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過籃球,干過刑警,開過攀巖俱樂部,做過體育記者,當過銀行高管,37歲開始寫作——余耕說自己一直很“擰巴”。但此后他在虛構的世界里如魚得水,憑借一個“余歡水”終被世人所熟知。他的文字,總是不斷探索人性的復雜詭譎,明暗對比中涌動著戲劇性的暗流,輕快的語調中讓人持續感受“陣痛”,也預留了向人性深幽處挖掘的鋒利角度。他的全新小說《做局人》,聚焦一個騙子的自我救贖,篇幅精湛利落又充滿信息量,需要讀者理性地抽絲剝繭,拼成完整的拼圖,才能理解其中的韻味。
記者:在這本小說中,一個心思縝密、布局利落、不斷改頭換面,在不同行業以騙為生的“做局人”,以“我”的面目貫穿小說始終,最初構思時,您是怎么想到圍繞詐騙題材展開的?
余耕:是因為我的一次親身經歷。2020年春節剛過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拉我去炒股,說群里有很專業的老師在給大家推薦股票。平時接到這種電話,我會直接掛掉,但疫情期間心情郁悶,這個電話里的聲音又字正腔圓的,于是,我就進群試了試。我發現群里的討論特別熱烈,介紹的股票還真是成長不錯的,我就跟著買了一只股票,走勢不錯。然后在這個過程中,我就想知道他們的訴求點是什么,他不可能每天都免費為大家講課,就問了一嘴,然后他說自己參加了鳳凰國際投資大賽,需要大家到時候為他去投票。我想,這么簡單的事情,需要拉一個群,做這么長時間的鋪墊工作嗎?我就上網去搜這個人,一搜,發現網上有關于他是2019年炒股賺了六個多億的最牛散戶的消息。但我又發現,這一百多條消息都是2020年2月之后的,沒有一條是2月以前的,所以我就認定這幫人肯定是在做局。
記者:所以您就把這段真實經歷,完全放進小說了是嗎?
余耕:對,接下來我就把經歷的所有細節都放在《做局人》的第三個局里。
其實我在寫這幫騙子的時候,感情挺復雜的。因為我跟他們買了一只股票,這幫騙子讓我進入股市第一次賺到錢。你沒聽過他們講課,他們后來是四個老師輪番講課,講得都非常好,我做股票這么多年,也聽過這方面的評論、觀點,我覺得他們都是很專業的,這些人憑借他們專業的觀點,應該也能賺錢。所以我就想把他淪為騙子的前因后果講清楚,他為什么能成為一個騙子?因為他有他的原罪,他出生在一個騙子村,他的生活背景造成他的原罪。
記者:去年2月1日,國家反詐中心正式入駐新媒體平臺開通官方政務號,您構思小說的時候,是否也關注到國家反詐的大環境?
余耕:后來我寫完這個小說,同行在跟我交流的時候說我真會趕這個時間點,我說當時寫的時候真沒想到這一塊兒。
但我寫完之后,正好接到《啄木鳥》雜志的邀請,去寫一個報告文學。我在機場出入境管理的地方,看大廳里用隔斷隔起來,里邊的人一對一坐著。然后一問,別人告訴我這是國家反詐中心成立后,勸返那些上當受騙的人。他們身份都是農民,集中去東南亞的小國家,拿不出工作或探親的證據,多半是被組織去國外參加詐騙的。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國家有這么大的一個反詐行動。
記者:小說中“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活躍在不同行業“做局”,除了上面所說的金融行業騙局之外,其他行業的“做局人”您是在哪些方面借鑒參考的,有參照原型嗎?
余耕:沒有原型,因為那些人我都沒見過,其他都是我杜撰出來的。在這之前我寫過一本小說,一部關于古董的小說叫《古鼎》,里邊已經寫了很多如何利用假古董來欺騙和倒賣文物的人。我當時在寫的時候,認為我們的影視作品缺乏行騙這樣的題材,而且這兩年我也看了很多相關的書。《做局人》最后一個騙局其實是一個傳統的騙局,有一本書叫《江湖叢談》,是連闊如老師(知名評書藝術家)寫的,里邊寫了一個騙局叫“雁班子”,在古代是江湖人士針對官場的一種行騙,我相當于是借鑒了古代這種傳統的騙局。
記者:在《做局人》最后,看到這個騙子最終參悟到“人們總是在無法回頭時幡然醒悟,回頭時已是萬劫不復”。您寫這本小說的目的,是不是就希望向世人展示詐騙的罪惡性,警醒那些受到誘惑的人?
余耕:為什么會有人上當受騙?主要是因為他們投入了感情,尤其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我寫作的初衷,還是想找全民、全社會的一個痛點,因為幾乎每個人都遇到過騙局,而且不止一次兩次。小說的功能之一就是揭示社會陰暗面、揭示人性之惡,引發讀者思考和警醒。我希望讀者在對現實的針砭中看到光明、看到希望,這才是現實題材小說的價值所在。
記者:接下來,您還有哪些創作計劃?
余耕:我最近在寫一個劇本,跟“紫禁城影業”合作的,不是我的小說,是我們原創的一個劇本,原來是一個挺大的傳統IP,現在創作的過程還需要保密。很巧,主人公也姓余,差不多也是中年男女這種一地雞毛的狗血生活。生活劇人人都愛看,因為大家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有一點不同的是,它要反映北京人的生活,我有一個主題就是要講好北京故事,還有對美好生活的那種向往。
記者:之前您提到《江湖叢談》,素材累積很大一部分是來自于自己的閱讀量。閑暇時間您喜歡閱讀哪些作家的作品?您的創作受誰的影響比較大?
余耕:我讀的書比較雜,這些年來讀的書大都是為寫作服務的工具書。例如寫《古鼎》時,讀了很多關于青銅器和甲骨文研究方面的書。我最近在讀安吉拉·卡特和帕特里克·莫迪亞諾的書。
很難說我的創作受誰的影響最大,因為我喜歡的作家比較多,歐·亨利、馬爾克斯、卡夫卡、魯迅、王小波……他們都是世界文學史上難以逾越的巔峰。我一直記得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這是我繼連環畫之后讀到的第一本小說,當時還以為它是一本少年讀物。那個時候我還在讀小學,對男女情感有一點似是而非的懵懂,但我卻讀懂了那種求之不得、愛之不得的痛苦,我甚至覺得這本書對我日后的情感罩上了一層悲劇的色彩。
記者:記得您在上一本中篇小說集《我是夏始之》中這樣自我介紹:“打過籃球,沒進過省隊國家隊;做過警察,沒破過大案要案;開過攀巖俱樂部,沒攀巖之前有恐高癥,不攀巖后更加恐高;干過銀行,進銀行前對數字不敏感,進入銀行后對數字越發混亂;最喜歡的工作是做記者,因為它看上去不像份工作,不打卡不坐班,不用夸女同事瘦了,也不用拍主編馬屁,一切拿稿子說話。”這些經歷對于您的創作,有哪些潛移默化的影響?
余耕:我寫過一本小說叫《耳房》,這本書我想突出的主題是愛情,但是讀過這本小說的人都覺得去青海挖蟲草,在野外的那一段經歷特別吸引他們。之所以這一段我寫得很順手,也讓大家有身臨其境的感覺,跟我最早到北京的時候做過一個戶外生存俱樂部有關,主要是攀巖。因為你從事過這個領域,從事過這個職業,所以在創作的時候特別容易,就不用做什么案頭工作,包括術語,包括器械。
十余年的記者生涯,對我來說,既提高了文字表達能力,也拓寬了我與整個社會的接觸面,促成我后來創作風格和寫作題材的多樣性。所以我覺得,從事的行業多、從事的職業多,對寫作是一個很好的幫助。在這之前,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失敗,在不同的領域跳來跳去,一事無成。直到有一天從事寫作的時候,才會發覺原來那些職業的變化,可能都是為了寫作做準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