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 棲

M 和B 是一對發小,同窗加同事,交往二十多年,自詡“鐵哥兒們”,近來卻割袍斷義。原來,B 是私生子,旁人只知道他早年喪父。M 在一次聚餐時乘著酒興泄露了B 的這一極為忌諱的隱私,令B 陡生怒意、怫然絕交。論述朋友之道的信條不勝枚舉,上述事例告誡人們:“別泄漏朋友的隱私”當是一條不可輕忽的規箴。
何謂“朋友”?中國最早的經書之一《周易·兌卦》中有“君子以朋友講習”一說。其實,朋友之間的“講習”(共同學習、切磋)固然時有,更多的則是生活的互助和情感的交往,連詞典都把“朋友”解釋為“彼此之間有良好關系和情誼的人”,講究的就是兩人之間的肝膽相照,同心相契。似乎不需要私拆信件、偷窺日記,也不需要非法調查、跟蹤刺探,朋友之間近距離接觸、長時間交往,無意間會掌握對方大量的純屬個人的私情,甚至基于信任,朋友間常會向對方主動“全盤托出”某些絕非他人可以窺探的秘密。對朋友的隱私絕對要守口如瓶,滴水不漏,唯有如此,才能彰顯出以互相尊重為基礎的崇高美好的友情。羅曼·羅蘭曾經對斯蒂芬·茨威格講了一些朋友之間才講的私情,但是,茨威格沒有辜負羅曼·羅蘭的信任,他在寫《羅曼·羅蘭傳》時,沒有嘩眾取寵,隨意就把大師的隱私出賣給公眾。1919 年11 月,茨威格致函羅曼·羅蘭:“關于您的那本書,我拖了很久,因為我想盡量不要以知情人的面貌出現,不要泄漏您完全處于好意告訴我的事情。”這段文字雖說平實無華,但令人動容,因為茨威格的人格顯得非常高尚:他是一個真正的有道君子。
隱私是個人生活中不愿為他人公開或知悉的秘密,如身體缺陷、私密照片、生活癖好、日記等。自然人的隱私權也是人格權的題中之義。古今中外的朋友之道都注重一個“誠”字,無論是摯友,還是素友,抑或是諍友,都立足于“誠”。嚴守朋友的隱私,乃是“誠”的要義之一。1880 年6 月1 日,貝多芬寫信給自己“心愛的朋友”卡爾·阿門達,告訴他自己的聽覺已經變得很弱,內臟狀況也不好,總之,不得不過著“悲慘之極的生活”。他希望從朋友那里得到安慰,但不希望他做自己的“新聞發言人”:“請把我告訴你的有關我的聽力及身體情況當作重大的秘密保守吧,不要將它泄漏給任何人,無論他是誰。”(《貝多芬書簡》上冊)這足以說明,有時候為朋友的尊嚴而保守秘密,恰好是為友之道中最重要的德行。
別泄露朋友的隱私,應當成為不著文字的承諾,即使一方過世亦然,否則將會受到道義上的譴責。弗蘭茲·卡夫卡與馬克斯·布羅德交往多年,無話不談。卡夫卡曾有三次解除婚約,性格內向、多思、憂郁的氣質使之有一種難以排遣的孤獨和危機感。他交代布羅德在自己死后將其遺稿全部燒毀,但布羅德沒有遵照卡夫卡的遺愿,相反悉數保存了卡夫卡的全部手稿,還從抽屜里搜羅出所有卡夫卡寫過的文字,包括私人信件和日記,一律付梓。
米蘭·昆德拉將卡夫卡自編的短篇小說集與布羅德只字不漏的以編年方式出版的《卡夫卡全集》作了比較,認為前者“處處閃爍著藝術家處心積慮的美感訴求”,而后者則是“偶像崇拜地抓住作者每一字句的奴性編纂”,而其中泄漏朋友隱私乃是“奴性編纂”的表征,不足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