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語的非手控特征研究
——以陽泉市特殊教育學校聾生自然手語為例

張桂林

（陽泉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山西陽泉 045200）

手語是在聾人群體中使用的主要交流溝通工具，是一種視覺空間語言，是聾人的母語。聾人博士楊軍輝將手語定義為：“手語是人們在聾人環境中使用手的形狀、手的移動、手的朝向、手的空間位置，并且配合面部表情和身體姿態，有時還會配合口型，依據一定的語法規則傳情達意的交際工具。”[1]從楊軍輝博士的定義中發現，手語的表達需要面部表情的配合，需要身體姿態的輔助，有時還需要口型的提示。手語中的表情、身體姿態以及口型，國外學者稱之為非手控特征。[2]聾生進行交流時，他們除了用雙手一直“發聲”之外，他們的身體和頭部會或多或少發生傾斜，眉毛也會皺起或是上揚，眼睛時而瞇起時而瞪圓，視線的方向和口型都有著豐富的變化，這些除手之外的行為動作，稱之為手語的非手控特征。

一、手語非手控特征的類型

手語非手控特征的類型有很多種分類。衣玉敏指出非手控特征是手語中的表情體態，包括兩種，一種是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另一種是口動。[3]華東師范大學伍艷紅在她的碩士論文中，將手語的非手控特征分為眼睛運動、頭部運動、身體運動、臉部表情、口動和口型。[4]本文將手語的非手控特征分為以下四種：

（一）頭部動作。手語中的頭部動作指頭部的轉動、傾斜、搖頭、點頭、仰頭、低頭等。[5]頭部動作是手語詞匯表達不可缺少的部分，相同的手勢動作可通過頭部運動來區別意義，例如“請”和“送”的手勢動作基本相似，如圖1。

圖1

聾生在表示“送”的意思時頭向上微微抬起,表示“請”的意思時頭向一側微微低下（見圖2）。可見，只用手勢動作很難區分兩個手語詞，但加上頭部動作，便使得表達更加豐富準確且便于區分。

圖2

圖3

（二）口部動作。聾人打手語時即使不發聲說話，也會自然而然的帶上口部動作，不同的手勢動作可能會呈現出不同狀態的口部動作。口部狀態可以是開合的動作、上下嘴唇向內呈抿嘴狀、嘴角兩側向中間合攏嘴唇呈圓形、舌頭伸出等。口部動作可以分為兩種主要的類型：口型和口部姿態。口型指的是漢語口語的全部或部分發音的口部動作。聾人通常會一邊打手語，一邊配合口語口型，方便聾人看話，讀唇。而口部姿態是與漢語口語無關的口部動作，即非漢語詞的口動。口部姿態與有聲語言的詞語是無關的，是手語特有的語言成分，聾人在用手語交流時，一般會根據情境情感變化，做出張嘴、咧嘴、咬唇、伸舌、鼓腮、吹氣、吐氣、喘氣等等一系列的動作，如聾生在表示“胖”時要鼓腮，在表示“瘦”時會吸腮。因此，打手語時配合口動，一方面有助于對方準確地把握意義；另一方面，不同地區聾人交流時，由于存在手語的方言差異，口動還可以幫助分辨和理解，減少誤會。

（三）面部表情。在有聲語言中，面部表情只起輔助作用，幫助語氣表達。我們完全可以在不見面的情況下通過電話交流，或隔著簾子清楚地聽懂別人的意思，但在手語中，面部表情的作用至關重要。

有一項有趣的研究，在1986年出版的《聾人手語概論》一書中，提到讓聾人在用手語交流時戴上口罩遮住口鼻及全部臉頰，結果發現，其中一方佩戴口罩，手語的清晰度只有50%，無法準確地傳達與情感相關的手語詞匯。由此可見，如果在與聾人交流時配合豐富生動的面部表情，手語的清晰度更高，也更受聾人喜歡。因此，面部表情在手語中充當著重要的角色。一些與情緒情感相關的詞匯，如“高興”“生氣”，聾生就會帶上“面帶笑容”或“面露生氣”的面部表情（見圖4）；一些與味覺和痛覺相關的詞匯，配合上面部表情，即使沒有學過手語的人也會在第一時間知曉它的含義，如“酸”“甜”“苦”“辣”（見圖5）。

圖4

圖5

（四）身體姿態。手語中的身體姿態指的是身體的前傾、后傾、左右轉動、左右傾斜、聳肩或肩部下垂等。伍艷紅在上海聾人非手控特征研究中表明，聾人用手語交流過程中，身體運動只占表情體態特征的1%。但是身體姿態也是手語表達過程中的強制要素，一些手語詞如果缺少身體姿態，表達就不準確、不完整。如：“任務”和“負擔”，兩個詞匯的基本手勢都是“右手五指成‘コ’形，按向左肩”，但是聾生在表示“任務”時身體會上下震動幾下，表示堅定信心完成任務；表示“負擔”時身體要向一側傾斜，并伴有皺眉和癟嘴的面部表情（見圖6）。再如“跳舞”“鉛球”“鞠躬”等，聾生都是通過配合身體姿態來模仿相應動作（見圖6）。

圖6

二、手語非手控特征的語素功能

國外學者對美國手語、德國手語、荷蘭手語以及英國手語的非手控特征研究表明，手語的非手控特征具有語素功能。聾生在用手語交流中，某些形容詞、副詞和語氣詞等相應的手控特征會消失脫落，而是采用非手控特征來充當其語素功能。

（一）充當副詞。副詞是在句子中表達行為或狀態特征的詞，是用來修飾動詞、形容詞或副詞，表達時間、地點、程度和方式等概念的詞。

聾生會用非手控特征來充當程度副詞。聽人打手語時通常會用“一手食指橫伸，拇指指尖按于食指根部，手背向下一頓”的手勢動作表示程度，或者用“右手伸食指書空‘太’”來表示程度。聾生則是借助非手控特征表示程度。如“比較漂亮”“很漂亮”“簡直太漂亮了”（見圖7）。隨著程度的加深，聾生的非手控特征的表現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夸張，而且手語的力度也加強了。

圖7

從聾生的日常交流中發現，以下非手控特征可以充當副詞。表示積極意義的加深：揚眉，眼睛睜大、張嘴、鼓腮；表示消極意義的加深：伸舌；表示肯定或否定意義的加深：點頭或搖頭；表示緊張等情緒意義的加深：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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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充當形容詞。形容詞主要用來描寫或修飾名詞或代詞，表示人或事物的性質、狀態、特征或屬性，常用作定語，也可作表語或補語。

手語中的形容詞，聾生在表達時有以下三種情況：一是用手控特征來表達，如“美麗”“松”“軟”“新”等都用相應的手勢動作表示即可；二是手控特征配合非手控特征，如“胖”“瘦”（見圖8）；三是雖然一些表示事物大小、多少的形容詞有固定的手勢動作，但是聾生在語流中，這些手控特征可能會消失，只采用非手控特征來表達，這時非手控特征就充當了形容詞。如：用鼓起腮幫表示“大”“多”“胖”“輕松”等；用內吸腮幫表示“小”“少”“瘦”；用抿嘴表示“緊”“嚴”；用伸出舌頭表示“臟”“亂”“差”等。如句1（見圖9）。

圖8

圖9

句子（1）中的鼓腮和吸腮的非手控特征表達了“胖”和“瘦”的意思，“胖”和“瘦”的相應手勢動作并沒有出現在句子中。

（三）充當語氣詞

在漢語書面語中，標點符號可以傳遞豐富多彩的語氣；在手語中，則是通過非手控特征代替標點符號來表達語氣。手語的表達是多通道的，頭部、身體、眼睛、眉毛、口部等非手控特征是聾生手語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聾生主要通過口型配合面部表情來表示語氣。如：“哇”“啊”“嗎”“哦”“吧”，聾生會用該語氣詞有聲語言的發音口型配合“睜大眼睛”“上揚眉毛”來表示語氣，如句2（見圖10）。

圖10

句子（2）中“壯觀”的基本手勢中并沒有“Wa”口型，“Wa”口型充當了語氣詞“哇”。

三、手語非手控特征的語法功能

有聲語言中，主要通過語調來區分疑問句和陳述句的不同，一般疑問句的語調為升調，陳述句的語調則為降調。聾生在用手語進行交流時，他們會用非手控特征來表示手語中的語調，如：會用“皺眉”表示疑問。上海聾啞青年技術學校做了一項實驗表明，如果在手語交流中將面部全部遮擋，手勢只能表達簡單的詞匯。[6]楊軍輝也認為，用面部表情和體態可以表示句子的種類。[7]大量研究表明，手語的非手控特征具有語法功能，可以表示不同的句子類型，如否定句、疑問句和感嘆句等。

（一）表示否定句。否定句指的是表示否定意義、對事物做出否定判斷的句子，必要時需要有否定詞。聾生在表示否定句時，有以下幾種情況：首先，運用否定詞“沒有”“不”“無”表示否定句，如句3（見圖11）。

圖11

其次是運用含有否定意義的手勢表示否定句，運用手語中“NG”的打法（一手伸小指）表示否定句，如句4（見圖12）。

圖12

最后，聾生表示否定句最常見的情況是運用手語的非手控特征，如句5、句6（見圖13、圖14）。

圖13

圖14

句子（5）（6）中，表示肯定結構的“認識”“有”伴隨非手控特征“搖頭”“側頭”“皺眉”“癟嘴”表達了否定的意義“不認識”“沒有”。

通過對聾生的自然語料進行分析發現，可以表示否定的非手控特征有搖頭、側頭、側轉頭和否定面部表情（皺眉、皺鼻、瞇眼、嘴角下拉、伸舌、鼓腮等）。搖頭可以獨立表示否定，側頭、側轉頭和否定面部表情則需要結合否定手語詞和具有否定意義的手勢來表示否定，且他們在句子層面的否定性相比搖頭動作較弱。[8]如句7（見圖15）。

圖15

單純的瞇眼、皺眉、嘴角下拉、側頭等非手控特征不能準確表達語義。如果不配合手控特征，句子（7）可以譯為“我運動了，累了”因此，表示否定面部表情與搖頭相比否定性相對較弱。

（二）表示疑問句。手語中一般疑問句的表達需要依賴手語非手控特征的協同，相當于口語語言中的語調。[9]如句8（見圖16）。

圖16

句子（8）在打出“一起”這個手勢時配合了非手控的面部表情，這些表情表示“可以嗎？”“行嗎？”的語義。可見，表示詢問的表情（眼睛睜大凝視對方，眉毛上揚，嘴微微張大，身體微微前傾）與手控特征同時出現即可表達疑問的語義，也體現了手語作為一種視覺性語言在輸出和接收信息過程中具有多通道、多層次、多維度的立體結構特點。

手語中特殊疑問句的表達，一般會將疑問詞與表示疑問的非手控特征同時出現，表示疑問的非手控特征通常為瞇眼、皺眉、眉毛上揚等[10]。如句9（見圖17）。

圖17

句子（9）中運用疑問詞“什么”加眉毛上揚、頭前傾表示疑問。在特殊疑問句中也存在沒有疑問詞，只采用非手控特征伴隨整個句子表達疑問的現象，如句10（見圖18）。

圖18

句子（10）中疑問詞“怎么”的手控特征并沒有出現在聾生的手語中，只借助了非手控特征表示疑問。

（三）表示感嘆句。聾生在手語表達中，一個驚訝的表情就能表達一個感嘆句。如“啊！”“呀！”“哇！”，聾生會用“瞪大眼睛注視對方、嘴巴張大或者配合‘A’‘YA’‘WA’有聲語言的口型”來表示，有的聾生還會將身體向后傾斜。如下面的句子（見圖19），在漢語中是問候語，意思相似，標點符號不同，口語表達時語氣也不同。手語則是借助非手控特征輔助表達。“你好啊！”是一種有感嘆問候的語氣，聾生打手語過程中會注視著對方，睜大眼睛并張口笑著；“你好嗎？”則要配合疑問的面部表情來詢問答案；“你好吧？”要搭配眉毛上揚和點頭的動作，以期待得到對方的肯定回答。

圖19

四、小結

基于聾生的自然語料，較為全面地研究了手語非手控特征的類型，包括頭部動作、口部動作、面部表情和身體姿態。除此之外，還分析了手語非手控特征在手語表達中的語素功能和語法功能。語素層面，手語的非手控特征揚眉、眼睛睜大、張嘴、伸舌、點頭和搖頭可以充當副詞，鼓腮、吸腮、抿嘴等可以充當形容詞，面部表情配合口語口型可以充當語氣詞；語法層面，手語的非手控特征搖頭、皺眉、側頭等可以表示否定句，揚眉、瞇眼、嘴巴張大可以表示疑問句，睜大眼睛、注目可以表示感嘆句。由此可見，手語的非手控特征在聾生手語表達過程中的強大功能，這也正是聽人打手語總是缺點什么的緣故，同時也印證了手語這種視覺語言傳遞信息的多通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