,做到安神定志,氣血和平,防范神傷則“恐懼自失”,造成產后大出血等不良后果。
綜上所述,神與生殖在生理上密切相關,病理上相互影響,基于此筆者提出傷神會影響生殖機能,即所傷之神對生殖活動的調控能力減退或喪失。傷神對生殖機能的影響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性功能障礙;二是輸精失暢,排卵障礙;三是生殖之精不佳,是精子質量和數目或卵子的成熟度都不佳。傷神會影響生殖機能,臨床從治神入手改善不孕不育癥,具有已病防變、趨和自愈的治療意義;日常從調神攝神入手備孕養胎,具有調神助孕、未病先防的保健效果。神作為性生殖軸的上級調控者,越來越受到重視,故傷神會影響生殖機能這個命題,具有鮮明的臨床應用價值。目前,學術界對神與生殖的關系研究主要集中在其存在性的論證及病機探討方面,有待于進一步加強動物實驗及臨床實踐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