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恒文
《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中指出,當今世界正處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在變局之中,詩人努力創作,仍然難以突破流派的偏見和創作的瓶頸。在變局之中,當今讀者普遍有夠長的受教育經歷和個人的審美判斷,詩人們的作品未必能打動他們。筆者認為,當今詩歌的大變局之中,要解決詩歌創作上的瓶頸問題,可以借鑒創意寫作對作家的培養機制,形成青年詩人的培養路徑。
什么是創意寫作?創意寫作是一切創造性寫作的統稱,其活動樣式表現為寫作,其最終成果為作品。創意寫作自20世紀30年代在美國形成以來,影響力越來越大。令人關注的是,在當代世界的文壇,有許多作家受到過創意寫作的系統培養,其中包括理查德·耶茨、理查德·福特等,白先勇、嚴歌苓、哈金也都曾就讀于該專業。創意寫作培養機制同樣適用于對當下詩壇新人的培養,我們需要思考兩個問題:第一,厘清關鍵詞“青年”和“培養”的意涵。第二,當下培養青年詩人的必要性。
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16版)對“青年”詞條的注釋是:“人十五六歲到三十歲左右的階段。”但是“青年”一詞的含義在全世界不同的社會中是不同的,而青年的定義隨著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環境的變幻一直在變化。“青年”一詞在中國廣泛使用的起點,是1919年“五四運動”,這比國際上“青年”一詞的出現晚了近兩百年。從“五四運動”開始,中國由強調“尊老”和“孝道”的“長者文化”,轉向了更強調激情創新的“青年文化”。
“青年文化”激情、活力、創新和實踐的思維方式,開始對傳統的“長者文化”形成沖擊,迸發出新舊時代交替的對抗力與融合力。因此,中國百年現當代文學也相當一致地表現出趨向“青年文化”的特點。在中國文化的裂變與新生中,從20世紀20年代以來,開辦專門以“青年”為受眾的報刊,這種傾向逐漸形成了一系列載體。比如,五四運動期間具有影響力并起到重要作用的《新青年》,就深受青年喜愛和認同;出版以青年為主的文學經典,《家》《青春之歌》《青春萬歲》《平凡的人生》等,都成為青年精神的火炬。在日新月異的網絡時代和文化架構中,“青年”一詞的含義早已隨著社會制度、經濟和政治的變化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青年的精神范式早已超越了年齡的限制,成為人類生活的新力量和新美學,我們很難再從生物特性上單一化地理解這個詞語和這個群體。所以,有必要將“青年”一詞的理解置于生理、心理和文化的層面,擴大范圍進行理解。既要根據年齡階段劃分青年,又要根據創作技藝不同階段劃分青年。“培養”的近義詞是培訓,但是它們的不同語素是“養”和“訓”。顯然,“養”包含了“訓”,意義更大于“訓”。它包含了“教育”“訓練”等實踐動作,帶有“目的”“長期”和“使成長”等鮮明理念。本文討論“培養”,正是在這一前提之下進行,強調實踐目的、長期持續和成長過程。
當下詩歌教育脫節、大眾審美移情,使得越來越多的人不讀詩、不理解詩歌,導致以詩歌為首的嚴肅文學處于嚴峻的生態環境中,這讓青年詩人的培養具有緊迫性。時代在發展,詩歌創作和理念也不應該停滯,人們對純文學的態度也應該有發展,對現代創作機制和培養機制也應該有新的認識和理解,這是青年詩人培養的必要性。青年詩人需要培養,因為詩歌美學需要傳承。實踐證明,培養青年詩人,有利于改善嚴肅文學的生態,破除人們對天才的迷信,提醒詩人打開眼界,正視詩歌創作的實踐性。
多元化發展的網絡時代,媒體縱橫交錯,切割陣地,搶占市場份額和消費者的注意力。網媒發展迅猛,紙媒生存堪憂。大眾的注意力更多地轉移到了短視頻、自媒體等網絡平臺。文學式微,嚴肅深邃的詩歌刊物更是受到冷遇被邊緣化。寫詩的比讀詩的還多,受眾的流失,詩壇的亂象,一度讓詩人、詩刊的身份極度尷尬。人們了解自己和世界的方式那么多,詩歌、文學、紙媒還有繼續的必要嗎?
看似危機,恰是機遇。這個時代提供了豐富的資源,但只有文學和詩歌這個安放人心靈的容器,是恒溫的。文學和詩歌,回到了他本來的位置,對人類是陪伴,而并非主導。不管時代、思想和科技怎樣變化,它的溫度從來不曾辜負人類。所以,在紙媒式微的趨勢下,文學應該以怎樣的方式接入全新的傳播和接受方式,才能讓文學精神在新時代中擔當起精神和靈魂的塑造,才是我們應該花大力氣思考的事情,而并非一味“唱衰”。“青年文化”主導的時代天街,暫時不需要文學家和詩人再像20世紀初的文學家和詩人那樣,吶喊救亡圖存,發揮“革命”的社會功能,立足“時代C位”,而是需要文學家和詩人們陪伴,做時代天街上的“清道夫”,低調、篤定、自信,幫助行色匆匆的人類潛移默化地形成欣賞美和創造美的能力,安放心靈。
當代中國的詩歌內部是分裂的,詩人內部也是分裂的。既有執著傳統的老年詩人,也有重視西學的青年詩人,各有執念,互不理解。這種情況,使得詩學傳統難有后繼者,新學也往往成為無根浮萍,不利于詩歌的發展。
新詩剛產生時,出現了一大批經典詩人,他們大都有留學經歷,學貫中西。二十世紀八十年西方思想大量涌入改革開放的中國,朦朧詩崛起之后,也涌現了大批的優秀詩人。許多詩人雖沒有高學歷和留學經歷,但他們幾乎主動閱讀了整個二十世紀的西方文學思想著作,潛移默化地融匯了中西。網絡時代的青年詩人似乎更傾向于“宅在家里”,生活中缺少極其重要的有效交流與碰撞,創作中缺乏詩歌理念的更新和積極的吸納,作為獨立的個體,常常只是初步建立了片面的詩學理念。因此,詩歌的發展,必須兼有傳承和融合。
要成為真正被時代認同的青年詩人,對詩學進行傳承和融合,在一間小小的書房是不能完成的,必須有一個平臺發表作品,有一群詩人相互激勵,有一個組織帶領活動。青年詩人成長起來,詩歌困局的突破才能后繼有人,詩歌的健康發展才能令讀者有所期待。
平凡生活的繁瑣、微小和精致,消弭了詩歌撫慰人類的心靈共鳴;宏大歷史的嚴肅、積極和宏大,放棄了詩歌關懷平凡人的謙卑溫暖。青年詩人的聲音微弱、貧乏和雜亂無法融入詩歌的交響曲,文學的組曲;如果青年詩人的聲部過于柔弱,整個中國的人文思想是輕盈不起來的,更無法去奢談飛翔。培養青年詩人,促進詩歌理念的碰撞和融合,是建立新的詩歌標準的有效途徑,也是必經之路。
如今的許多青年詩人都有離開象牙塔,成為社會人的經歷。這些從南北東西聚到一起的一個個單獨的個體,因詩歌成為志趣相投的朋友,也因走出校園,與曾經激情澎湃的詩歌土壤漸行漸遠。他們曾經因不同的機緣與詩歌結緣——學科的需要,異性情感的萌發,獨特個性的載體,寫詩給他們帶來了最初的喜悅,步入社會之后卻四散難尋。初入社會,曾經熔煉過的詩情被現實打斷,下筆尤其困難。青年詩人要堅持詩人的理想,生活境遇的變化需要詩人轉化寫詩的方式。然而,天賦與激情的靈光一現之后,卻是無限的困惑——詩是什么?什么樣的詩是好的詩歌?我寫的詩怎么樣?我是否應該增強詩藝培養?
人們常常愿意相信,藝術家、詩人都是有某種神秘的天賦,是不可能靠后天培養出來的。所以,一旦有人、有刊物提出“培養詩人”和“培養藝術家”,總是遭到輕蔑的嘲諷和強烈的質疑。邵洵美曾在《花一般的罪惡)中說:“我是個天生的詩人。”瑪麗·奧利弗也曾在《詩歌手冊》里寫到:“我們都知道,詩人是天生的,不是在學校里培養出來的。畫家、雕塑家和音樂家也是如此。”詩人們陷入自戀中,忽略和輕視后天不斷地練習和進步。光靠一點靈氣,難以推動整個詩學的發展。
文珍在《我愿意永遠是文學的新手》中說“未來人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鐘——再迅速被遺忘”。在當下的網絡時代,資本、人心和效應確實讓整個文學圈內的人內心動蕩浮躁;一些刊物、編輯和制作人早已忘記文學初心,走一步算一步;但還有少數像星星詩刊雜志社這樣的刊物,持續不斷闡釋美學主張和思想傾向,不斷強化和調整所秉持的主張。他們以培養青年詩人為切入點,用行動做出力所能及的努力和孜孜不倦的探索,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
無盡的問題總在年輕的詩人那里徘徊,籍籍無名的青年詩人們也常常陷入自我懷疑中。這個階段需要的是權威、可信的引導。引導之后,接續的是持久的關注,才能夠讓脫離了校園的青年繼續接受專業的指導和培養。青年期是個美好而漫長的階段,不同的寫作階段,對詩歌藝術的理解不同,困境不同,但我個人認為,青年詩人的陪養必須打破詩人的自戀壁壘。同時,通過培養青年詩人,也一定會打破人們的思維壁壘。正如當年葛紅兵將西方專業寫作課培養作家的理念進入中國,也曾引起過軒然大波。即便今天創意寫作課進入大學成為相關專業之后,隨著時間的推移和課堂實績的累積,人們也依然質疑不斷,難以被全部接受。
對青年詩人的培養,同樣也需要各方面的共同努力。我認為,一是探索教學與專業詩歌期刊聯合培養機制,用事實打破人們對“天生詩人”這一觀念的固執偏見,讓大眾正視,成為詩人是要有天賦的,但是被培養過的詩人才能真正發揮天賦。二是探索詩人與詩歌編輯交流機制,作家和詩人固然有某種天賦,但一名優秀詩人的誕生離不開編輯的指導和培養,只有在優秀編輯的有意培養下,才能將詩人的靈氣綿延成海,讓天賦散發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