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昊 蘆雨心 趙 輝
江蘇警官學院警務指揮與戰術系,江蘇 南京 210031
國家法律賦予了警察具有依法實施強制措施的職權,武力使用是強制措施的一種外在表現,警察則是合法武力的使用機關。在執法勤務中警察經常會面臨各種危急情況,為了及時制止危害行為,保障公民和警察自身人身安全以及公民和國家的財產安全,使用武力是維護法律秩序的有效手段之一。
我國警察為了守護人民安全和國家安全付出了巨大犧牲。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至2021年底,全國公安機關共有1.6萬余名警察因公犧牲,超30萬名警察因公負傷。人民警察在依法履職的同時,可能會遭遇到阻礙執法甚至襲警等暴力行為,這讓警察如何正確、合理、有效使用武力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在此我國香港警隊有一套比較成熟的經驗。我國香港警隊有著“亞洲最佳”警務機構的稱號,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成就,靠的就是他們專業、高效的執法,其核心其實就是規范。
目前在執法實踐過程中警察使用武力因主觀和客觀因素的影響會出現不敢使用武力、不會使用武力、過度使用武力、武力使用不規范和缺少安全意識等問題,使得一些警情在現場沒有得到及時、有效地處置,例如2016年的“雷某案”;2017年“警察撂倒抱娃女子案”等,因此如何規范使用武力是一項亟待深入研究的課題。
隨著各國警察制度的建立與完善,警察執法的現狀也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其中最為突出的便是美國警察的執法問題。美國作為所謂非常重視公民權益的國家,各州警察也有相應的武力使用制度,但其警察暴力執法卻也被詬病著,如“喬治· 弗洛伊德被警察暴力執法致死案”,引發了大規模的抗議示威活動。據《2021年美國侵犯人權報告》統計,2021年美國至少有1124人死于警察暴力,大部分人都是在非暴力犯罪或沒有犯罪行為的情形下被警察殺害。美國長期存在的種族問題固然是問題產生的根本原因,但直接導火索則是警察過度的武力使用。
通過對國內外警察武力使用現狀的比較,可以借鑒吸收國內外成熟的經驗,更好給出符合中國特色的警察武力使用規范,有利于維護警察執法公信力和權威性,提高現場執法效率,降低傷亡成本。
首先,就“警察武力使用”這一概念,有國內學者界定義為:警察根據法定條件,通過規范語言、身體力量、器械和武器等手段,對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和暴力行為進行法律上的強制措施。[1]美國法學會定義是:警察為控制或約束某人,或者使用身體力量進行扣押、檢查等以影響某人行為,不包括警察采取的命令、警告或勸說等非身體力量,雖然這些行為也可以用來控制別人或者用來避免使用武力。
我國是典型的成文法國家,一切有關警察武力使用的原則、標準、程序等都由法律、法規、規章予以明確。目前,我國警察武力使用的最主要的法律依據有《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法》(下文簡稱《人民警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下文簡稱《條例》)、《公安機關人民警察現場制止違法犯罪行為操作規程》(下文簡稱《操作規程》)等。[2]
在美國,最重要的制約警察過度使用武力的法律武器是公民的憲法權利,而使這種“武器”在現實中實際發揮作用的是法院,特別是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司法決定。例如1985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判決的“田納西州訴加納案”,該判決要求使用武力必須具備“客觀合理性”,警員使用致命武力的前提必須是有合理依據判斷嫌疑人會對警員本身或他人造成致命威脅。
在我國,人民警察要嚴格遵照《人民警察法》《條例》和《操作規程》的規定依法使用武力。強制手段由低到高分為:口頭制止、徒手制止、使用警械制止、使用武器制止四個級別。同時,一旦犯罪嫌疑人停止抵抗,警察必須立刻停止使用會造成傷害的武力手段,以有效措施控制犯罪嫌疑人。
英國警察對使用武力,尤其是對武器的使用有非常嚴格的規定,例如警察執法時不允許攜帶武器,如果發生不使用武器不能制止的危及生命的事件,通常由專門授權的武裝警察來處理。美國警察執法時,僅在犯罪嫌疑人對警察或第三人生命構成巨大威脅時允許開槍,而威脅一旦消除,武力的使用也必須立即停止。綜上所述,各國警察都必須在熟練掌握相關法律法規,且清楚使用警械武器的基本原則前提下,才可以合法合理地使用武力。
我國越來越注重對警察武力使用的系統訓練,教育培訓貫穿于警察的職業生涯始終,包括初任訓練、專業訓練和晉升訓練。培訓時間從幾天到3個月不等,期間主要以專題形式展開課程教學,比較注重理論、業務知識的傳授,執法實踐中的武力使用訓練略顯不足。我國的警察教育訓練,雖取得了不少發展,但還是有不小的上升空間。
各國警察的訓練培訓都十分注重實踐運用。例如,加拿大安大略警察學院,70%以上的授課時間為實訓課程,使用一套統一基準化的體能測試項目,項目內容綜合了警察日常巡邏中經常用到的各項體能素質。美國警察培訓場地一般選擇模擬場景或真實環境,內容以實際中出現的情況為核心。例如,針對犯罪分子頻繁使用刀具行兇,組織警察對此進行了專門的培訓,以處理持刀歹徒。[3]通過實戰訓練,找出警察執法時的漏洞以便補足,掌握自身的弱點和對方的特點,有效提高技戰術水平和靈活運用的能力。
美國警察署內部建立了四種監督和管理機制:第一種是由高級別警官對低級別警察進行監控;第二種是設置專門負責受理和調查警察案件的監督部門;第三種是基于信息數據的統計和分析,對相關警察采取干預措施;第四種是確立執法部門的工作標準,促進執法部門專業化標準發展。雖然警察部門內部的監督管理機制逐漸多樣化,但其有效性和可靠性經常受到質疑。例如在“弗洛伊德案”中,膝壓弗洛伊德的警官曾經被投訴17次,但僅在警方檔案中記錄1次。
同美國警察的監督機制類似,我國警察武力使用的常規監督也主要是由公安機關內部進行,包括由上級警官管理下屬、定期評估、督察監督查處、受理行政復議等。但不同的是,我國的各級公安機關都屬于從屬關系,因此,上級公安機關也有權監督和管理下級公安機關。自上而下的監督管理,彌補了上級決策部署與基層落實執行之間的盲點,促進各級公安機關上下互動。但這種監督模式也存在著一定的缺陷。雖然連接了上下之間的監督,但基層的問題難以迅速上報到高層決策部署,雙方問題討論的轉化過程較為繁瑣。
在信息時代,公民監督更多依靠網絡進行。近年來,各地公安機關開通了警務監督熱線、警務微博、微信公眾號等,保證了信息公開和公民知情權的同時,監督著公安機關公權力的使用。但網絡也是一把雙刃劍,有時會摻雜著一些涉警的負面信息,一些媒體片面追求流量,迎合大眾獵奇和好奇的心理,報道內容失真,甚至給人留下警察不當使用武力的負面印象。有時出于輿論壓力,警察合法、合理的執法被限制,因此需要進一步規范網絡,使其產生更積極的作用。
國外在公民監督方面,以美國為例,紐約市設有市民投訴審查委員會,獨立負責涉及對警方投訴案件的調查、調解并提出處理意見。在加拿大,警察定期向社會團體、新聞媒體等收集對警方的意見。法國從上到下都有新聞和公關部門,在基層警務部門專門設立了新聞聯絡員,負責新聞發布和維系警民之間的良好關系。[4]可見媒體監督體系重在信息下沉,自上而下與社會各方聯系緊密,講究與群眾的合作關系。
我國法律法規針對警械和武器使用有更詳細的規定,但是對徒手制止這樣非使用器械類的武力只有《操作規程》中做了簡單的規定。在實際運用中,相較于警械和武器制止,徒手制止在現場制止違法犯罪行為時應用頻率更高,范圍也更加廣泛,也可能嚴重損害執法相對人的權益,應當予以重視。需要詳細規定徒手制止使用的前提條件和程序,使武力工具和武力技能在法律上并重。
關于警察武力使用的規定雖然已經比較嚴謹而詳細,但是在操作層面卻存在不少真空地帶,例如《操作規程》第十九條規定:對正在以輕微暴力方式實施違法犯罪行為,尚未嚴重危及公民或公安警察人身安全,經警告無效的,可以使用徒手制止。該“輕微暴力”具體是什么形式,其上限與下限是什么,怎么在現場進行界定,可以使用怎樣的徒手制止的技術等相關的規定并不明確。實戰的復雜性遠遠超出法律法規所列舉的情況,因此可以針對被執法對象采取的暴力程度和現場危險程度劃分立體層級,建立相應的警察武力等級,使警察面對現場情境迅速作出武力等級判斷,及時使用相應的武力手段以有效控制。
無規矩不成方圓,武力使用相關訓練是警察定期培訓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面將武力使用相關技戰術的訓練與法律法規的適用具體結合,不斷加強警察在執法實踐中對相關法律、法規的應用水平,提高警察自身對規范化武力使用的認識。另一方面通過實戰實兵對抗等形式讓警察提高在復雜情形下采取適當武力措施的能力,培養正確的突發警情處置能力,提高合理使用武力的綜合運用能力。
鑒于不同層次、警種的警察的實際需求,武力使用訓練內容的深度及方向也要有所不同。學警要更加注重基礎體能、基本技術,打下武力使用的堅實基礎;新警培訓側重實戰應用,同時訓練使用武力的常規技戰術;專業和晉升培訓時要根據崗位特點結合警務實戰,完善自身武力使用的能力與模式。這樣視勢而定,針對性地設置培訓課程,不能“套路化”各階段、各層次、各警種的武力使用培訓課程。
定期的武力使用報告機制有利于規范警察行為。首先,要詳細記錄武力使用的情況,包括身份、實施的具體過程、采取的武力手段、造成的損傷情況以及警情后續處置情況、是否收到投訴等等,形成案例記錄“庫”,并定期上報。內容應及時更新,確保其時效性和真實性。可以執法者為單位,形成個人的受理案件圖表,分析月度案件數量、使用武力方式等,便于后期總結改進、糾正。
其次,公安機關相關負責部門及時調取案例記錄“庫”內記錄的警情,評估各警種警察武力使用有無不當的情況。例如我國香港設立監警會,監督處理警務投訴,并向各部門、包括特區政府提出建議。對于不當使用武力但沒有造成不良后果的警察,應及時進行提醒、教育整改。造成輕度不良后果,需要進一步進行調查分析,如果不當使用武力情況屬實,除做好善后處置外,應要求相關警察接受強化培訓并加強監督,由相關部門進行考核,評估是否具備規范使用武力的能力。
再次,警務信息的滯后會產生不良后果,因此需要合理推進警察武力使用情況公開。這不僅要求執法者自身做到秉公執法,更要通過主動的公開、及時的回應,讓公眾信服。2015年“黑龍江某火車站槍擊事件”中,因為官方公布信息的不及時,人民紛紛把矛頭對準警察,集體指責警察違法開槍,惡意攻擊權力機關。直到案發后第12天,官方調查結論和現場視頻公布,視頻中犯罪嫌疑人施暴、襲警的違法犯罪行為,印證了民警開槍的合法合規。公安機關面對涉及警察武力使用的案件時,要在第一時間對事件進行調查并公布案件信息,及時抓住輿情先機,回應公眾關切的問題。同時,公安機關應該構建高效、有力的輿情導控機制,注重對社會公眾開展警察依法使用武力執法的宣傳,并對惡意抹黑詆毀的言論應依法查處。
當前我國正處于經濟社會發展的新階段,面對新的挑戰,警察執法也需要與時俱進,從規章制度、教育訓練體系以及機制等方面著手進行完善,進一步規范武力使用程序與措施,提高警察武力使用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