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天意
——一對惺惺相惜的藝術家

◆曹雋平（ 本刊）

工筆畫大家鄒傳安先生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與我的恩師鄔惕予（迪于）先生在湖南新化瓷廠同一個生產小組工作，鄔老在瓷器上寫字，鄒傳安先生搞設計、畫瓷，我曾多次聽鄔老提及他與鄒先生的友誼。好幾回我陪鄔老在湘潭做客，每當主人端上茶水，他都會習慣性地看看杯子上的字，希望能找到自己當年寫過的杯子。

2021年9月16日，湖南省博物館王恩超傳來鄔老給鄒傳安先生作品的題跋（1971年）和信件（1994年）各一，讀來令人感慨。王恩超告訴我：“鄒傳安先生這次幾乎捐了畢生的作品和與師友往來的信件。”他知道我與鄔老感情深厚，在整理中發現這幾件作品，特意傳給我看。

鄔惕予為鄒傳安畫作題跋

其中1971年鄔老以小楷寫道：

傳安弟未冠致力繪畫，歷有年所，法名家，師造化，廣徴博采，十年如一日，夙夜匪懈焉！今觀其所臨現代名家畫集，信覩之，一花一葉，一麟一羽，莫不逼肖，細玩之，則較原作尤有新意，蓋因其不拘泥于原作，布局安排，造型設色，均依己意，有所棄取，精者存之，粗者去之，敗者正之，媸者妍之，無以假亂真之嫌，有去偽存真之妙。觀乃畢，余不竟肅然嘆曰：“此非畫，乃傳安心血之結晶也！能如是，豈一日之功乎？”迪于謹識 七一年

鄔惕予致鄒傳安信

此跋高度評價鄒傳安的臨摹作品“較原作尤有新意”，究其原因乃“蓋因其不拘泥于原作，布局安排，造型設色，均依己意”，且臨摹時“有所棄取，精者存之，粗者去之，敗者正之，媸者妍之，”這種創造性的學習法，使鄒先生的臨摹作品“無以假亂真之嫌，有去偽存真之妙。”以至鄔老肅然起敬，感嘆到“此非畫，乃傳安心血之結晶也！”此跋以小楷書就，清勁剛正中蘊含著機靈俏皮之處。

又有一信，乃鄔老為學生致書：

傳安老弟：久違了！弟名滿天下，（可）是否還曾記得愚兄？

我蟄居鄉下，腿腳不靈，故很少外出。想近幾年闔家歡樂，萬事順心為頌！茲有啟者，謝軍謝濤兩位小友久仰賢弟大名，特地前來拜謁，望賢弟準予晉見，不勝感禱之至！

敬頌藝安！

兄惕予拜上

一九四（筆誤，應為“九”）四、五、四

1994年，我在湖南省博物館，看到了鄒傳安先生為鄔老作品題寫的跋文。

跋一：吾友鄔迪于，曾與共事于新化瓷廠二十年，朝夕相處，最相契合，有所書為我激賞者，無不隨手予之。以為樂事。間亦有久坐吾室無聊之際，輒曰：“眼前筆墨，何不作書以遣？”彼即提筆立就！隨書隨置，彼此不甚珍惜，今友已仙去多年，吾亦衰矣！唯存此十二紙，視之泫然。

接卷首（鈐印：書靖印信）

跋二：一段歲月，一番因緣，存此良足，回顧品味，記之以遺兒孫，世世寶之！

丁酉歲末偶理故紙並題，七七老人書靖鄒傳安于深圳寓所。（接卷尾）

當年鄔、鄒兩人“朝夕相處，最相契合，有所書為我激賞者，無不隨手予之。”恩師曾為鄒傳安先生寫過大量作品，2017年鄒傳安先生在整理中發現“唯存此十二紙”，“視之泫然！”故“記之以遺兒孫，世世寶之！”

另有兩紙，是鄒傳安先生對這幾件作品的說明：

迪予手札

迪予亦作迪于，后亦作惕予。曾與共事二十年，朝夕相處，無話不談。某日自釋其名曰：“迪于者由之于也，萬象之緣起也。”余戲曰：“然則鄔則無也，萬象非像，無緣起也。”迪于笑然之，今迪于棄世二十年矣，音容宛在，嗟夫！

從戲謔中可見兩人的睿智與文思，不過跋中記憶有誤，恩師于2009年12月23日病逝于家中，距今12年。跋中“視之泫然”與“音容宛在，嗟夫”無不體現鄒傳安先生對故友的深情追憶，但鄒先生最終仍將這些作品捐給湖南省博物館，“私者一時，公者千秋”，或許，只有在博物館才便于長久保存，可以影響更多的世人。

2003年冬，鄢福初先生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個人書法展，當時在中國書法文化研究所讀研的我，參加了展覽的開幕式。那天中午主辦方設宴于華僑大廈，席間我身邊坐一身板結實的長者，始終寡言少語，直到長者離開，我問同桌的人，才知道他居然就是恩師多次提及的鄒傳安先生。

2009年，我從郴州湘南學院考入湖南省文化館主編《藝術中國》雜志，期間多次起意拜訪鄒傳安先生，因種種原因沒有如愿。如今蒙恩超相助，我有幸讀到這些信件和題跋，或許，我終于可以見到心心念念的鄒先生了！

鄒傳安為所藏鄔惕予書法題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