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倩璐 劉紅權*
1.南京中醫藥大學第三臨床醫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8;2.江蘇省中西醫結合醫院,江蘇 南京 210028
近年來隨著時代的發展、疾病譜的變化,心身疾病越漸高發,而中醫自古以來就有“形神合一”之說,《內經》謂“五臟已成,魂魄畢具,乃成為人”,可以作為中醫腦病辨證治療的切入點。本文試經由《黃帝內經》之神魂魄的相關理論來探討人體生理與心理。
1.1 《說文解字》對“神”的注解 《說文解字》對“神”的注解是“神:天神,引出萬物者也。從示、申。”“示”解為“天垂象,見吉兇,所以示人……觀乎天文,以察時變”,“示”的古字形由“二”和三豎組成,“二”通“上”代表上天;三豎表示日月星。上天無法直接告訴人們季節氣候的變化,古人只能通過觀察日月星辰運行的規律來判斷,于是認為日月盈仄這些可觀察的“象”是上天對人的啟示。“申”解釋為“神也……陰氣成,體自申束”。《說文解字注》曰:“申者,言陰用事,申則萬物……申,身也。”可見“申”代表了屬陰的、有實體的東西,甚至可直接引申為“身體”。同時“申”又是“電”的本字,意為陰陽相交形成雷電。結合起來看,“神”本身沒有形狀,需要通過觀察“象”也就是外在現象來體察、推測其存在,具有變化的特點,但“神”不是憑空存在,而是寄托于有形的萬物,是附陰之陽。身體是“神”的物質基礎,“神”是身體的功用、變化。
1.2 《黃帝內經》對“神”的描述 《素問·天元紀大論》曰:“陰陽不測謂之神,神用無方謂之圣。”“神”的特點是玄妙莫測、不可捉摸,其往往與鬼并稱,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便是因其不可測度。“神也者,變化之極……不可以形詰者也”,神沒有固定的形態,無形無質,代表著變化的極致復雜。《素問·八正神明論》中有一段專門的描述:“神乎神,耳不聞,目明,心開而志先,慧然獨悟,口弗能言……”“神”是聽不見也摸不著的,只能通過觀察外在的“象”來體察,心領神會,無法用語言來描述,一旦領悟就如同撥云見月,像一線光明穿破黑暗一般。
1.3 “神”在人體中的作用 神是調控生命活動的關鍵。《素問·五常政大論》曰:“根于中者,命曰神機,神去則機息。”《素問·本病論》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有神者,如有根之木,昌盛繁茂;失神者,則生機亡散。
從生命的初始,神就是必不可少的。《內經》言“形與神俱,乃成為人”,需要同時具備形與神,才有人的生命誕生。生理上,調神有助于健康的維持,《靈樞·本臟》曰:“精神專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藏不受邪。”《素問·四氣調神大論》主張隨順季節變化而調節情志,當春夏萬物生發時,使神暢達于外;秋冬葉落冰封則令神斂藏于內;否則便是“伐其本”,有患病之虞。而當神魂魄處于和諧平調的狀態下,五臟可避免邪氣侵犯,此即“精神內守,病安從來”。《素問·疏五過論》又云:“雖不中邪,精神內傷,身必敗亡。”可見病理上即使臟腑經絡沒有受外邪干犯,僅僅精神內傷,也會使人發生疾病甚至死亡。治療方面,神的重要性也為《內經》所強調,《素問·征四失論》云:“所以不十全者,精神不專,志意不理,外內相失。”又云:“精神不進,志意不治,病乃不愈。”“醫不能嚴,不能動神……病不能移……此治之四過也。”僅治其形而不治神,外在之形體與內在之神氣未能相調和,則疾病難愈。
1.4 “神”的常態與病態 “陰氣者,靜則神藏,燥則消亡”,《內經》理論中神的健康狀態應當是內守的、安靜而有所節制的。又道“暴怒傷心,暴喜傷陽,喜怒不節……生乃不固”,神與情緒、意識、思維有關,其有余不足可致喜樂悲憂、情緒變化,“神有余則笑不休,神不足則悲”,過度而不加節制的精神活動會加劇陰氣消亡、陽氣耗散,損害人體臟腑。古人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國文化執兩用中,中醫乃人體的“致中和”之學,講求“陰平陽秘,精神乃治”。這不是要人故意壓抑自己,而是適當疏導、化解深心處的不良情緒,就像大禹治水,一味鎮壓恐將適得其反,需當自我開解,寬以居之,方是養神之道。
2.1 《說文解字》對“魂魄”的注解 《說文》對魂魄的注解是“魂:陽氣也。從鬼云聲”“魄:陰神也。從鬼白聲”。“魂”“魄”皆從“鬼”部,“人所歸為鬼”,故魂魄都與人相關,且都是無形無質的,但其屬性相對,魂屬陽而魄屬陰。《淮南子》曰:“天氣為魂,地氣為魄。”《禮記·郊特牲》曰:“魂氣歸于天。形魄歸于地。”也是對魂魄陰陽屬性的說明。
2.2 《黃帝內經》中神魂魄的關系 以上所述結合《靈樞·本神》所謂“隨神往來者謂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謂之魄”,可知魂的功能更接近于神,但受到神的統帥,是神的功能的輔助;而魄更接近于精,常言道“體魄”,《內經》也有“魄汗未盡”之說,故魄與有形實體的關系更為緊密。汪昂注解《內經》時道:“魂屬陽,人之知覺屬魂”“魄屬陰,人之運動屬魄。”且肝藏魂,肝被稱作將軍之官,曰“謀慮出焉”,可見魂主導人的思維、情感、意識,魄主導人的運動、行為、肢體。另有現代研究者[1]認為魄代表了人出生就具備的本能反應,如非條件反射一類,是低級的精神活動;而魂是在成長過程中逐漸習得的思維、情緒、知識、智慧,包括條件反射等,是較為高級的精神活動。或者結合心理學的觀點說,神為主意識,魂屬于潛意識,魄則是植物神經系統的功能[2]。但總而言之,魂魄不是對立的,而是統一于“神”的主導下,如同陰陽的對立統一,《類經》言:“神總統魂魄。”前面說“神”的存在需寄托于萬物有形之身,同理魂的功能也需依賴于魄,魂與魄一體一用,在人的身與心之間形成緊密聯系。
3.1 神魂魄為五臟所藏 《素問·宣明五氣》云:“五臟所藏:心藏神、肝藏魂、肺藏魄……”闡明了神魂魄與五臟的關聯。“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雖然現代醫學認為調節生命活動、控制精神的中樞神經主要在于腦,中醫也將腦稱作“精明之府”,腦既是神經之樞,又為髓海,然而若心血虧虛,則腦髓失養,頭暈目眩,神志昏蒙,精神恍惚。故神的能量基礎在于心血,即“心藏脈,脈舍神”。“火之精為神”,心者,火藏也,亦言心主神明也。
3.2 以先天之精和后天氣血為物質基礎 《靈樞·本神》云:“生之來謂之精,兩精相搏謂之神,隨神往來者謂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謂之魄。”人始生,先有精,此精由父精母血交合孕育而成,藏于腎中,先于人的形體而存在,故稱“先天”;母體攝入飲食水谷轉化為氣血滋養此先天之精,逐漸生成嬰孩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經絡血肉,漸成人形,也就是所謂“體魄”;“精成而腦髓生”,始化人之神,神氣與肉身內外相諧,二者俱足乃成為真正的“人”,無神氣之肉身是死物,無肉身之神氣將散逸。十月俱足,呱呱墜地,臍帶剪斷,至此先天供養中斷,飲食水谷從口入,容納于胃,運化于脾,輸歸于肺,奉心化赤,敷布全身,以養臟腑神魂。《靈樞·平人絕谷》曰:“神者,水谷之精氣也。”
精為體,神為用,神不寧則精妄動,精不藏則神失其所,心神與腎精相濟,則精神具備。《素問·八正神明論》又道:“養神者,必知形之肥瘦,榮衛氣血之盛衰。血氣者,人之神,不可不謹養。”神以氣血為后天物質根柢,不論養生還是治病都需謹慎養護之。《素問·六微旨大論》曰:“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言神的功能與氣化密切相關。張載曰:“氣有陰陽……合一不測為神。”一方面,氣的運行是神的基礎。另一方面,神也是氣化功能的保障。
“肝藏血,血舍魂……肺藏氣,氣舍魄”,又曰:“肝者魂之居也”,肝血足、肺氣盛,則魂魄有所依歸;氣血失調則魂魄失其居處,無可憑依,飛揚離散。故精、氣、血是聯結人體形與神的關要,欲使魂魄安定,神靜內守,需從此處著手。
中醫腦病類疾病往往同時具有軀體和精神癥狀,表現出形神同病的特點[3]。通過學習總結《內經》神魂魄理論,可以深入認識理解神經系統心身疾病的成因、病機、辨證,以此作為治療的切入點。例如老年性癡呆病機特色可以總結為:魂魄離守、五神不足、神機失用等[4],《內經》中也有“八十歲,魂魄離散,故言善誤”的記述,闡明其與魂魄功能的密切關聯;癲癇的病機與氣亂痰生,腦神受擾,魂失所歸有關[5];神不安、魂不守、魄不寧還可導致幻覺、妄想、強迫等精神疾病的發生[2],如強迫思維,念頭不能自控即屬于肝魂妄動;此外心神失調可使人健忘,如《太平圣惠方》載:“氣血俱虛,精神離散……故令心智不利而健忘。”失眠更是與神、魂、魄息息相關,《靈樞·淫邪發夢第四十三》有云:“正邪從外襲內……而與魂魄飛揚,使人臥不安而喜夢。”若邪犯臟腑,隨營衛運行,擾亂肺氣肝血,則“魂魄飛揚”,出現失眠多夢的癥狀。具體而言,魂受擾動時多表現為多夢、易驚,魄受擾動則出現軀體、運動癥狀,如出汗、煩躁、打鼾、呼吸不暢等,魂魄二者受擾所致的夢象也有不同,對夢象夢兆的臨證辨析是傳統中醫辨證的重要組分[6],《內經》言:“上盛則夢飛,下盛則夢墮……肝氣盛則夢怒;肺氣盛則夢哭。”此外精神分裂癥也與神魂魄的功能紊亂相關,根據其不同類型中醫將之分為離魂、落魄、失心瘋等[7]。
在治療方面,“神有余,則瀉其小絡之血”,“神不足者,視其虛絡,按而致之,刺而利之……按摩勿釋,著針勿斥,移氣于不足,神氣乃得復”。對神有余不足的調治主要從氣血著手,針灸、按摩、用藥都可作為手段。神魂魄理論指導下的用藥理論早已產生,上可追溯至《神農本草經》時代;南北朝至隋唐,以陶弘景、孫思邈為代表,精神魂魄的用藥理論進一步豐富并被用于臨證實踐;然而金明以降,尚未形成完整理論體系的神魂魄藥治理論又逐漸趨于模糊而幾近丟失[8]。
神魂魄附體而無形,以人體精、氣、血為基,調控人的生命活動,發揮溝通身與心的作用。現今社會,隨著心身疾病的增多,中醫人有必要對《內經》神魂魄理論重新予以重視,將之進一步繼承發展完善以服務于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