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思宇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由魏翔、馬麗、陳明昊等主演的喜劇片——《這個殺手不太冷靜》,在2022年春節里給觀眾帶來了無限“笑果”。喜劇往往是要引人發笑的,無論是周星馳的電影還是“開心麻花”系列喜劇片,都能讓觀眾暫時忘掉生活的煩惱笑著走出影院,還能讓觀眾笑過之后更深切地感到滑稽背后潛藏的痛苦,帶著沉思走出影院。即使人們難以用簡潔的語言定義究竟什么是喜劇,但歸根結底從技巧上講,可以尋找到如何才能引起觀眾一瞬間致笑的相似規律[1]。《這個殺手不太冷靜》中的笑點充斥著很多令人感到熟悉的元素,觀眾從影片中能夠尋找到一些與回憶相關的內容,使這部電影與觀影者本身的經歷可以產生一些情感共鳴,人們將這種現象稱之為電影的互文性。
最初,互文性是隸屬于馬克思主義文學的批評理論范疇中,而互文性學說則是形成在西方結構主義與后結構主義思想中的一種文本性學說,由朱麗婭·克里斯蒂娃在綜合了巴赫金的對話分析和索緒爾的符號學說之后于1960年首次提出。互文性是指“任何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內容或思想精神的吸收與轉化”。在某種程度上講,所有的文本都可以被認定為一個互文。因此,不難發現的是在每一個人們所接觸的新文本中,都在不同程度上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存在著其他的文本。
后現代主義思潮紅極一時,由此產生大量的影片戲仿和拼貼現象,使影片互文性表達成為創作者與市場之間的新潮流。首先,《這個殺手不太冷靜》除了片名與1994年呂克·貝松導演的經典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互文,其互文性質主要體現在對經典電影片段的模仿或刻意嘲弄,最為關鍵是敘事線索上與日本導演三谷幸喜的黑幫喜劇故事《魔幻時刻》的互文。其次,《這個殺手不太冷靜》中出現了多個致敬式鏡頭,如轎車內的場景同《教父》互文、魏翔雨中獨舞同《雨中曲》互文等,這些對于經典電影存在的一些令人印象深刻場景中的多重元素的挪用,顯而易見地為《這個殺手不太冷靜》帶來了非常濃郁的迷影魅力。
就影片類型與故事架構而言,由日本導演三谷幸喜創作完成的經典黑幫喜劇電影《魔幻時刻》是《這個殺手不太冷靜》改編式創作的主要靈感來源。2008年《魔幻時刻》在日本上映,詼諧輕快又戲謔荒誕的劇情為影迷所津津樂道。
《魔幻時刻》主要講述的是女主角麻理小姐身為黑幫老大的情人,卻與黑幫成員備后有染,黑幫老大發現后想除掉兩人。為了逃跑,備后謊稱自己認識黑幫老大畏懼的“影子殺手”德拉富堅,受到拍攝電影的劇組啟發,決定找龍套演員村田大樹假扮殺手德拉富堅。在備后的騙局里,扮演殺手的龍套演員村田大樹傾情投入演出,以為自己參與了一場無與倫比的史詩級電影創作,而在備后的周旋下黑幫勢力被巧妙地蒙在鼓里。整個故事的發展由不同的謊言相互制衡,并通過這種信息的錯位來營造影片中的緊張氣氛以及瀕臨穿幫又有驚無險的喜劇笑點[2]。
同樣也是有關于“拍電影”的故事,在改編后的中國版電影中,人物關系發生了一些變化。大明星米蘭和她的導演弟弟米勒拍的電影賠了,投資方黑幫老大哈維傾心于米蘭,以巨額的損失威脅米蘭嫁給他,米蘭抵死反抗之際,決定利用令哈維聞風喪膽的殺手卡爾打破死局。一個以演藝為畢生最高追求的九流龍套魏成功被米勒雇傭并扮演殺手卡爾拍攝黑幫片,從而欺騙真正的黑幫老大,成為故事中喜劇性矛盾的主要建構手法。在中國版的故事里,故事情節的發展主要依靠三重錯位:第一重,龍套演員魏成功認為自己終于遇見了演藝生涯里的伯樂,扮演一個名叫卡爾的殺手從而進行著夸張的表演,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身處一場戲中戲中,面對的就是真正的黑幫大佬,玩弄的都是真槍實彈;第二重,黑幫大佬與部下相信了魏成功是真正的殺手卡爾,并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小心將其招攬;第三重,擁有著導演身份的米勒,周旋在前面兩重的謊言中,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將破未破的騙局。在這三重錯位中,米勒通過親切地稱呼魏成功假扮的殺手卡爾為“卡”在幾方勢力中周旋,一旦局面出現危機,有敗露的風險,米勒就會以導演的身份喊“咔”(指代英文的cut,表暫停的意思,常用在電影拍攝中導演要求暫停拍攝或是這一小節拍攝完成時),讓魏成功扮演的殺手卡爾停止下一步動作,自己出面周旋兩邊欺騙。在黑幫成員來看,“咔”是導演米勒給殺手卡爾取的昵稱“卡”,在某種程度上也證明假殺手卡爾與導演米勒關系十分親昵。而“卡”和“咔”這兩個詞在拍攝電影的語境下,也產生了指涉趣味。
從敘述結構和某些喜劇元素上來看,《這個殺手不太冷靜》中笑點最核心的結構要素——多重信息錯位完全借鑒自《魔幻時刻》,這也就是為什么筆者認為在結構上《這個殺手不太冷靜》與《魔幻時刻》產生了有趣的互文。而在處理具體人物關系和故事開展的動因與結局時,《這個殺手不太冷靜》完全做到了改編的本土化,是一個符合中國觀眾故事審美和思維邏輯的再創作,在一些語境下融入的喜劇梗是屬于創作者和中國觀眾所能接受的共同語言情境,而沒有生硬照搬獨屬于三谷幸喜強烈個人風格的文化符號。從這個層面上來說,《這個殺手不太冷靜》成功地完成了跨國界的文本變奏。
朱麗婭·克里斯蒂娃在有關互文性的相關論述,對影視理論研究家、英國學者帕特里克·富爾賴在有關影視互文性方面的研究有很大的啟發[3]。電影互文性關系在帕特里克·富爾賴的研究中被明確劃分為4種表現形式,拼湊形式就是其中之一,是指創作者處于某種目的將組成電影的某些部分和其具有某種程度相關性的可能元素混合。而觀眾在欣賞電影,完成導演創作意圖解碼的過程中,為了賦予影片某種含義,觀眾可能會選擇尋找有相似性的內容電影(同類型片)或者是影片導演的其他作品等文本來幫助理解或者完成觀影中對于影片完整意義的構建。在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下,在影視文本創作中應用此種互文手法,有時是對經典橋段中的多重經典元素進行重新組合,或者是直接將某些經典段落植入新的電影創作中,來達到互文敘事的“笑果”。“迷影”電影是最為大眾所熟知,將互文手法體現得淋漓盡致的影片,整個影片體現了創作者對經典作品和導演的致敬。創作者會選擇對自己喜愛的傳統作品進行解構,因此觀眾在此類電影中可以看見大量經典電影的符號。通過互文,新影片形成了與前文本的對話關系,而審美主體在觀賞過程里發出笑聲,亦是參與了新文本與前文本的互動。因此,在喜劇創作中,戲仿與拼貼也屬于制造笑點的互文手法。在影片《這個殺手不太冷靜》中,觀眾能看到很多由“致敬梗”產生的笑點。
影片中,魏成功在車內旁若無人的表演,其中一句臺詞內容、語音語調、裝扮以及抱了一只白貓則致敬了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1972年執導的電影《教父》里的教父維托·柯里昂。這個情節互文的原文本《教父》是一個經典電影,教父柯里昂充滿威嚴,他的嚴肅感與崇高性已經深深烙印在大眾的心里。而《這個殺手不太冷靜》中通過魏成功摘掉假發昏昏欲睡等戲謔且與裝扮不協調的動作,瞬間改變了教父扮相賦予他此時此刻的神圣性,急速心理落差給觀眾帶來了難以名狀的刺激與快感。經典的扮相和語音語調,使觀眾很容易喚起對原文的回憶,而接下來魏成功搞怪的舉動則又與原文柯里昂教父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凸顯了仿文《這個殺手不太冷靜》的滑稽與可笑的效果。
影片中魏成功和米蘭共舞時,兩人之間的距離和氛圍顯得十分曖昧,這一幕則是在致敬《喜劇之王》中周星馳和張柏芝的經典片段。兩人擁抱著旋轉,與《喜劇之王》的情節形成互文,營造了一種浪漫的氛圍(誤導的邏輯,以為米蘭突然被魏成功的演技與氣質所吸引),下一個鏡頭是米蘭的面部近景鏡頭中表情突然變成了嫌棄和無語。這是一個對于米蘭內心真實想法的鏡頭刻畫,展現了她對于魏成功夸張演技中油膩感的嫌棄,以及此時此刻陪他“演戲”的不耐煩。蒙太奇的剪切讓觀眾感到劇情的走向和所期待的毫不相干,于是期待突然消失。康德認為,笑是一種從緊張的期待突然轉化為虛無的感情[4],通俗而言,人們可能覺得喜劇性產生于某種中斷和落差中,這是由于人的心里原本處在緊張狀態所引起的后果。而通常情況下,當觀眾處在第一條邏輯線上(依靠《喜劇之王》原有情節中柳飄飄和尹天仇的感情發展所產生的推斷)無法前進時,便產生了期待,而喜劇通常又會在這里給出新的元素,從而使得第二條線索的邏輯被打通,而這種剎那間頓悟的感覺能夠逗笑觀者。
這些經典電影中人物形象或者人物動作的復現,讓受眾獲得解碼的快感,也通過對原文中多重元素“反常”或“僵化”式戲仿來制造笑點。從以上分析來看,《這個殺手不太冷靜》通過使經典影片元素復制到新的影片中來進行二次創造,運用了大量調侃、戲擬及刻意嘲弄等解構手段,完成了對原文嚴肅與幽默界限的消解,為觀眾開辟了全新的娛樂思維途徑。
在這個電影井噴式產出的時代,以市場營銷為核心的宣發工作似乎比電影內容生產本身還值得引起創作團隊的重視。片名則是影片如何能夠殺出重圍的重要一環,也是觀眾首先關心的電影要素,一個好的片名往往會激起觀眾強烈的觀影欲。因此,近些年出現了一種“蹭”大IP的電影片名創作現象。例如,由迪麗熱巴與張云龍主演的電影《傲嬌與偏見》無疑會讓人聯想到簡·奧斯汀的代表作《傲慢與偏見》,這樣的互文會激發觀眾的觀影興趣,有助于影片從一眾電影中脫穎而出。而《這個殺手不太冷靜》很明顯也采用了這種市場營銷手法,在片名上形成了對于《這個殺手不太冷》的互文。
《這個殺手不太冷》對于所有人來說是一個共通的意義空間,片名的戲仿對于《這個殺手不太冷靜》的觀眾其實是進行了一個觀影前(購票時)心理預期上的交代。更有趣的是,創作團隊甚至借用“迷影”對于影片《這個殺手不太冷》里殺手萊昂的文化認知,完成了對于本片殺手“卡爾”一部分的人物塑造。影片在開場就設計了真正的殺手卡爾頭盔太小、抬手舉槍衣服裂開等出糗的情節,與觀眾原有印象中專業、冷酷的殺手萊昂形成巨大反差,使卡爾舉動顯得更加滑稽,奠定全片的喜劇風格。在后面的故事情節中,由魏成功扮演的假殺手卡爾,更是徹底顛覆了殺手這一形象。
男主角人物性格具有小丑和天才的兩面性。就像電影中男主角首次出場時演繹那樣,魏成功看起來既沒天分也不聰明,當他擅自加戲、遭人羞辱卻還不自知的時候,看起來就像一個小丑。編劇往往會通過對人物角色的設定,讓觀眾時刻處于一種觀看一些不如自己優越的人的體驗中。在《這個殺手不太冷靜》中,從人物設定上分析不難看出,男主角屬于“丑角”,性格固執、天真、不切實際,身為演員卻演技浮夸,人物本身有著許多缺陷,所以普通觀眾在觀影時,很輕易就能通過他因為對于演戲過分執著造成的出丑或窘態形成優越感而發笑。
在創作喜劇作品的過程中,戲仿往往是創作者常用到的藝術手法,以此來達到夸張和諷刺效果的目的,因此戲仿也成為喜劇創作重要的互文手法之一[5]。近年來,在中國的影視創作中,最經典的戲仿作品莫過于周星馳導演的《大話西游》系列,該片直接從中國古典名著《西游記》中選取出孫悟空、唐僧、白骨精等角色,顛覆了西天取經備受磨難的原著精神和清心寡欲模式下的人物關系,創造出一個全新的無厘頭愛情喜劇[6]。值得注意的是,互文手法的運用應同電影故事劇情高度結合,而不是對影片語言的生搬硬套。
隨著經濟全球化的進一步發展,市場也步入了激烈競爭的新時代,經濟效益是衡量一切生產活動的最終綜合指標,包括電影敘事。通常情況下,就會產生一些流水線上拷貝出來的工業電影。近幾年,在互文性趨勢下好萊塢誕生了許多相關電影,如《冰雪奇緣》《美國隊長》。同時,互文性也讓皮克斯動畫影片的大量生產和再生產有了可能性,為全球市場和廣大觀眾留下了許多贊譽度很高的動畫電影,如《尋夢環游記》《飛屋環游記》《青春變形記》。這些影片無一不是追尋與成長的主題類型,市場與觀眾都百看不厭。
《這個殺手不太冷靜》的成功是互文性趨勢下國產電影創作的體現。文本互文性運作的根本動力是為了實現經濟效益,互文的應用很大程度可以實現迎合觀眾、實現商業上的成功的目的,因此這越來越成為喜劇創作的大趨勢。電影工業在未來的發展中,唯有不斷探求精神與框架并存,并賦予它不依賴任何以往成功影片的獨特含義,方可更有效地阻止影片創作成為簡單的符號拼貼[7]。欣賞電影就是觀者和電影文本之間的對話,互文性的真正產生是在觀眾與電影文本對話的一瞬間。這種電影創作的互文性應用,尤其是喜劇電影中“梗”的設計,既需要符合定位受眾的生活感知邏輯,也要確保特定文化背景浸潤下觀者能夠順利解碼,如此才能不斷地涌現出符合目標受眾和市場需求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