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涵 趙建軍
語音學是語言學的一門重要的分支學科,它利用各種儀器進行實驗,研究語言的發音機制、語音特性和在話語中的變化規律。我國的語音學發軔于方言語音實驗研究工作,早期國內非常重視這方面的研究。以劉復和趙元任為首的學者在近代自然科學理論和西方語言學研究方法的影響下,從物理和生理角度入手,在國內大力開展漢語語音實驗研究,促使語音學進入了系統科學的研究階段,為現代語言聲學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幾十年來,漢語聲調實驗研究經歷了從初創到繁榮的蓬勃發展,在聲學研究、知覺研究、生理研究及其他應用研究領域取得了輝煌的成就。文章主要對漢語方言的聲調實驗研究進行綜述,旨在回望前輩方言學者的研究成果,展望未來的方言語音實驗研究,為后續的方言聲調研究奠定理論和方法基礎。
在現代語音學中,漢語方言聲調的實驗研究是不可或缺的。20世紀80年代,實驗語音學進入蓬勃發展階段,在聲調領域的研究內容更加豐富。截至2022年1月,在中國知網(CNKI)數據庫平臺中輸入“實驗語音學”“單字調”等關鍵詞按“主題”“關鍵詞”“篇名”依次進行檢索,共有460篇文獻使用了實驗語音學的方法。研究集中在單字調格局和輕聲的描寫,部分關涉變調以及聲調與語調的關系。這些文獻均從共時和歷時的角度,采用定性和定量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對方言聲調實驗研究展開討論,下文將詳細梳理相關研究成果。
漢語方言聲調實驗研究是現代語音學的研究重點,前期的研究主要是由海外留學的學者推動的。他們在西方近代科學思潮的影響下,嘗試將西方的語言學理論和方法與我國的漢語方言相結合,使用實驗手段,利用實驗儀器分析語音波形,描繪聲調曲線。中國的現代聲學研究由此拉開帷幕。
2008年,石鋒在《語音格局》中提出用格局的理念來研究各方言的聲調,這一概念豐富了方言調查的內涵。目前,利用實驗語音學的方法研究方言聲調格局的工作正逐步推進,研究隊伍也不斷壯大,研究重點涉及音強、調長、音高三個參量。
調長方面,白滌洲1934年使用浪紋計首次測量了四個聲調的時長。趙元任(1980)認為,聲調是“一個音節里頭,帶音部分的基音的音高在時間上的函數”,與音高和音長都有關。劉俐李(2007)在《漢語聲調論》中也提到了“聲調是音高和音長的函數”。調長與聲調的負載段有關,學界對負載段的認識也在不斷完善,有三種觀點:音節說、帶音說和韻母說。目前韻母部分作為聲調負載段是普遍認可的觀點,調長的研究也應聚焦在這個部分。
關于調長的影響因素,馮隆(1985)認為普通話的調長與在句中的位置和語速有關,聲調的時長在句中和句末差異顯著。游汝杰(2001)、高玉娟(2005)、石少偉(2007)、張錦玉(2010)與肖建剛(2012)則認為調長受調型影響。此外石鋒(1987)和鄧丹(2006)等學者也對各地方言的調長做了分析。調長的判定和影響因素是多方面的,應該選擇合適的判定標準,要考慮各種因素帶來的影響,在綜合分析的基礎上才能總結出各方言的聲調特征。
音高承載著豐富的語音和語言學信息,在漢語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早期對聲調的研究側重于描寫聲調的自然屬性,學者制作各種儀器,采用實驗的方法研究聲調。劉復和趙元任都認為聲調的高低是由聲帶振動的頻率決定的。劉復的《四聲實驗錄》以北京、南京等十二個方言點為研究對象,揭示出聲調的音高實質,得出聲調高低由基頻決定。為測量方言聲調的音高,劉復使用浪紋計開展研究,還創制了劉氏聲調推斷尺,為我國的實驗語音學研究奠定了基礎。羅常培也極力主張進行語音實驗研究,他使用漸變音高管來研究方言聲調。趙元任同樣不遺余力,在1930年創立五度制標調法,使音高變化形象準確且簡單明了。這套標準沿用至今,為聲調的測定和描寫做出了極大的貢獻。隨后,林茂燦(1965)利用電子技術原理制作了音高自動顯示裝置,通過曲線形式來體現音高變化。
入聲的實驗研究可見于各地方言聲調的實驗研究中。而關于入聲的專項實驗研究較少,主要涉及入聲的時長與喉塞尾兩方面。
關于時長,張凌等人(2006)認為聲調類型和塞尾類型對入聲字后的語音空白及其后音節首音長度影響不大,在具體語境中,音長和后面的語音空白會根據情況增加或減少。劉俐李(2010)使用相對時長差和相對時長序列對江淮方言進行考察,發現入聲在雙字組后字最易長化,且女性比男性更容易長化。
宋益丹(2009)將入聲演變分為三個階段,南京方言處于由喉塞尾弱化、音長變長到喉塞尾脫落、舒促對立消失的過渡階段,是語音自身演變和普通話影響的雙重作用。閆雪清(2011)通過聲學實驗論證了晉語入聲的喉塞尾已經弱化甚至脫落,正朝著喉塞尾消失、入聲舒化的趨勢發展。金建(2018)考察了廣東潮汕市湘橋區方言中喉塞尾的三種變異,雖然部分失去了喉塞尾的語音特征,但還未走向長化。
學界對于輕聲聲學特征的認識限于對普通話的研究,焦點集中于對音高和韻律特征等方面的討論。20世紀八九十年代林茂燦、林燾、曹劍芬、楊順安等學者采用聲學分析、聽辨與合成實驗對北京話的輕聲展開討論。
教學結束后,兩組采用相同考核標準,以小組為單位進行新生兒窒息復蘇操作考試。為考查護生對每個知識點和操作環節的掌握情況,在考試中,人員分工由教師隨機分配,監考老師由試驗室老師擔任,避免課題組老師評分造成的人為偏差。
輕聲音高隨時長變化,輕聲調域不為零,且音高曲線取決于前字。以上是比較統一的看法和觀點,但是也存在不同的認識。關于輕聲的首要特性,林燾(1983)認為相對于音高,音長在聽辨輕重音時的作用更重要。而曹劍芬(1986)認為音高變化顯著且比較穩定,從而得出音高的作用較大。關于調型的分辨作用,曹劍芬認為“調形可能對輕聲的聽辨具有重要作用”;林燾經過聽辨后發現調型升降對聽辨輕音的作用較小,受制于音長。此外,輕聲調值的測量也不是統一的,林茂燦、王韞佳、曹劍芬、高玉振得到了四種不同的調值(劉俐李2002)。以上觀點雖存在分歧,但都表明了音高屬性與輕聲音節的密切關系。
鄧丹(2004)系統研究了輕聲音節的雙音節韻律詞的音高和音長。結果表明語流中的去聲和輕聲有趨同的傾向,陽平后的輕聲和去聲后的去聲易發生輕聲化,所以在合成系統中當陽平后接輕聲時,可以用相應的去聲音節代替。黃靜雯(2019)運用起伏度、停延率和音量比的計算方法對北京話輕聲陳述句和輕聲音節從音高、音強和音長三要素進行了量化分析。實驗表明輕聲到重音有一個連續統,輕聲音節的韻律變化不同步,主要表現為音高和音長的壓縮。以上通過實驗分析得出了輕聲在語流中的豐富變化,展示出了輕聲音節韻律表現的多樣性。
趙元任(1979)指出變調就是“當聲調連在一起時,就出現某些音位的音位變體的變化”。林茂燦(1980)首次將單字調研究推向動態的雙字調實驗研究,采用反濾波法和自相關法詳細描述了普通話二字組16種變化類型的基頻曲線,討論了“一”“不”“七”“八”的連讀變調規律,但未總結變調模式。劉俐李(2002)總結了20世紀的連讀變調研究成果,將其歸納成描寫性和解釋性研究。目前,漢語方言連讀變調的實驗研究主要涉及變調模式的討論以及利用優選論和折度打磨方法進行的分析。
關于雙字調,吳宗濟(1982)歸納出普通話二字組的15種調型,有兩種情況“一是兩字連成一個拱度,一是兩字的拱度斷開”,區別在于后字聲母的清濁。廖榮蓉(1983)通過實驗的方法從音高、音長、音強三個角度概述了蘇州話雙字調的11種調型模式,其中8個與單字調的相似。自此語言學者開始重視用實驗語音學的方法來描寫和分析方言的聲調。石鋒(1986)經過實驗分析得到了天津方言雙字調的12種調位模式,將其歸為語音環境的變調。游汝杰(2001)全面解釋了吳語聲調的變調現象,實現了研究方法上的突破,還發現了傳統研究在聲調調域特征把握上存在的偏差,為后續方言學者提供了思路和方法。朱曉農(2005)在《上海聲調實驗錄》中首次詳細地描寫了上海話單字調和兩字調的聲學性質。他主張在聲調的語音學和音系學研究中使用多個發音人和歸一化的方法,這也是首次嘗試在漢語中進行多個發音人的連字調的分析。劉俐李(2016)和唐志強(2016)基于電子聲門儀信號對溫州和安慶方言的入聲連讀變調問題進行了實驗研究。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漢語方言聲調的實驗研究也在朝著更加全面細致的方向發展。
多字調的研究是以雙字調為基礎展開的。吳宗濟、林茂燦(1989)在《實驗語音學概要》中首次嘗試運用實驗語音學的方法討論了多字調的變調模式,分別總結出三字組中首字、中字和末字的變調規律,為后續研究提供了理論和實踐基礎。直至21世紀初,通過語音實驗考察多字調的研究才逐漸增加,如陳艷松(2003)、王曉梅(2003)、馬秋武(2014)等,通過語音實驗設計,分析出各方言多字調的變調模式以及變調的主要方向,均指出變調結果和內部結構不存在關聯性。
漢語的語調研究始于趙元任先生,隨后吳宗濟和林茂燦等學者展開了積極的探索,收獲頗豐。漢語的聲調和語調的音高變化在句中是同時發生的,層次性模糊,所以需要先明確聲調和語調的關系問題。目前,學界主要有疊加觀和線性觀兩種觀點。
趙元任首先提出語調是疊加在字調上的觀點,他將字調和語調比作“小波浪跨在大波浪上面”,結果是兩種波浪的代數和。認為字調和表達說話者的情緒和態度都屬于音高運動,所以當下沉的聲調遇到上升的語調時便產生了聲調疊加的現象。他還詳細地論述了同時疊加和連續疊加的方式(趙元任1933),吳宗濟(1988)、曹劍芬(2002)和沈炯(1985,2002)也都贊同其觀點。
胡明揚(1987)認為字調和語調不是疊加的關系,不認同“代數和”的說法。他指出北京話的(句終)語調和聲調之外的語音現象是各自獨立的,語調的音高問題不是音高變化,是字調起點高低的問題。林茂燦(2004)認為語調和聲調的聲學表現不同,語調對聲調的作用是單向和層次性的,各音節時長通過韻律結構產生規律的變化。語調體現為音高重調和邊界調的音高曲線的位置和范圍,而聲調由其音高曲拱表征。
綜觀以上研究歷程,近百年來在眾多學者的共同探索和努力下,漢語方言聲調的實驗研究已經取得了豐富的研究成果,但要想語音實驗的研究方法在方言領域有所突破,仍需要注意一些問題。展望漢語方言聲調的實驗研究,認為會有如下表現。
由所得數據可知,和單字調相比變調的研究成果較少。隨著研究方法和理論的不斷完善,變調的研究內容將更加充實,更有深度。
目前各項研究中普通話研究的占比較大,涉及的方言區相對集中,研究對象集中于西南官話和中原官話。漢語方言的聲調實驗是面向所有方言區的研究,未來應著眼于其他方言區,考察更多方言區聲調的特點。這需要充足的方言知識儲備以及更加完善的實驗方法來靈活適應不同方言區的調查。
運用語音實驗的手段研究方言聲調不能局限于描寫調值調類,簡單地將其量化,還要結合所得數據分析和討論語言學上的意義。因此,要提升語音實驗手段的解釋力,更好地為方言研究服務。
語音學的研究離不開語言學,語音實驗也離不開語言的因素。語音學和音系學的結合是由共同的研究對象決定的,是必然的選擇,不結合便沒有出路(石鋒,冉啟斌,2011)。這也是從事語音學研究的學者一直以來堅持的真理和真切的盼望。
漢語方言聲調的研究方法經歷了口耳之學到如今科學的實驗研究,對實證化的要求越來越高。學界也鼓勵這種實證化的探索,鼓勵走進實驗室科學化、系統化地調查和研究各個方言的聲調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