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夢妮

在國圖,顧曉軍的日常工作普通而瑣碎,幫讀者找需要的書,新書上架,整理書架,解答讀者各種提問,比如押金怎么繳,廁所在哪邊,哪里有飲用水……但一有空閑,他就埋首于那本《游敘弗倫申辯克力同斐多》,這是一本希英對照的柏拉圖(古希臘哲學家)對話集,一邊是古希臘語原文,一邊是英語譯文。
這本書是春節后上架的,“我節后上班看到,特別驚喜,我覺得這簡直是給我準備的新年禮物!”顧曉軍有些激動,“我可以先好好琢磨古希臘語原文,再看旁邊的英語,以此來求證自己的感覺。”
除了這本柏拉圖對話集,顧曉軍的桌上還有一本《古希臘語漢語詞典》,原本深綠色的封面已被翻得發白,還有一本德語小說《荒涼屋》。這兩本書是顧曉軍自己的,“古希臘語學累了,想換換腦子,我就看這些書,特別享受”。
2003 年,顧曉軍從首都師范大學歷史系畢業,大學時就喜歡閱讀歷史文獻的他,因為保研和考研的失利,有過一段短暫的迷茫期。后來他干過銷售,“主要是賣旅游路線”,還在北京奧組委工作過一段時間。無論工作多忙多累,他都會擠出時間學外語和閱讀歷史文獻。他對語言和中西方古典文化的熱愛從未止息。
2009 年1 月,顧曉軍來到國圖,這里能接觸到各類原典和學習資料,也有相對寬松、自在的環境。在國圖的13 年,工作之余他學習了十幾種語言。聊起過去,他深有感觸地說,雖然有過挫折,但那些挫折反而成了一種契機,成就了自己現在的人生狀態,“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我很滿足”。
在北京,國圖圖書管理員的收入不算高,不過這對顧曉軍來說不是問題,“除了普通的吃穿,我沒什么花費”。“學語言最需要什么?耗工夫!”在顧曉軍看來,如果自己的工作像白領那般緊張忙碌,那很多學習計劃就無從談起了。即使在大學或研究機構,也可能因為需要發論文、評職稱而感覺到壓力,他說他不愿意丟掉做學問的初心。
紀錄片播出后,顧曉軍在網上“熱”了起來,但他的生活與閱讀一如既往。他不喜歡“網紅”的感覺,更不喜歡被貼上這樣那樣的標簽,“即使你在一瞬間得到爆發性的關注,又有什么意義呢?事后沒有任何痕跡對不對?我覺得一個人,是怎樣就是怎樣,無論別人是捧你還是貶你,這些外界的東西對你本身沒有意義。”
紀錄片中有一個細節打動了無數人。“當一個民族淪為奴隸時,只要好好保存了自己的語言,就如同掌握了開啟監獄的鑰匙……”這是法國作家都德《最后一課》中的一段話。顧曉軍在鏡頭前用法語朗讀了這段話后,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流下了淚水。
時隔一年,談起自己在鏡頭前的情緒失控,顧曉軍也說不清楚自己當時為何潸然淚下,“也許這就是對語言的感情吧”。
在國圖,顧曉軍自學了多種語言,從常見的德語、法語、俄語、意大利語、日語、韓語,到顧曉軍形容為“有些野路子”的波斯語、印地語、阿拉伯語,再到格外小眾的梵文、拉丁語、古希臘語。“文字有一種美。”顧曉軍篤定地說,“對我來說,學語言、閱讀原典真的很開心。”
目前顧曉軍投入時間最多的是古希臘語。“它每個詞的變化非常多,一個動詞的基本變化可能就有上百個,一個名詞的基本變化也有幾十個”。“這么復雜,會顯得這種語言很不經濟。但是一旦你進入這個氛圍中,就會發現它能表達很多微妙的東西,這種微妙,不要說英語,甚至連拉丁語都表現不了。”顧曉軍細說著古希臘語的美妙之處,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在顧曉軍眼里,圖書館就是詩和遠方。“詩是一種理想中的狀態,是一種形而上的東西,而遠方是現實中的遠方。圖書館有書,你精神上無法超越的,可以通過書看看人家是怎么超越的。你空間上到不了的地方,也可以找本書看看,從書中有所獲得。”
要把讀者帶向詩和遠方,對于顧曉軍等國圖人來說,所做的通常是一些非常基礎、瑣碎的工作。但顧曉軍能做的,似乎又更多一些。
曾經有讀者專程來國圖感謝顧曉軍,感謝他給自己的“指點和激勵”,讓自己通過了一門考試。顧曉軍說,這位讀者是一名中醫,2019 年準備博士考試時,常常來國圖復習。對當時的他來說,專業英語是考博最大的攔路虎。有一天清場的時候,顧曉軍上前跟他聊了聊。回憶到這里,顧曉軍有些不好意思,“我當時有些‘大言不慚’,就說英語到底難在哪兒?那時我正好在學梵文,就給他看了梵文的書,又給他念了一些短句。”

說起這樣簡單的交流帶給那位讀者的幫助,顧曉軍覺得“實在太玄幻了”。“我真沒想到會對他有啟發,更沒想到他會特意來國圖感謝我。”
除了通過交流幫到讀者,顧曉軍特有的氣質與風格也在無形中感染著讀者,跟他有過接觸的網友回憶:“之前在國圖有幸和顧曉軍先生聊過幾句,為其醉心學術的熱忱和堅定、遼遠的思想打動……”
對顧曉軍來說,“平時跟讀者交流也好,在圖書館的各種工作也好,歸根結底是什么?就是要做到讓每個讀者都有其書。”他在日常的瑣碎中,發掘了更多工作本身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