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明蘭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當中,與死亡有關的議題長久以來屬于禁忌話題或是被忽視。不過,在中國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過程中,諸多因素促使人們開始逐漸重視與死亡相關的諸多議題。同時,伴隨著人口老齡化和高齡化,與死亡相關的研究更加凸顯出其重要性和迫切性[1]。
“死亡”逐步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或者說它開始為人們所“看見”和“思考”,但我國依舊缺乏死亡教育,在各中小學、大學中也鮮有死亡相關課程的開展。死亡教育(death education)源于美國,最早可追溯到1928年,正式興起則是在20 世紀50年代末[2]。死亡教育的目的是從學理上引導個體以正確的態度面對死亡,并且幫助個體形成生死智慧,以積極的人生態度面對死亡,在生命的最后階段保持生命的尊嚴和死亡的尊嚴等。因此,本文旨在通過醫療紀錄片中展現的死亡影像,總結死亡視聽呈現的不足,并給出相關建議,探索媒介死亡視聽呈現和死亡教育的新思路。
本文所選取的素材為《人間世》第一季(以下簡稱《人間世1》)、第二季(以下簡稱《人間世2》)。兩季《人間世》聚焦了在醫療領域內的不同病種,拍攝對象也囊括不同年齡段、不同醫療系統的人群。本文通過對中國社會中人們面對死亡的態度及死亡教育缺失的分析,以及對《人間世》第一、二季里有關“死亡”的視聽影像的分析,來探討以下幾個問題:紀錄片是如何看待運用視聽元素表現“死亡”的?通過視聽手段展現了“死亡”的哪些維度?“死亡”的視聽呈現有哪些不足?
“死亡”在紀錄片中最直觀的再現形式莫過于視覺呈現。制作者運用鏡頭語言,如死亡畫面的構圖、畫面色彩與鏡頭景別等講述了不同的死亡故事。我們在視聽語言中也感受到了不同的死亡敘事,這些畫面語言共同作用于我們的情緒感知,同時也通過媒介傳遞了醫療紀錄片承擔的死亡敘事與死亡教育功能。
2.1.1 畫面構圖輔助影像敘事
畫面的基本形態是受四邊框架的制約與限制,平面四邊形把人的視線同畫面周圍的空間隔離開來,而畫面構圖就是指在一個較為穩定的長寬比例框架內對拍攝對象進行布局。在影視作品或紀錄片等以視頻形式呈現的媒介作品中,同樣注重通過攝像機的取景框對拍攝內容與對象進行建構。
在《人間世2》“煙花”與“團圓”中,紀錄片通過弱化主體,避免對死者形象的直接呈現。例如:器官捐獻者位置處于畫面下方,游離于九宮格線條交點之外;對遺體進行弱化和遮蔽呈現,避免了將遺體直接呈現在畫面中,對逝者起到了保護作用。
在《人間世1》第4 集29 分54 秒處,出現了較為規范的對稱性構圖,記錄了患者梁金蘭逝世的場景:畫面被病房中間的窗簾一分為二,窗簾的左邊坐著家屬,而畫面的右邊則是躺著遺體。以窗簾為視覺分割線,引導觀者的視線同時注意到生死相隔的場景,畫面的對稱構圖輔助了影像敘事。
2.1.2 畫面色彩暗示死亡事實
觀看色彩給我們造成了視覺沖擊的同時,也給我們帶來主觀的感官感受。在不同的國家和社會文化之中,同種顏色往往會有不同的含義和象征意義。比如,在中國社會中,黑色主要表示沉重、神秘和權威等,而白色則表示死亡、哀悼和純潔等。社會規約加之于顏色固有的含義特征,反過來在無形之中也定義了觀者對色彩的聯想及情緒反應,從而鞏固了我們的視覺經驗,因而我們看到黑白畫面也會引發沉重的思緒,讓人聯想到生死。
《人間世2》“煙花”一集中,鏡頭對準安仔面部不斷拉近的同時,畫面色彩逐步消逝,最后定格在黑白畫面上,也暗示安仔的生命就此停止,影片也走到了末尾。在“命運交響曲”片頭,敘述了一名因醫治無效而去世的病人家屬與醫生之間的糾紛,黑白畫面交代事件由來和病人已逝的事實,輔助了鏡頭的死亡敘事,以此推動情節發展。
2.1.3 景別變換建構死亡場景
景別是指被攝物在畫面中呈現出來的大小和范圍,可分為“遠、全、中、近、特”5 種,不同景別在敘事和表意功能上有所差異。在紀錄片等影像之中,如果能利用不同景別的屬性,將會對視覺敘事的完整、順暢表達產生極大的積極影響。
不同景別的鏡頭共同營造了對“生”的爭奪和對“死亡”的宣判。《人間世1》“救命”一集中,7 分16 秒至8 分25 秒記錄了醫護人員對心臟驟停患者的搶救畫面,景別來回在醫護人員搶救的中景、手術實施的近景畫面,以及監護儀、醫生面部汗珠的特寫畫面之間頻繁切換,始終將畫面框定在狹小的搶救范圍之類,凸顯出搶救的緊迫性,對醫生面部汗珠與監護儀數字的特寫鏡頭,突出了患者生命危在旦夕與醫生的緊張感,最后對監護儀數字的特寫也交代了患者已逝的事實。
2.2.1 背景音樂烘托敘事氛圍
在紀錄片有關死亡的畫面中,視覺呈現是一種能直接作用于觀者情緒的形式,但作為刺激觀者聽覺的配樂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配樂具有渲染環境氛圍、塑造人物形象、傳遞情緒感情和深化影像主題等功能[3],是紀錄片中情緒情感傳遞的主要載體。
《人間世1》“告別”一集中,34 分35 秒至36分0 秒,記錄了主人公王龍送別離世父親的片段,從最開始的葬禮配合環境音,到王龍手捧父親遺像開始,同期聲逐漸消失,背景音樂《父親》鋼琴演奏曲響起,此時整個死亡敘事伴隨著王龍對父親最后的送別達到了高潮。背景音樂不間斷地陪伴,也向觀者傳遞了悲傷的情緒,起到相得益彰的作用。
2.2.2 現場環境音增強死亡臨場感
同期聲,是指紀錄片等拍攝過程中所記錄的人物語言、環境背景聲、現場音響效果等,它能真實地表達人物的思想情感、性格特征和現場氛圍[4]。真實感和現場感是紀錄片同期聲最基本的特點,正因如此,在《人間世1》《人間世2》這兩部紀錄片中,制作團隊在拍攝和制作時,都注重對同期聲的運用。
《人間世2》“暴風雪”一集中“黃健之死”同樣采取收錄真實的監護儀報警聲,對死亡場景真實環境聲的記錄,如家屬悲痛的哭訴聲、醫生對患者死亡的宣判、逝者彌留之際的氣息聲等,聲畫配合真實地再現病床前的死亡場景,共同作用于觀者的視聽,給觀者最真實的視聽感受,也讓我們對“死亡”這一事實懷有理解與敬畏之心。
2.2.3 解說詞彌補畫面表達的不足
影像中解說詞最基礎的功能是敘事,依賴于畫面視覺方面的表現力,填充和解釋畫面無法說明的信息;解說詞還可以闡述觀點,發表議論,把創作者需要讓觀眾理解的內容通過解說詞的方式表現出來,以期達到使觀眾更深入地理解作品內涵的效果。
《人間世2》“暴風雪”一集中,講述了兩個家庭失去親人的故事。親歷親人離世的家庭就如經歷了一場大的暴風雪,暴風雪結束后,家人們帶著對逝者的思念繼續生活,解說詞說到:“暴風雪終將結束,經歷過的人們,可能不會記得,自己是怎么挺過來的,他們甚至都不確定暴風雪是不是真的結束了。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當他們穿過暴風雪后的時候,就不再是之前的那個人了。”此處的解說詞配合了逝者離世后冬天下雪的畫面,以及經歷了親人離世的人們的日常生活畫面,與之前的畫面形成對比,逝者的缺位無疑再次交代了家人已逝的事實,同時也通過較為恰當的比喻——將親歷家人離世之痛比作是經歷一場暴風雪,讓觀者也在思考如何看待和面對生死,讓觀眾最大限度地對制作者想要呈現的意義感同身受。
2.3.1 聲畫配合
通過對聲音和畫面的剪輯、配合,調節受眾注意力的指向。當受眾在觀看紀錄片時,有些時候更注意畫面,有些時候更注意解說,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受眾的“跨通道注意轉移”[5]。《人間世2》“呼吸”一集中20 分58 秒至21 分28 秒,更多指向的是醫生吹的口琴聲和廖云龍在父親醫治失敗離世后的哭訴聲,配以汽車行駛路上從車窗看出去的天空畫面,通過聲畫分離的表現手法,用較為單一的天空畫面使觀眾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聲音上面,更為突出地表達了主人公話語中面對父親離世的哀痛[6]。
2.3.2 畫面剪輯
紀錄片中制作者通過對不同場景組接和后期剪輯能夠完成對所記錄事件的重新建構,從而突出重點或是傳達思想[7]。《人間世2》“生日”一集中32 分25秒至34 分10 秒,對吳瑩生子逝世的敘事組接了醫護人員的搶救畫面、家人悲痛哭訴的畫面和清潔工感到惋惜的畫面。在親人的哭聲中吳瑩躺在床上蓋著白布被推走的畫面組接了寶寶在保育箱中睡覺的畫面,一對母子一死一生兩個畫面的組接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母子還未曾謀面就此陰陽兩隔,死亡帶來的悲傷被渲染得更為深刻。
醫療紀錄片中的采訪與解說詞,從第三方的角度談論了生死觀念,豐富了紀錄片中死亡敘事的維度,推動了紀錄片對“死亡”主題全方位的表述,同時有助于引導人們在畫面之外對紀錄片所傳達的生死觀念進行思考[8]。
采訪鏡頭對準醫護人員時,會著重談到對疾病治療與死亡的看法,包括病人為追求生存質量放棄治療,而家屬則希望積極治療等,通過采訪形式呈現醫護人員在面對病患的生存與生存治療的思考。
除采訪外,紀錄片中的解說詞也能傳達生死觀念。生死觀念影響視聽呈現,在我國,醫療紀錄片通常借由相關意象和解說詞等間接方式表現死亡,傳遞生死觀。《人間世1》的解說詞中,杜可萌說生命對每個人來說都是短暫的,每個人都像煙花一樣。煙花絢爛卻轉瞬即逝,繁盛時期絢麗多姿的畫面和凋落之后悲涼凄婉的景象形成鮮明對比[9]。導演用易逝的煙花象征患有骨癌的小朋友短暫的生命,這是對生命短暫與無常的感嘆。
在以上兩部紀錄片中,對視聽手段的綜合運用讓我們從不同維度了解了“死亡”:從縱向的“死亡”來看,聲畫配合與剪輯完成了對瀕死場景的建構、對死亡過程的多樣化敘事及對死后狀態的呈現等;從橫向上看,面對死亡,不僅是臨終者,同時也包括其社會關系內的親屬和朋友,因此記錄了家屬的悲痛、醫生的無奈和旁人的惋惜,借旁人之感加重死亡的悲痛敘事。
醫療紀錄片運用視聽手段對“死亡”進行呈現,向受眾傳達積極的生死觀,承擔起部分社會教育功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公眾死亡教育的缺失。但我國醫療紀錄片也存在一定局限:對“死亡”的探討局限在固定的醫療環境之中、畫面呈現的社會效益考慮不足等[10]。因媒介本身承擔的社會教育功能,所以醫療紀錄片在拍攝我國的醫療現狀之時,如何更好地擴展“死亡”的認知維度、探討本土醫療與社會問題、開展死亡教育等,是紀錄片利用視聽語言對“死亡”進行探索的重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