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敏,胡競雅,李安洪
1.成都中醫藥大學 針灸推拿學院,四川 成都 610075;2.綿陽市中醫醫院,四川 綿陽 621000
軀體化障礙是一種慢性精神性疾病,又名Briquet綜合征,通常在30歲之前起病,病程可長達2年以上,女性患者多于男性[1]。其主要臨床特征是身體反復出現各種各樣、經常變化、查無證據的軀體癥狀,且找不到合適的器質性疾病來解釋這些癥狀。其病因和發病機制至今尚未明確,普遍認為是心理、生理、社會等因素相互作用所致。由于病因的多因素性和不確定性,其癥狀復雜多變,癥狀可累及軀體各器官和系統[2]。患者反復就診于各科室,反復接受不必要的檢查,但拒絕接受醫生關于其無軀體疾病的解釋,容易對醫生產生不信任感,常得不到準確診斷,得不到系統的治療,以致患者依從性差,治療效果不佳,不僅浪費醫療資源,而且加重患者的經濟和心理負擔。此外,患者常伴有程度不等的抑郁和焦慮情緒,對社會和家庭功能造成一定程度的損害。
李安洪,主任醫師,成都中醫藥大學附屬綿陽醫院腦病科學科帶頭人、碩士研究生導師,從事臨床、教學、科研工作30余載,師從四川省名中醫袁秀麗教授。擅長運用中醫治療郁證,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現將其診治軀體化障礙經驗介紹如下。
軀體化障礙無特異性臨床表現,癥狀主要涉及疼痛系統、胃腸道系統、呼吸循環系統、泌尿生殖系統、神經系統等,在中醫學中無相對應的病名記載。根據患者的主訴多歸屬于“郁證”“心悸”“不寐”“百合病”等范疇[3]。軀體化障礙系心身疾病,患者大多存在不良情緒,且精神壓力大。中醫學認為七情過激,超過人的心理、生理承受能力時會直接損傷內臟而導致內傷疾病的發生。《素問·舉痛論》云:“余知百病生于氣也。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驚則氣亂……思則氣結。”情志內傷首先影響的是臟腑氣機。肝主疏泄,調暢情志,與情志有密切聯系,故情志異常必然影響肝氣的通暢條達。同時,肝的疏泄功能關系全身氣血津液的代謝,且對維持其他臟腑的正常生理功能也至關重要;肝失疏泄,影響全身氣血運行,導致五臟六腑氣機升降紊亂,出現相應的臨床表現。清代醫家黃元御《四圣心源·卷二·厥陰風木》云:“風木者,五臟之賊,百病之長。凡病之起,無不因于木氣之郁。”故肝臟一病,常可遷延其他臟腑,引起的癥狀復雜多變。因此,軀體化障礙主要責之于肝。
行血之心氣通暢有賴于肝之疏泄功能正常,肝氣郁滯則心氣難以推動血液運行,而氣血乃心神之基礎,氣血運行不暢,影響心神,導致心悸、胸悶、失眠、多夢等癥狀;肝脾同居中焦,脾之運化與肝之疏泄密切相關,肝氣調則脾升胃降,肝郁則乘脾犯胃,脾胃升降失常,出現噯氣、呃逆、惡心、腹痛、腹瀉等癥狀;肝肺為氣機升降之外輪,肝氣左升,肺氣右降,肝郁氣滯,則肺失宣降,引起咳嗽、胸悶不舒、呼吸不暢、咽喉梗阻感、氣短等癥狀;肝腎同源,藏泄互用,肝失疏泄則腎氣開合失度,引起小便不利、尿頻、遺尿、小便失禁等癥狀;氣郁化火,劫傷肝陰,久則損及腎陰,相火妄動,可導致眩暈、頭痛、耳鳴等癥狀。故軀體化障礙病位雖在肝,亦可累及心脾腎肺。該病初期以氣郁為主,隨著病程進展,氣郁日久可化熱化火;氣為血帥,氣行則血行,氣滯則血瘀;氣能行津,氣機郁滯不暢,津液轉輸受阻,停而為水濕痰飲。病程后期,陰血暗耗,氣血不足,可轉化為虛證。如林佩琴《類證治裁·郁證》云:“七情內起之郁,始而傷氣,繼必及血,終乃成勞。”因此,情志內傷引起的病理變化頗為復雜,肝氣一郁,可影響臟腑氣血津液的正常功能活動,引起多種疾病的發生,故軀體化障礙患者的癥狀可涉及全身多系統。
西醫重視形態的改變,只要檢查檢驗等各項指標正常,就認為無軀體疾病,無特殊治療方法。但中醫診病治病除了要注重客觀體征,更重視病人的主觀感受和好惡。經過整體審查、辨證論治,中醫藥在郁證的治療上有豐富的經驗和較好的療效。李主任認為肝失疏泄是心身疾病的核心病機,貫穿情志致病過程的始終。治療軀體化障礙以調肝為要,疏肝解郁、調暢氣機常是關鍵。如《證治匯補·郁癥》:“郁病雖多,皆因氣不周流,法當順氣為先。”該病早期以肝氣郁滯為主,治宜疏肝理氣,方選柴胡疏肝散加減。中期,氣郁日久化火、生痰生濕,可見肝郁化火證、肝郁濕阻證。肝火偏旺者予柴胡疏肝散加杜丹皮、梔子等清肝瀉火藥;肝郁痰阻證予柴胡疏肝散加石菖蒲、法半夏、陳皮等祛痰化濕藥。疾病后期,肝血暗耗,陰血虧虛,木不疏土致脾虛,可見肝郁陰虛證、肝郁血虛證、肝郁脾虛證。肝郁陰虛證予一貫煎加減,肝郁血虛證予柴胡疏肝散合四物湯加減或逍遙散加減,肝郁脾虛證予柴胡疏肝散加四君子湯加減。此外,情志疾病易影響心神,辨證為實證者宜加珍珠母、煅龍骨等鎮心安神藥,虛證加酸棗仁、遠志、茯神等養心安神藥。軀體化障礙患者病癥多種多樣,上述證型僅為臨床常見證型,臨證時應辨病與辨證結合,只要方證對應,不必拘于用某一方或某一藥。
采用撳針貼于耳穴上,選穴:肝、心、神門、交感、皮質下,常用于伴有睡眠障礙和(或)焦慮、抑郁情緒的患者。《靈樞·邪氣臟腑病形》載:“十二經脈,三百六十五絡,其氣血皆上于面而走空竅……其別氣走于耳而為聽。”耳穴與全身臟腑經脈有密切聯系,選取相關穴位施以針刺或按壓,可達到調理臟腑氣血陰陽之效[4]。軀體化障礙伴有睡眠障礙和(或)焦慮、抑郁情緒的患者既有軀體化癥狀,又有情緒障礙,治療應從心肝著手,治法以調和陰陽、疏肝解郁、寧心安神為主[5]。故取心、肝以調節相關臟腑功能,神門、交感、皮質下可調節自主神經功能,達到寧心安神、調和陰陽的作用[6]。另外撳針作為皮內針的一種,操作簡單且安全,貼于耳穴上可持續地刺激穴位,結合了針刺與久留針的優點,且疼痛感小,患者易接受[7]。這種療法既對患者進行了治療,又在患者心理上起到正向的暗示作用,有助于緩解患者的焦慮情緒。
軀體化障礙患者常不接受癥狀由心理因素所導致,對醫生不信任,影響治療的依從性。李主任接診時,首先仔細問診,著重詢問患者發病前是否存在家庭變故、夫妻感情危機、工作變化等情況,耐心傾聽患者訴說病情,認真查體,仔細閱讀患者既往病歷資料,詳細記錄病歷,取得患者的信賴,建立良好的醫患關系。然后耐心向患者分析病情,提高患者對本病的認識,鼓勵患者以樂觀積極的心態面對疾病和生活,避免情志過激,有益于病情的緩解,正如《素問·上古天真論》云:“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魯和英等[8]認為在藥物治療的同時配合心理干預療法能調節患者的不良情緒,緩解臨床癥狀,還能改善睡眠障礙。張紅勝[9]也認為在軀體化障礙的治療中,除藥物治療外,心理治療也同樣重要。因此必須重視軀體化障礙患者的精神調攝,加強患者對該病的認識,轉變患者的治療觀念,提高患者的依從性,有利于疾病的轉歸。
蔡某,女,25歲,2020年11月10日就診,以“反復出現手足麻木、呼吸困難一年”為主訴,現病史:患者公司職員,一年前因工作壓力大,長期處于緊張及焦慮的精神狀態中,緊張時自覺手足麻木感,呼吸不利。因自覺身體有嚴重問題,患者一年來就診于我市多家醫院,完善頸椎MRI、胸部CT、肺功能檢測等檢查均未見異常。患者因手足麻木感加重,遂至李主任處就診,刻下癥見:患者面色微黃,情緒緊張,訴手足麻木,緊張時加重伴有呼吸困難、咽喉梗阻感,偶有胸悶、心悸;平素入睡困難、多噩夢,納可,二便調,月經量少;舌質淡白,苔薄白,脈細數。癥狀自評量表SCL-90測試提示軀體化障礙、焦慮、抑郁癥狀因子分異常增高。西醫診斷:混合性焦慮和抑郁障礙伴軀體化障礙。中醫診斷:郁證,肝郁血虛證。治則:疏肝解郁,養血安神。治療方案:①中藥湯劑:熟地黃20g、當歸15g、赤芍15g、川芎12g、雞血藤15g、柴胡15g、香附15g、枳殼12g、酸棗仁30g、首烏藤30g、煅龍骨30g、百合15g、甘草6g。3劑,2日1劑,水煎服,日三次。②耳穴撳針法:選穴:心、肝、神門、交感、皮質下。所選穴位先用碘伏常規消毒,后用乙醇脫碘,押手執鑷子取撳針貼于耳穴上,囑患者自行穴位按壓,每日3次,避免揉搓,如無不適,5天后更換撳針,雙耳交替進行。同時配合心理疏導,幫助患者正確認識病源所在,鼓勵患者樹立信心戰勝疾病,加強身體鍛煉,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經治療半月后,患者面色較前改善,自訴已無明顯緊張時手足麻木,無胸悶、心悸、咽喉梗阻感,且睡眠狀況較前有明顯改善。
按:患者長期情志不暢,肝失條達,氣機阻滯,臟腑氣機升降紊亂,故見胸悶、咽喉梗阻感、呼吸困難;肝郁日久,陰血暗耗,故見面色萎黃、舌質淡白、脈細;血不養魂,魂不守舍,心神失養,故見入睡困難、多夢。氣滯則血瘀,血行不暢加上血虛,則手足麻木;肝血不能下注沖任形成月經,則月經量少。治宜疏肝解郁、養血安神,方用柴胡疏肝散疏肝合四物湯加減。熟地黃能補血,填精補髓,精血互化,是補血要藥;當歸、雞血藤既養血又和血;赤芍、川芎可活血化瘀;柴胡、香附疏肝主升,枳殼理脾主降,肝脾氣機同時調理,一升一降,通暢一身之氣機;酸棗仁、百合、首烏藤、煅龍骨養心、寧心、安神,諸藥配伍,共湊舒肝理氣、養血和血之效。
廖某,女,34歲。以“噯氣三月”為主訴。現病史:患者家庭主婦,3月前因家庭變故,心情焦灼,頻頻噯氣,影響患者正常社交。就診于多家醫院,完善胃鏡檢查:淺表性胃炎。曾服用抑酸藥物和中藥(具體藥物及用量不詳),噯氣未見明顯好轉。刻下癥見:神情憂慮,頻頻噯氣,僅在主動述說病史時可停止,納差,無惡心、嘔吐、腹痛,睡眠正常,入睡后噯氣停止,二便調,月經正常。舌質淡紅,苔薄黃,脈弦數。西醫診斷:軀體化障礙。中醫診斷:郁證,肝逆犯胃證。處方:牡丹皮15g、梔子12g、柴胡15g、赤芍15g、川芎12g、香附15g、枳殼12g、陳皮15g、法半夏12g、生姜6g、木香6g、炙甘草6g。3劑,2日1劑,水煎服,日三次。同時輔以心理疏導。服用1劑后患者噯氣較前明顯減輕,1周后復診,患者訴無明顯噯氣。
按:患者中年女性,情志失常,肝氣郁滯,氣郁日久化火,橫逆犯胃,胃氣上逆,故見呃逆、納差、脈弦。治宜疏肝解郁、和胃降逆。方用柴胡疏肝散加減。柴胡、香附疏肝理氣,赤芍、川芎活血,牡丹皮、梔子清瀉肝火,枳殼、陳皮、法半夏、生姜、木香和胃降逆,炙甘草調和諸藥。諸藥合用,共湊舒肝解郁、和胃降逆之功。
軀體化障礙是一種查無病因病理學證據的以軀體癥狀為主的神經癥,目前西醫治療本病主要采用新型抗抑郁藥,即SSRI類和SNRI類抗抑郁藥[10],通過調節相關神經遞質發揮作用[11],具有較好的抗焦慮和抗抑郁作用,但療程較長,患者易受藥物說明書上的副作用影響,導致患者依從性差。而中醫在治療該病上有著獨特的優勢,即對患者進行整體調節,進而改善局部癥狀。本病為情志所傷致病,病機以肝失疏泄、氣機郁滯為主,可導致心血瘀滯、心神受擾、脾氣不升、胃氣不降、肺失宣降、腎氣開合失司、肝腎陰虧、相火妄動等臟腑氣血陰陽的病理變化。其治療旨在疏肝解郁,選方常用柴胡疏肝散加減。但臨證不拘泥于此,應因人而異,隨證選方。心理治療在本病的治療中占有重要地位,清代醫家葉天士認為“郁證全在病者能移情易性”,故李主任強調接診時應首先建立良好的醫患互信關系,提高患者依從性。然后結合認知行為療法、心理暗示法等心理療法,提高患者對疾病的認識,幫助患者建立戰勝疾病的信心。此外,本病伴有睡眠障礙和(或)焦慮、抑郁狀態的患者,可配合耳穴撳針法加強療效。本文為介紹導師李安洪主任醫師對軀體化障礙的治療經驗,以期對該病的中醫臨床治療有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