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鵬
冬天一直下雪。父親趁閑
拖出幾截梨木,依照構想,打算
造一輛手推車
第一日,他在木頭上
畫出墨線,然后拉扯著鋸子
將之分解成各種部件:把手、橫檔
圍桿。第五日,用推刨
將這些部件打整光滑
第七日,用卷尺比量著,在刨平的
木料上,畫出卯榫的位置
第八日,鑿子挖眼,斧子砍削
榫頭。第十日,父親清點了各種部件
將它們依次組裝起來
一架車床就好了。他繞車床一周
用斧背拍拍打打,使其穩固
第十日夜里,裝上車輪后
一輛手推車
在雪地上留下了第一道印跡
第十三日下午,他用磨砂紙
又仔細打磨了車把手
往后很多年,家里的勞力活
都靠這輛手推車:春種時拉糞
秋收時拉糧。拉車時
他就像頭水牛,埋著腦袋
身子前傾,胸部差不多貼著地面
拽著車把手
吃力地挪著腳步
洗衣服時,從口袋里掏出
兩張寫滿詩句的紙片
昨夜,這些閃光的文字照亮了我
但也替我遮掩了自己的
虛偽和狡辯。它們替我蒙受的羞辱
實在太多了,我決定將這些詩句
連同臟衣服
一起洗洗。洗衣機在十三樓轉動
它能替我將一首詩的謊言
洗白嗎?污水沖刷著
污水,沖刷著一件件合身的衣服
以及一首詩的修辭術。陽臺上的光線
也正好沖刷著我
但我替自己感到羞恥,因為
那一次次的自證清白
提著一條魚回家。塑料袋里
一條被開膛破肚的魚
甩動著尾巴,弄出嘩嘩的聲響
我沿街左彎右拐,遇到無數人
見到無數張臉
我想起無數個黃昏,我們從菜市場回家
想象著桌上的晚餐。我想起
雷蒙德·卡佛,一個上世紀的酒鬼
在一把隨時可能被房東
抽走的椅子上
寫小說和詩歌。但我現在想象不出
一頓像樣的晚餐,我不知道
究竟該紅燒還是清蒸
在人群中,它又用力甩動了一次尾巴
在裹縛著它的
紅色的塑料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