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價值-載體”的傳統村落空間更新方法研究

石 瑤，周 穎

(江蘇省規劃設計集團 江蘇省城鎮與鄉村規劃設計院有限公司，江蘇 南京 210000)

0 引言

自2013年以來，中央一號文先后9次提及傳統村落保護，從“加大保護力度”(2013年)到“制定保護發展規劃”(2014年)，從“完善保護名錄”(2015年)到“加強村莊風貌引導”(2021年)。2021年9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在城鄉建設中加強歷史文化保護傳承的意見》，要求建立包括“傳統村落”在內的“分類科學、保護有力、管理有效的城鄉歷史文化保護傳承體系”，提升了傳統村落的保護地位。

同時，在全國城鄉歷史文化保護傳承體系中，要求始終把保護放在第一位，以堅持系統保護、整體布局，堅持價值導向、應保盡保，堅持合理利用、傳承發展為原則。在體系構建中的首條核心要義中提出要突出歷史文化價值，建立保護傳承體系。國家本著對歷史負責、對人民負責的態度，把“價值”作為一切工作的核心起源，重新定義了價值在歷史文化傳承體系中的重要地位[1]。

1 目前傳統村落的發展趨勢

傳統村落是指始建年代久遠且至今保留傳統起居形態和農業生產的古村落。其作為我國農耕文明的歷史見證，一直是社會關注的熱點問題。近30年來，傳統村落的發展歷程大致可以劃分為四個階段:1990年—2005年為起步階段，注重于遺產的靜態保護，聚焦物質要素全方位的解析，同時開展初步活化利用。2006年—2011年為發展階段，這一時期在“新農村建設”和歷史文化名鎮名村保護法制化背景下，傳統村落由單體保護向整體保護轉變，開始注重村莊的文化價值和經濟價值，保護理念從物質遺產凝凍式保護轉變為物質與非物質遺產活態保護，關注村落的空間格局、形態演變等。2012年—2020年為深化階段，這一階段保護理念從保護為主轉變成保護與發展并重，形成了以“文化景觀”“鄉村振興”“空間體制”為核心的三方面路徑探索[2]。2021年至今為精細化階段，在全國城鄉歷史文化保護傳承體系構建中，傳統村落要以其突出的歷史文化價值積極融入，保護理念轉變成以用促保，要求做到空間全覆蓋、要素全囊括，并進行動態管理。

2 目前發展存在的問題

2.1 重開發，輕保護

隨著城鎮化進程的加快，一些地區偏重經濟效益，盲目追求建設速度，使得部分珍貴的文化遺產和傳統風貌遭到嚴重破壞，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還有一些地區拆真建假，大量搬遷原有居民和商戶，大搞旅游開發，完全改變了原有的特色風貌和人文環境，嚴重影響了地方傳統文化的延續。

2.2 重精英，輕整體

我國傳統村落的價值認定受國際遺產保護價值認知的影響，秉持歷史、藝術和科學三大價值標準，隨著遺產概念的擴充，增加了社會價值和文化價值[3]，重視寺廟、祠堂、名人大宅等年代久遠的重要史跡、精品建筑的保護，而缺少對其他歷史要素的關注。雖然近幾年部分地區對傳統村落的認定更加注重地方特色，但保護實踐中也注重對單個對象的保護，而對城鄉整體聚落格局、人口遷徙、村落興衰的內在機制關注較少。保護對象重精英，未能實現空間全覆蓋、要素全囊括，尚未形成整體的保護體系，不能整體地展現村落文明。

2.3 重技術，缺傳承

現階段有關傳統村落的研究已經綜合了社會學、地理學、人類學等不同的學科，研究方法包含定量分析和定性分析，主要涉及GIS空間分析、空間句法分析、結構方程模型等[4-5]。隨著信息技術的來臨，各地方也開始新的探索，如蘇州的CIM平臺，可對村落保護發展實施動態監測，落實常態化傳統村落體檢評估制度。而在傳統資源的傳承上，主要集中以“旅游開發”為主的方式探索，傳承方式和傳承手段上探索較少，保護利用傳承方式不當。

3 回歸“價值-載體”的保護更新方法探索

3.1 價值認定

價值的意義不在當代，在世世代代。以往在價值的認定注重中國古代史，保護對象注重物質文化遺產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新時期全國城鄉歷史文化保護傳承體系中，要求把對具有重要價值的中國古代、近現代歷史文化遺存和當代重要建設成果保護好，全方位展現中國特色。而保護對象也在從傳統保護對象基礎上，拓展了工業遺產、農業文化遺產、灌溉工程遺產、地名文化遺產等其他遺產，共同構成保護傳承的有機整體。

3.2 價值空間圖譜制定

通過以上對價值的認定，識別價值對應的空間載體，將其作為保護利用的基礎圖譜。圖譜依據價值的內容可以是街區尺度,可以是村域尺度，也可以是其他尺度，最大范圍內展示價值承載的意義。將價值對應內容空間化，將虛的價值實體空間化，讓保護利用有實體空間抓手。同時也加強各級政府對村落價值的理解和認知，統一村落的保護更新實施主體的認識。

3.3 空間載體保護更新

3.3.1 保護，系統完整保護

堅持系統完整保護，將傳統村落與保護對象形成有機生命體。在時間維度上，完整保護對村落格局變化有重大影響的各個歷史時期要素。在區域空間維度上，系統保護村落所在區域內的歷史文化資源與特色，注重對集中連片的歷史文化資源的保護，加強各類特色廊道的串聯成網。在村落空間維度上，整體保護與村落及遺存本體密切相關的生態環境、地形地貌、農耕環境、人文環境等自然人文環境。在生活功能維度上，采用“繡花”“織補”等微改造方式，完善村內道路、供水、垃圾等基礎設施，完善消防、防災避險等安全設施，整治文化遺產周邊、公共場地、河塘溝渠等公共環境，排除危房，保護生活功能。

3.3.2 利用，合理永續傳承

1)以用促保，創新各類遺產活化利用方式。

歷史建筑的活化利用考慮功能轉化、改善提升、外觀改造三方面，文物活化利用考慮開放利用、延續功能兩方面，農業文化遺產和灌溉工程遺產利用考慮延續既有功能、科普教育、鄉村旅游三方面，非物質文化遺產合理利用考慮與物質空間結合、傳承創新、宣傳傳播三方面。

2)區域統籌，融入城鄉高質量建設。

首先，融入區域戰略格局，強化城鄉聯動；其次，提升村落建筑利用方式，提高更新質量；第三，加強對村落自然景觀環境、村域建筑風貌的風貌管控，強化村落與自然山水的景觀聯系。

3)農文旅融合，煥發傳統村落的新時期活力。

整合具有突出意義、重要影響、重大主體的文化資源，整合各類遺產資源，構建文明標識地，創建文化品牌。打造多主題、多形式、多樣化的精品主題文化旅游路線，提供農文旅體驗路徑。加強文化設施、交通設施、旅游服務設施的建設，提高文化配套服務，為農文旅融合發展提供保障。

4 以蘇州明月灣為例，摸索傳統村落空間更新方法

明月灣隸屬江蘇省蘇州市吳中區金庭鎮石公村，是中國歷史文化名村、中國傳統村落。村落瀕臨太湖，背倚群山，地形宛如一鉤明月，故稱明月灣。明月灣以風景優美的湖光山色、豐富多彩的歷史文化遺存而著稱，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皮日休、陸龜蒙、劉長卿等都曾到此，留下傳世詩作。村民多為南宋退隱貴族后裔，目前仍保留了較為傳統的生活生產方式。以往的保護利用研究多基于傳統的思維，本文以新時期歷史文化傳承體系為基礎，探索回歸“價值-載體”的傳統村落空間更新方法實用性。

4.1 明月灣“價值-載體”提煉

1)多山衛一水，一水興一村”的山水格局，反映了“村湖一體、住防一體”的營村智慧。

明月灣建村伊始因形就勢，背依青山，周圍東山嶺、王家山、潛龍嶺，三山環繞，構成村落防衛的天然屏障。村落南瀕太湖，通湖四達，一渠明灣江引太湖之水入村，水路歷來是村莊對外聯系的唯一通道。村莊內部三間巷門、一座更樓、一處村口共同構成“村湖一體、住防一體”的村落防衛格局(見圖1)。

2)“以祠為核，以街為軸”的街巷格局，是江南地區文化交融、多宗族聚居空間格局的典型代表。

明月灣始建于宋代以前，從宋室南渡至此村落開始形成，其中四大家族衍生至今，形成由黃、鄧、秦、吳四大家族以祠堂為中心聚族而居，宗祠面朝主街，井然有序。村落空間沿著石板街有序展開，形成兩橫三縱的空間格局，小巷與之相交，縱橫交錯，四通八達(見圖2)。

3)上可通行，下可泄水的排水系統，解決了三面環山村莊泄洪難題，是古村市政建設的典范。

村落排水系統與街巷渾然一體，經乾隆年間修整后，順著山洪方向，在石板街下布置地下暗渠和地上明溝明暗相容的排水系統。地下暗渠與石板路走向一致，地上明溝結合墻根設置，明暗相容的排水系統與街巷渾然一體，自北向南、由東至西排水至明灣江，再至太湖，沿用至今(見圖3)。素有“明灣石板街，雨后穿繡鞋”一說。

4)碧螺春茶果復合系統，解決了低山丘陵地區人多地少的生存難題，實現了生產和生態的雙重效益，是我國重要的農業文化遺產。

追溯歷史，遠在唐朝，因江南社會經濟發達，人口眾多，人地矛盾突出，吳中洞庭山先民在有限的土地上洞庭山碧螺春茶與柑橘、楊梅、枇杷等果樹復合立體種植，形成梯壁牢固、梯度布局、水土保持良好的茶果模式。枝椏相連，根脈相通，果樹花粉、花瓣、果實等落入土壤，化作春泥為碧螺春茶提供養分并賦予茶樹果味、花香，這種特殊的生長環境造就了碧螺春茶獨特花果香的品質。在適應自然、改造自然和利用自然的過程中形成了洞庭山周年生產、全年勞作的茶果復合種植制度，并一直延續至今。該系統在生產過程中保育了茶果種質資源，發揮了重要的生產功能和生態系統維護功能，呈現出獨特的人文和自然經過特征。

5)“和諧、隱逸、崇教、重商”的歷史精神和獨特的傳統建筑、空間文化，是蘇州市“三古一湖”歷史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村莊歷史文化遺存豐富，現存有市文保單位4處、不可移動文物4處、市控保建筑9處，此外還有明灣江水體、古井、古橋、古樹、巷門等歷史環境要素。這些獨特的傳統建筑和歷史空間集中連片，相互交融，形成了“粉墻黛瓦，鱗次櫛比”的整體風貌。村落內五大家族講和修睦，眾家坻、古樟樹、石板街是他們千年以來共護共建共享的重要見證，古碼頭是洞庭商幫經商往來的渡口，旗桿為來往船只提供指引，如今已不復存在的碼頭附近的商鋪是明月灣曾經少有的商業經濟發展產物(見圖4，圖5)。

4.2 保護利用存在的問題研究

4.2.1 遺產多，真正得到科學合理利用的少

明月灣內現有不可移動文物17處，多處損毀，大部分處于閑置的狀態，少量展示的遺存以文字說明和靜態展示為主。如14處建筑類遺存現狀主要為民居，置換功能并進行利用的僅有3棟建筑，均為展示類利用，缺少基于自身價值出發的合理利用。

4.2.2 空間多，真正有價值、有魅力的展示少

明月灣外部有著背山面湖山水格局，內部有著嚴實完整的防御體系，但因山口不顯、山路不便、山景不暢，靠山卻難進山；水質不佳、水面僵化、水景被擋，臨水卻難見水；同時隨著村口變更，巷門廢棄、更樓閑置，防御體系逐漸弱化。這些空間因為價值認知不清而未被有魅力的展示。

4.2.3 歷史多，真正能被感受和體驗到的少

明月灣歷史豐富，但因對歷史識別不足，歷史文化的唯一性和差異性體現不足，導致展示主題有限、體驗項目單一，很難引起共鳴，導致游客停留時間較短，實地感知偏弱。明月灣游客的停留時間為1 h～2 h，低于國內外其他歷史文化景點，游客短時間內難以感知村莊的歷史價值和魅力。

4.3 “價值-空間”導向下的更新路徑

4.3.1 基于“價值-空間”的山水環境保護利用

1)山。

山體保護山體邊界，整治進山入口，完善登山路徑，讓山口可見，山路可行，山頂可達，湖景可感。首先，承接現有石板街空間肌理，重點針對三處上山空間進行環境整治，通過“整理雜物-生態改造-空間強化”促進山路和石板街間有序銜接，凸顯上山口，讓山口可見。其次，在現有山路基礎上，以山頂制高點為目的地，適當拓展一橫一縱兩條山路，并結合石板街延伸串聯局部山路形成回路，保證不破壞山體環境的前提下進行生態化改造，使得山路可行，山頂可達。最后，選擇海拔較高的潛龍嶺和王家山制高點，作為山路可達的景觀視點，通過整治遮擋視野的植被等要素，從而拓寬視野觀村觀湖，使得湖景可感(見圖6)。

2)水。

保護生態水體，控制水系界面，保證村湖視廊。一方面，增加太湖沿岸水生植物和林木種植，明灣江入口處適當增加曝氣裝置過濾水體凈化水質，保證水質環境。另一方面，嚴格保持眾家坻及碼頭附近硬質駁岸尺度、形態，修復破損壘石，對東側的硬質駁岸進行生態化駁岸改造，控制濱水界面。最后，整理村落與水體間的公共空間，一是要對橋下聯系碼頭和眾家坻的道路空間進行整治；二是對橋上可見的賞月樓建筑進行傳統風貌改造，保留村湖視廊空間開敞、視線可達(見圖7)。

4.3.2 基于“價值-空間”的空間格局保護利用

1)防。

修復住防設施，連通村防視線。一方面，修復村口、巷門和更樓等防御設施，恢復其原始建筑風貌。另一方面，整治更樓周邊的景觀環境，通過降低西南角樹木高度或砍除，保護更樓上的主要視廊，保證更樓視線可達明灣江和村口，恢復更樓登高觀望功能(見圖8)。

2)街。

控制街巷尺度，修復特色肌理，恢復歷史格局。一方面，延續石板街各段街巷寬度，保持明月灣北街、南街及中街作為主導道路軸線，其他道路在此基礎上延續疏通；石板街街巷高寬比必須維持在1∶1～1∶3之間。另一方面，通過“條石”“青磚”“條石+青磚”傳統路面鋪裝清理和修整石板街破損路面，延續街巷空間肌理。最后，通過整理路面、界面、場面，搭配鄉土植被和小品，增強街巷的可識別性，凸顯明月灣四類空間的差異性和特殊性，強化“一宅一巷一果樹”的肌理特征。

3)坻和碼頭。

優化文化彰顯的空間載體，豐富在地文化的活動體驗。針對村落所具有特定人文精神的物質空間載體眾家坻和古碼頭，保護其場所空間，一方面，通過古樟樹故事再現、風俗技藝的景觀小品、詩詞展示的文化標牌將空間載體形象化；另一方面，通過民俗互動、水上游覽、詩詞教育等豐富的在地文化活動體驗更好的保護利用空間載體。

4.3.3 基于“價值-空間”的農業遺產保護利用。

碧螺春茶果復合系統：保護現有茶果相間的種植模式，并對遭受破壞的種植區域進行補植，加固梯壁，加強對生產人員的安全性保證。培養職業種植人員，擴大銷售渠道，植入采摘、自然教育等休閑活動，讓農業文化遺產持續保持下來。

4.3.4 基于“價值-空間”的歷史遺存保護利用

1)排水體系。

恢復明溝暗渠歷史形制，升級雨污設施排水系統。首先，疏通石板街溝渠，重點針對順接山上雨水處、明暗交接處和溝渠轉折處進行定時雜物淤泥清理。其次，在兩處石板街與明灣江交接處即雨水排放處增加水生植物，過濾雨水，減少淤泥排放和其他污染。第三，對于非石板街的其他道路，可以沿用這一溝渠結合的排水方式，沿路設置生態溝或加密雨水管網，與原有雨水排放方式相結合，滿足雨水排放需求。

2)祠。

分析歷史演變，修繕修復祠堂，傳承文化內核。南遷氏族順序遷入，形成由內到外、自北至南的發展格局，如吳氏祠堂設立最早，修復吳家祠堂，融入聚會議事廳(活動中心)功能，作為村莊講和修睦 的公共活動場所；秦家由常州遷往西山再至明月灣，現有遺存位于村落中部，家族祠堂幾經功能變遷，曾承載學堂教育功能，針對其歷史功能及村民需求，置入“耕讀傳家”相關的講習堂功能。

5 結語

歷史文化遺產是不可再生、不可替代的寶貴資源，要始終把保護放在第一位。本文試圖針對傳統村落在現階段面臨的重開發輕保護、重精英缺整體、重技術缺傳承等主要問題，從歷史文化的本源出發，挖掘傳統村落的多元價值，制定價值空間圖譜，并依據價值的類型和空間載體的特征，提出系統完整保護、永續傳承的利用方式，探索一條回歸“價值-載體”傳統村落空間更新方法。在保護傳承歷史文脈的同時，把中國文明歷史研究引向深入，推動增強歷史自覺堅定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