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河畔的楊柳

何武

每當想念起故鄉河畔的楊柳，漸失色彩的記憶如同雨后春草尖上的露珠又鮮活起來了。

那年乍暖還寒之時，我與她邂逅于御臨河畔那條楊柳小路。

遠處明月山隱約可見的殘雪覆蓋著早春的蹤跡，迎面的河風裹挾著潮濕的氣息。楊柳樹下的野草還在半夢半醒間沉默，楊柳的枝條已相思發芽，鵝黃的“媚眼”綴滿枝頭。

柳梢綠了，柳絮飛了……蜿蜒在楊柳樹下的石板小路，清清亮亮，幽幽靜靜，承載了我們數不清的河岸徘徊。

楊柳樹如煙似霧，河流聲像碎玉濺落，空氣甜潤起來了。她柳葉眉毛下面的眼睛，黑葡萄似的漾著水亮的光。

春天是首詩，楊柳是平平仄仄的韻律。春雨蒙蒙，楊柳煥發出了迷人光彩，似乎在對著河水這面鏡子梳理秀發，又似乎在輕吻流水。河水清澈見底，鵝卵石靜靜地躺著，魚兒成雙成對地來回嬉戲。

我們徜徉于楊柳小路，她迎面而來風拂楊柳的樣子令人陶醉，我不時也生出離別的隱憂。

楊柳，這個優美動人、纏綿多情的意象，最初出現于《詩經·小雅·采薇》中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此詩句是《詩經》中最佳詩句之一，寫出了軍士當初離家出征時心里的悲傷，用楊柳春風這樣的明媚春光來反襯，以柳傳情，纏綿悱惻，楊柳的依依不舍之態和人們依依惜別之情水乳交融地在一起了。從《詩經》這個源頭開始，蘊含離別之意成了楊柳意象最本質的藝術特征。加上“柳”與“留”的諧音，古人就有了離別折柳相送的習俗。

莫名的煩惱如夏天的楊柳，越來越蕪雜茂盛。伴隨一場暴雨，煩惱如楊柳綠瀑般傾瀉了。她要去遠方了，惜別的話語像不知名的小鳥在河里淺淺掠水而過，她那眼里漾著水亮的光漸漸熄滅，整個世界都黯然了……

她走了，楊柳小路的空氣沉悶得令人發慌；她走了，楊柳小路上一個“愛”字還沒有“碾壓”出口；她走了，楊柳小路上空無一人，只有夏日的陽光轟然澆下，似乎這條楊柳路上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在一個雨涼如酒的夜晚，我提著半壺人約黃昏后的美酒，彳亍在楊柳小路，淺酌獨飲。雨停了，月亮皎潔了。醉眼蒙眬中，“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這詞好像柳永千年前就是為我今夜而作。楊柳小路那晚的月亮像楊柳一樣柔軟，但再柔軟的月光也沒照耀到心靈深處隱隱的失落和刻骨銘心的憂傷。御臨河水淺唱著古老的歌謠，將我涌動著的失落和憂傷送去了遙遠的地方—那個地方叫記憶。

人生如夢，似水流年，人事已非。只有那條靜臥的楊柳小路，“老眼厭看南北路，流年暗換往來人”。那條楊柳小路時而懷舊，散發出的縷縷溫情寸寸暖心。那場楊柳小路的邂逅，似夢境一般的不真實，可又真真切切經歷過。那場邂逅不存在誰辜負誰，只是兩顆純潔而年輕心靈的火熱碰撞，驚艷了那段時光，留下了人世間的美好記憶。

在糯軟的春風里，我又懷想起了故鄉河畔的楊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