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化舞美在電視晚會中的應用

易 寧

（作者單位：成都廣播電視臺）

1 視頻舞美的緣起

電視晚會的舞美設計，最早從舞臺劇移植過來，所以它最初的形態和舞臺劇沒有太大的差異。從舞臺劇的需求來看，舞美設計的初衷不外乎兩點：第一，舞臺表演的延伸與擴展，它對情緒和內容進行補充、渲染；第二，舞美設計也反過來為舞臺表演設定了一個界限，它規定了表演的“場”，將舞臺表演控制在情緒和情節需求的范圍內。換句話說，舞臺劇的舞美可以讓觀眾知曉劇情是發生在什么樣的場景之中。這個限定，還涉及表演的空間大小，以及表演者在這個空間中能夠擁有適度和互動的環境。

電視晚會在發展變化的過程中，很快就發現了它和傳統舞臺劇之間的差異。首先，傳統舞臺劇在表演過程中，觀眾無論處于什么位置，自始至終都是從一個固定的角度面對整個場景。而電視不一樣，它可以通過不同機位和各種焦段的拍攝，讓觀眾看到不同角度和不同面積的場景。從技術的實現能力來講，電視甚至可以360°無死角，把舞臺所有場景和需要的細節都呈現出來。

英國國家劇院從2009年開始的“英國國家劇院現場”（National Theatre Live）計劃，算得上是對舞臺劇進行電視化呈現的典型之一。首先，專業攝制團隊進入現場，對現場話劇演出進行全程錄制，利用各種電視制作手段，為現場之外的觀眾盡量營造一種身臨其境的觀感。NT-LIVE的觀看和真實的現場觀看，其舞美給予觀眾的視覺體驗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其次，作為觀眾的視覺延伸，搖臂、滑軌、特寫、中景和全景等各種電視鏡頭的表現，可以把整個舞臺場景切成無數個零碎的背景。傳統的舞美設置，只能給現場觀眾呈現一個整體的環境和氛圍，現在的電視手段，可以根據劇情或晚會需求，把一些關鍵性的舞美細節表現出來。再次，電視晚會和傳統舞臺劇在表達內容方面的不同，也需要整個舞臺的舞美置景有更加頻繁的變化和元素的多樣化呈現。凡此等等，這些明顯的差異性需求，最終讓電視晚會拉開了與傳統舞臺劇的距離，開始尋求更加靈活可控的舞美場景。

1996年，筆者在成都電視臺參與制作一臺晚會《春天里來百花香》。由于當時的電子顯示屏（LED顯示屏、LED屏）和與之相關的視頻舞美還未引入舞美設計范疇，而整個晚會既要表現過往歲月的懷舊情調，又要展示現代氣息，這就要求舞美設計同時滿足這兩種氛圍需求。當時導演組在研究舞美設計時，一直希望在這兩種需求中尋找一個兼顧新舊場景的方案。定案是，舞臺右角置景搭建青瓦白墻傳統民居建筑，左角則是代表現代氣息的高樓大廈的圖片。在晚會的進行過程中，利用舞臺調度，把演員的表演設置到相應的舞美場景中，再通過不同角度的機位布置和鏡頭切換，來滿足“傳統氣息”和“現代氣息”的需求。

自從電視晚會引入LED顯示屏和各種高清投影技術后，舞美的呈現方式和舞美設計已經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如果說過去的舞美設計師在進行設計時，考慮的主要是各種物料制作的元素布局和色彩，那么電視晚會的舞美設計除了上述要求外，還必須考慮LED屏和投影技術所要呈現的視頻元素（NT-LIVE也有大量使用LED和高清投影的案例），以及顯示屏、投影與舞臺置景、布燈之間的關系。在一些極端的案例中，甚至整個舞美都由LED屏或高清投影組成，而舞美設計的體現，則完全依賴這些LED屏和高清投影的視頻內容。

2013年，筆者參與的另外一臺電視晚會《百姓故事會》就是一個與《春天里來百花香》完全相反的案例。在這臺晚會中，導演組定案的舞美設計，完全放棄了物料制作的舞美置景，整個舞臺只放置了三塊巨大的LED屏，晚會需求的所有場景，如田野、都市、車間、民居等，都用視頻的方式制作成型，再通過LED屏呈現出來。這樣的舞美置景，還可以根據表演的需求，在同一場景中現實從早到晚、從春到冬的轉換。

從以上這兩個案例可以清楚看到，電視晚會舞美和傳統舞臺劇舞美之間是如何慢慢拉開距離的。筆者在影視行業工作，有較長時間介入電視晚會的制作，在實際的策劃和導演過程中，往往為了表述和操作方便，一般用物料造型的舞美來指代傳統舞美，而把大量依賴LED屏和高清投影來表現舞美元素的，稱之為視頻舞美。依照這個概念分類，以上兩個案例，前者基本上是傳統舞臺劇的設計思路，即我們所說的物料造型的舞美；而后者，則是依靠視頻表現的視頻化舞美。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20世紀90年代的電視晚會中，已經開始使用LED屏來進行舞美設計，但那個時候在舞臺上設置的LED屏，其主要功能是播放電視晚會在內容表達需求方面的短片（VCR），同時承擔一部分置景和氣氛渲染的功能。由于是剛剛出現的新技術，巨型LED屏的費用高昂，而且清晰度較低，在場景表現方面還無法完全替代傳統舞美景片和物料造型，因此電視晚會的導演還沒有真正把LED屏作為主要的舞美介質來考慮。隨著近年來高清LED巨屏、高清投影的出現和費用逐步下降，電視導演開始越來越多地把LED和高清投影作為重要的舞美介質加以利用，電視晚會的舞美設計從此開始納入一個全新的元素——視頻化舞美。現在的電視晚會導演，只要啟用LED巨屏或高清投影作為舞美設計的重要組成部分，就必須面臨一個新的工作內容——舞美視頻導演。筆者將就此在本文中談談自己的一些想法以及實際操作中的感受，與同行進行交流。

2 視頻舞美的分類

視頻舞美介質的功能，至少從目前的實際操作來看，主要是VCR播放、場景描繪和氛圍渲染。

與傳統物料造型的舞美不同，LED和投影承載的功能是多樣化的，它在承擔舞美表現元素的同時，也可以通過播放VCR，直接介入電視晚會主題內容表現的范疇中。因此，LED和投影在舞臺空間中的方位設置必須考慮它的多功能需求。在播放VCR的時候，應該具有適度的視角和尺寸，讓現場和電視機前的觀眾都能夠清晰獲取VCR傳達的信息。有時候導演會根據需要，直接通過切換操作把VCR同步播出到電視播出信號中，以確保現場外的觀眾能夠清晰獲取信息。因此，在VCR的處理上，還需要考慮晚會現場與播出信號之間的差異性。有時候為了捕捉現場觀眾（包括臺上主持人和嘉賓）的情緒反應，LED屏或投影位置還必須考慮光區對VCR的影響，讓燈光設計既能夠保證觀眾的照明，同時又不影響現場視頻的播放效果。

第84屆奧斯卡頒獎晚會在LED和投影的多功能運用方面，應該說是一個非常成功的案例。這屆頒獎晚會的舞美設計布局非常簡潔，舞臺后區居中的巨型投影和前區設置的幾個可以升降的LED屏構成了舞美元素的主要表現框架，為導演的晚會贏得了非常靈活且廣闊的表現空間，呈現出來的舞美效果，相信也給不少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此次頒獎晚會中，居中的巨型投影承擔了提名影片簡介的VCR播放和整個舞臺的置景氛圍營造，前區靈活升降的LED既承擔了獲獎候選人的影像呈現功能，同時也配合舞臺后區的投影，不時地呈現相關的氛圍視頻。這種設計思路不僅豐富了舞臺置景的空間層次，獲得了極好的視覺效果和現場氛圍，而且清晰、突出地表達了晚會需要傳播的信息。

舞美的視頻化呈現，由于在空間利用、元素把握、節奏控制和光比協調等方面需要一個整體全面的統領，直接催生了一個全新的工種——舞美視頻導演。在電視晚會總導演的要求下，舞美視頻導演會根據晚會的節目內容，設計出一整套視頻舞美的制作及呈現方案，以此配合總導演對整個晚會的掌控。以筆者多次參與“成都春晚”和“新年音樂會”等電視晚會的情況來看，幾乎每次晚會的策劃和執行，舞美視頻導演的工作都占據非常重要的位置，因為這些電視晚會的舞美呈現，基本上放棄了過去的思路和做法，除了舞臺兩側和臺口做一些簡單的物料造型之外，大量的舞美元素都依靠LED屏或投影來呈現。

筆者在具體的工作中，對視頻舞美的構成也做過一些基本的分類，以便于對視頻舞美進行更加具體的分析和操作層面的討論。需要說明的是，隨著高科技助推影像呈現技術的不斷進步，與之關聯的舞臺表演藝術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不斷創新的表達方式，甚至已經模糊了很多既有邊界，過去的一些概念在內涵和外延上都需要重新進行梳理和定義。鑒于筆者的職業并非學術研究，也缺乏相應的學術訓練，因此本文對視頻舞美的分類，更多是基于工作經驗的歸納，無論在準確性還是系統性方面，都可能存在缺漏甚至偏差。

（1）靜態場景類：這是視頻舞美中最簡單的一類，通常由拍攝的照片經過適當加工或各類繪圖構成。在電視晚會中，這類視頻舞美幾乎可以涵蓋所有舞臺表演的需求。但在通常情況下，導演更愿意將其用于情景劇、小品等，因為在這一類節目的表演過程中，演員的數量相對較少，而且在舞臺上的走位和肢體行為也不復雜，因此在進行舞臺氛圍營造的時候，需要把觀眾注意力盡量集中到表演者身上。如果表演者周圍的屏幕呈現出太多動態較多的場景，不僅容易擾亂觀眾的注意力，也會在電視呈現的過程中對中景和特寫鏡頭帶來視覺上的混亂。在實際運用的時候，導演會根據表演內容的進展和變化，對舞美視頻進行適當的調整，比如從白天到夜晚的時間變化，陽光燦爛到陰云密布的天氣變化，或者從鄉村到城市、從室內到室外，等等。

（2）動態場景類：此類視頻舞美依舊大多適用于情景劇、小品等，但也可以涵蓋所有舞臺表演的需求。其一般由實拍畫面加工完成，或用二維或三維動畫制作完成。由于現在視頻制作技術的進步，導演也會根據表演的需求，對靜態圖片和圖畫進行一些動態化的加工，如刮風下雨、飄雪、流水等。這一類動態場景的視頻舞美，從某種程度來說，可以理解成靜態場景舞美的升級版本或進化品種。

（3）動態氛圍類：可以涵蓋所有的晚會表演內容，但更集中地運用在群舞、歌舞、朗誦、歌曲演唱和樂曲演奏等，這一類視頻舞美既有具象的元素，如鮮花、飛雪、星空、流云等，也有非具象的元素，如純粹的色彩和線條變化。在一些歌唱尤其是說唱節目中，也可以將歌詞用特效處理的方式運用在視頻舞美中，直接作為舞美的主要元素加以呈現，它既清晰傳達了歌詞的內容，又能營造良好的情緒氛圍。不少歌舞類節目也會使用特效處理的字幕，根據表演的內容和節奏需求，構成視頻舞美的主要元素。

（4）動態互動類：這一類視頻舞美，主要針對歌舞表演進行專門的設計和制作，從某種意義上講，有些動態互動的設計，已經不再是簡單對表演進行氛圍營造和場景設定，而是把視頻內容作為表演行為來進行設計，將其與舞者或歌者的肢體行為進行直接的互動，讓觀眾感受到表演者可以“呼風喚雨”的視覺效果和氣氛。因此，這一類表演往往從創意策劃到設計制作都需要進行全流程的整體考慮，并且在合成排練的時候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調整視頻內容和表演者之間的互動對接，盡量讓兩者之間的互動成為一個整體。視頻內容和表演者行為之間的互動，甚至會精準到分秒，如表演者舞動時屏幕上出現的紅綢，牽引屏幕上的線條、色塊，表演者跳躍時屏幕于腳下呈現的小溪或花朵（現在的舞臺可以直接用LED巨屏構成，也可以使用高清投影制造全方位的影像，再利用滑軌、搖臂、無人機等電視拍攝技術進行360度的呈現）等都需要做到無縫銜接。再如，讓表演者引領屏幕上顯現的群舞，也要求精準銜接，如此才能實現視頻影像為歌者伴舞的舞臺視覺效果。

（5）虛擬動態類：這類視頻舞美剛剛開始出現時，主要是利用虛擬的3D影像，在播出信號中為舞臺表演營造更加逼真的場景氛圍（現場觀眾無法看到這種場景氛圍效果）。筆者就曾在2017年的“成都春晚”中借助虛擬技術營造川西林盤等場景，然后通過技術平臺進行合成實現直播的嘗試。在那次晚會中，同樣也是利用虛擬技術，在電視直播信號中植入大量的3D動畫元素，以此來營造電視晚會需要的喜慶氛圍。其時，國內外在制作文藝晚會和演唱會時，早已開始大量使用類似的虛擬技術，如今這一類視頻舞美，差不多已經成為很多電視晚會和演唱會的常態化設置。

隨著高科技的運用，越來越多的影像虛擬技術已經被引入電視晚會中，全息影像，虛擬合成等影像元素，近年來已經較為頻繁地出現在電視晚會中。從嚴格的概念來看，這一類元素引入電視晚會后，和動態互動類的舞美視頻一樣，讓我們很難清晰地去界定表演內容和舞美內容之間的邊界。例如，利用全息影像或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虛擬技術呈現的人物，如今已經完全能夠以表演者的身份無縫介入電視晚會當中。這種介入，有時候可以在晚會的現場呈現（如全息影像），有時候現場只有真人表演者的表演行為，通過后期技術平臺的動態合成處理后，將AI虛擬表演者嵌入現場表演的環境中，在電視屏幕或移動端屏幕等介質上，呈現出虛擬表演者與真人表演之間的互動關系，從而給電視觀眾帶來一種全新的視覺體驗。2014年，在美國告示牌音樂獎頒獎典禮上，導演團隊就利用全息影像技術，讓已經辭世的著名歌星邁克爾·杰克遜的全息影像以活靈活現的姿態重返舞臺，震驚了無數現場觀眾和電視觀眾，成為全息影像技術進入舞臺表演的標志性事件。在2022年江蘇衛視的跨年演唱會上，著名歌手周深和利用AI虛擬技術復活的鄧麗君，實現了聲情并茂的對唱表演。這一通過后期處理合成的影像，也讓屏幕端的觀眾驚嘆不已。以上兩個案例，充分說明了全新影像和AI虛擬人物等高新技術介入電視晚會的表演之后，已經很難界定這樣的視頻內容到底應該歸入視頻舞美的范疇，還是歸入表演者的范疇；這樣呈現出來的視覺效果，真假表演者之間的關系，究竟是表演者與視頻舞美的關系，還是表演者與表演者之間的關系。所有這一切，在為電視晚會的從業者帶來了全新的表達手段的同時，也給當今從事電視晚會研究的研究者帶來了新的課題。

3 結語

視頻舞美完全是科技發展的產物，也因為這一特性，它的表達方式、運用理念和呈現效果等，都會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而不斷發生迭代和變化，如何認識、熟悉、掌握、運用好這些技術，也是我們需要不斷努力的方向。

筆者也注意到，自從視頻舞美進入實際運用階段后，確實也存在很多違反舞臺電視藝術規律，錯用或者濫用視頻舞美的情況，這種錯用和濫用，不僅沒有增強舞臺電視藝術的感染力和傳播力，在很多時候，還削弱了舞臺表演本來具有的藝術效果。有些電視晚會甚至把視頻舞美氛圍營造和VCR的資訊傳達功能混為一談，讓整個舞臺的LED屏從頭到尾充斥著大量的VCR短片，其呈現的結果是擾亂和淹沒了舞臺上的表演，讓現場觀眾和電視觀眾都完全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LED前的表演者身上。造成以上諸多問題的原因多種多樣，既有導演團隊對晚會表演和播出缺乏整體判斷和把控能力的因素，也有出資舉辦電視晚會的非專業機構強力介入導演工作領域，對視頻舞美的設計和表達提出非專業意見和要求的因素，這些違反規律的做法，不僅扭曲了視頻舞美本該承擔的功能，也對整個舞臺電視藝術帶來了傷害。凡此種種，都是我們在實際導演工作中需要注意和避免的問題。

視頻舞美是一個專業性極強、技術更新極快的領域，我們只有隨時關注高新技術的發展，加強摸索舞臺表演藝術和高新技術之間的融合，才可能將更多更好的舞臺電視藝術呈現給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