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冰

大衛(wèi)

有人說， 冰是睡著的水，同樣的，水是醒著的冰，而那些欲結未結的冰，則是水的半夢半醒。

我更想說，冰是水的一次踩剎車，水不能天天這樣流啊流，特別是夏天，雷雨過后，所有的水都爭先恐后地從天上往下跳，仿佛上帝吹響了集結號，它們從天上跳到地上，似乎就是為了狂奔，把河床都擠得受不了， 連岸邊的青草都喊疼。水的一生不能就這樣白白流失，到了秋天，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那些水兒就流得緩了……但有些水，還是像剛畢業(yè)的大學生，搭上小河這種加長的公交車，往大海趕去簽到——我懷疑大海是一家私人辦的公司，奔流至此的每一條小河，都要像那些小白領一樣，不管遲到與否，都要用浪花打卡（或者說，他們打出的卡叫浪花）。只有到了冬天，這些水，才慢了下來，仿佛高速公路上的車子，飛馳之后減速。無人的夜里，你走到任一條河邊，倘若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響，那不是冰在夢中囈語，而是水在踩剎車。

當然，冰是水的加法，北風是最好的數(shù)學老師，他把水一點一點地加起來，直至變成冰，我們把腳放在冰的身上，去踩它，滑它，甚至跺它，有些釣者，甚至用斧子砸它，但冰何曾喊過疼？一塊懂得沉默的冰，只能用智者來形容，水至清則無魚，同樣的，水至軟則無冰。

一塊冰的孤獨，并不代表一條河的寂寞。就像在很深的夜里，你看到的月亮，其實是一塊最小的浮冰。一塊冰，是可以當作一本書來讀的，那些結在大海里的冰，好像天生就是名著，不管怎樣，人們都喜歡閱之讀之。而那些荒村野嶺的冰，雖然有著同樣的晶瑩，同樣的透明，卻像文學青年的投稿，被人忽視以至于湮沒。一塊無人理睬的冰，注定將會孤獨地死去。

一塊冰，或許就是一個人。白天，人是流動的水，夜里，人一睡著了，就變成了冰。相互愛著的人，會用彼此的身體取暖，把彼此融化，然而，一旦睡著了，就又變回到冰。

沒有比愛更熱的水，沒有比激情更冷的冰。

（張秋偉摘自《班主任推薦的名家名篇：成長卷》，石油工業(yè)出版社，Aine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