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鋼鐵產業發展之路分析

趙 楠

進入新世紀以來，在印度國內經濟高速發展的推動下，印度鋼鐵產業迅速壯大。2005年印度成為全球第十大產鋼國；2015年印度粗鋼產量8900萬噸，正式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三大鋼鐵生產國；2017年，印度粗鋼產量達到1.01億噸，首度躋身“億噸俱樂部”；2018年，印度超過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產鋼國，并連續四年保持此位置。盡管2021年印度粗鋼產量僅有中國的11.4%，但印度鋼鐵已成為全球鋼鐵行業的重要角色，并將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1. 印度鋼鐵發展之路

印度現代鋼鐵工業起源于1875年在西孟加拉邦Barakar建立的孟加拉鋼鐵公司。到上世紀30年代末，塔塔鋼鐵公司鋼產量已達到100萬噸，是當時大英帝國版圖里產量最大的鋼鐵企業。印度獨立后，從1956年開始實行社會主義化產業政策，采取興建發展國有鋼鐵企業，抑制民營企業的產業政策，并對鋼鐵價格進行管制。在此政策下，塔塔鋼鐵、米塔爾等民營鋼鐵企業一直到70年代都沒能再獲得擴產許可，同時國內鋼鐵價格也始終低于進口鋼鐵價格，這在實際上削弱了印度鋼鐵企業的發展能力。在此影響下，米塔爾開始到海外發展，奠定了全球的擴張之路。

1991年，印度展開經濟自由化改革，政府決心將印度經濟從內向型轉為外向型，放松對工業、外貿和金融部門的管制，取消了工業牌照、允許準入、放松資金控制等限制措施，印度鋼鐵企業特別是民營鋼鐵企業從中受益，實現了一定程度的增長。

為提升印度鋼鐵競爭力，讓本土企業更好的與國際接軌，2005年印度鋼鐵部發布了第一部《國家鋼鐵產業政策》，目標到2019-2020財年本土粗鋼產量超過1億噸，年復合增長率達到7.3%。受益于本土較高品位鐵礦石和非煉焦煤供應、快速增長的鋼鐵需求市場以及相對年輕的勞動力數量和成本的優勢，印度鋼鐵行業迎來了一波投資浪潮，創造了大量的新產能，并對現有工廠進行了現代化改造。從政策執行效果看，受益于印度經濟增長及本土消費帶動，印度已完成甚至超額完成當初制定的目標。

基于印度未來鋼鐵消費將主要依賴國內消費增長的判斷，印度鋼鐵部于2017年發布了第二部《國家鋼鐵產業政策》，目標到2030-2031財年人均粗鋼消費量達到160kg（目前約80kg），滿足國內對汽車用鋼、電工鋼等高附加值鋼鐵產品的需求，將煉焦煤自給率由15%提升至35%，并首次提出大幅減少鋼鐵行業碳排放。該政策文件判斷到2030-2031財年，印度鋼鐵粗鋼需求量將達到2.55億噸，粗鋼冶煉產能要達到3億噸，這意味著粗鋼產量年復合增長率要達到8.9%。見圖1。

圖1 1971-2030年印度粗鋼產量 萬噸

2.印度鋼鐵發展現狀

2.1 行業概況

2020年至2021年，印度鋼鐵行業受到兩輪新冠疫情影響。其中2020年受到疫情影響較大，粗鋼產量20年來首次下降，下降幅度達10.0%。2021年5月，印度經受第二輪“德爾塔”變異株新冠疫情考驗，但由于封鎖措施越來越小范圍化，因此造成的經濟影響遠低于第一輪，鋼鐵行業受影響較小。

截至2022財年，印度粗鋼產能達到1.67億噸，主要分布于東部與西部地區。2021年，印度粗鋼產量達到1.18億噸，同比增長高達17.9%，產能利用率達到70.7%，產能與產量均穩居全球第二位。印度高爐煉鐵產能約5000萬噸，此外還有全球最大的直接換原鐵（DRI）產能。見圖2。

圖2 2021年印度煉鋼產能分布

從生產結構上看，印度鋼鐵以電爐短流程為主，2021年短流程粗鋼產量占比達到58%。但也應看到，與歐美同樣短流程鋼鐵生產占主導的發展階段不同，印度短流程企業多為落后的小型電爐鋼企業，其中不乏以中頻爐為主要冶煉裝備的小型鋼廠（占比接近30%），這些小型電爐企業大多裝備落后，環保、工人工作環境堪憂，是未來需要淘汰的對象。見圖3。

圖3 2021年印度不同種類煉鋼產能占比 %

從國際貿易看，2015年后印度成為鋼鐵凈出口國，且凈出口量呈上升趨勢。2021年，印度鋼鐵出口量首度超過2000萬噸，其中鋼坯及半成品出口量達到528萬噸，占比超過1/4，已成為全球鋼鐵市場的重要參與者；進口量587萬噸，連續兩年未超過600萬噸。見圖4。

圖4 2015-2021年印度鋼鐵進出口情況 萬噸

從鋼鐵消費看，2021年印度鋼材表觀消費量10.6億噸，繼2019年后再度超過1億噸；人均鋼材消費量76kg，2015年以來復合增長率達到4.1%，但同全球平均水平232.8kg仍有較大差距，相當于中國上世紀90年代中期水平，未來提升空間依然很大。

2.2 主要市場格局

印度鋼鐵企業特別是長流程鋼鐵企業，主要圍繞國內鐵礦石原料布局，集中分布于東部的奧里薩邦、賈坎德邦、恰蒂斯加爾邦，以及西部的馬哈拉施特拉邦、卡納塔克邦等，幾乎沒有沿海布局自帶港口的臨港鋼鐵聯合企業。

帶動印度鋼鐵產業發展主要有6大鋼鐵公司，幾乎壟斷了所有高附加值鋼材和制造業用鋼的生產。其中塔塔鋼鐵（含歐洲部分）進入財富2022世界500強，位列第435位。其余小型鋼鐵企業主要以生產建筑用鋼為主。見表1。

近年來，印度鋼鐵企業在兼并重組、提高產能方面較為活躍，如安塞樂米塔爾和日本制鐵聯合并購埃薩鋼鐵，JSW重組BPSL并計劃到2030年將煉鋼產能提高到4000萬噸，SAIL計劃在比萊鋼廠提高冶煉產能，塔塔鋼鐵擴大卡林加納格爾鋼廠產能，印度國有礦山企業國家礦產開發有限公司（NDMC）計劃向下游延伸進入鋼鐵行業等。

3.印度鋼鐵行業上下游發展

3.1 印度鋼鐵上游情況

（1）鐵礦石

印度鐵礦資源豐富，且多為優質鐵礦。鐵金屬儲量為28億噸，基礎儲量為62億噸，其中品位在65%以上的富礦儲量約11.5億噸，主要為赤鐵礦和磁鐵礦，赤鐵礦礦石品位均在58%以上；磁鐵礦礦石品位較低，一般為30%～40%。

印度鐵礦石實行環境許可制度（Environmental Clearance Limit），鐵礦石產能受政府控制，2021年各企業實際產量為：SAIL 3370萬噸，NMDC 4060萬噸，塔塔鋼鐵2740萬噸，JSW 3430萬噸，OMC 2020萬噸。印度鋼鐵行業能夠實現鐵礦石資源的自給自足，同時還有余量進行出口。2021年印度出口鐵礦石3568萬噸，主要出口目的地為中國，占比高達86.5%。

（2）煤炭

印度和中國類似，能源儲量的特點是富煤貧油少氣，2020年印度煤炭儲量1111億噸，位居世界第五，主要煤田分布在比哈爾、馬地亞、普拉地什和本吉爾西部等地。根據印度煤炭部的數據，2021-2022財年，印度煤炭產量達到7.77億噸。同時印度煉焦煤比較稀缺，與傳統煤炭大國相比，印度動力煤灰分高、熱值低，屬劣質品種。其中發熱量低于4800卡的煤炭產量占比高達70%以上，優質煉焦煤儲量僅占焦煤總儲量的15.8%。2021-2022財年，印度焦煤原煤產量僅為4661萬噸。

印度煤炭供給高度集中，主要來自于印度煤炭公司（CIL），該公司煤炭產量占印度煤炭總產量的85%以上，在國內煤炭供給中具有壟斷地位。根據2022年-2023年（煤炭）行動計劃，印度將采取措施在2029-2030財年實現焦煤原煤產量1.4億噸、焦精煤產量2533萬噸，其中印度煤炭公司將生產焦煤原煤1.05億噸。印度焦煤進口逐漸提升，2021年焦煤原煤進口量達到5716萬噸。2022年5月印度將焦煤、焦炭的進口稅率降至0，可以預見未來印度焦煤進口數量還將進一步提升。

（3）廢鋼

印度超過一半的粗鋼由短流程工藝生產，除直接還原鐵外，廢鋼是印度鋼鐵工業重要的原料。根據JPC、MECON等印度相關機構測算，印度目前年廢鋼發生量約2800萬噸，并將于2030年快速增長至約5000萬噸。

印度當前廢鋼發生量難以滿足鋼鐵行業的需求，每年約有500萬噸以上廢鋼需要進口，但隨著本地廢鋼發生量的不斷增加，對進口廢鋼的需求將成下降趨勢，預計2030年，印度廢鋼發生量與需求量將基本實現持平。

拆船業是印度廢鋼的主要來源之一。為了規范國內廢鋼回收、加工、利用體系，同時為鋼鐵行業生產高附加值產品提供優質廢鋼，印度鋼鐵部于2019年出臺《廢鋼回收政策》（Steel Scrap Recycling Policy），提出構建“小型回收商-拆解中心-加工中心”三級網狀廢鋼回收體系，并明確了各級部門所承擔的角色與責任。該政策預計，當印度粗鋼產量達到2.5億噸，廢鋼需求量將超過7000萬噸，需要全國布局約700個廢鋼加工中心，拆解中心相應達到2800-3000個。

3.2 印度鋼鐵下游情況

印度鋼鐵下游行業需求仍然以建筑行業為主，占比超過60%，其他行業中，裝備制造與汽車行業占比相對較高。見圖5。

圖5 印度鋼鐵下游行業鋼材需求占比

（1）建筑行業

印度建筑行業（不含鐵路）整體估值在2018年就達到5000億美元，相關機構預測到2025年，印度將成為全球第三大建筑市場。基建是印度政府高度重視的領域，未來將推動該行業不斷增長，進而帶動鋼材需求增長。

（2）鐵路行業

2022年2月，印度鐵路公司發布2030年國家鐵路計劃（NRP），計劃在2023年12月之前實現全部電氣化。同時，連接印度西部和東部工業樞紐的專用貨運走廊（超3350公里）和高速鐵路走廊等項目預計將顯著提振鐵路用鋼需求。

（3）汽車行業

印度是目前全球第四大汽車制造大國，同時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兩輪車、三輪車和拖拉機制造商，第四大乘用車生產國，第七大商用車生產國。印度汽車行業以國內市場為主，國內銷售占比超過80%。2015年宣布《2016-2026年汽車使命計劃》（AMP 2026），該計劃概述了印度汽車行業各細分市場在規模、全球足跡和技術成熟度等方面的愿景，相關機構預測到2026年，包括零部件在內的汽車行業，預計將突破2500億美元。

（4）裝備制造

印度工業增加值的體量和增速相對較低，制造業基礎比較薄弱，裝備制造長期依賴進口。近年，隨著外商投資（FDI）不斷增加，印度陸用車輛機械、動力機械設備的國際競爭力明顯提升，其他如加熱和冷卻設備、工業器具、電路板等部門的增速也引人注目。印度的競爭優勢在于廉價的廠房用地和勞動力，但基礎技術能力差距較大，基礎配套設施薄弱，研發投入不足，短期內難以復制中國裝備制造業走過的道路。印度政府正大力推進“印度制造”計劃，行業整體將保持增長態勢。

（5）家電行業

印度是除中國之外全球家電消費增長最快的市場之一，印度已進入中國家電出口市場的前十位，中國家電品牌銷量也已占據印度家電市場份額的25%左右。預計截至2025年，印度將從世界家電及消費電子大國第12位躥升至第5位。預計印度家電用鋼市場具有較大發展空間。

綜上，印度鋼鐵目前建筑業用鋼占比較高，隨著印度國民經濟進一步發展，建筑業用鋼依然會保持較為強勁增長勢頭，制造業用鋼領域中汽車用鋼和家電用鋼將保持較快增長，制造業用鋼占比在短期內難以縮小與建筑業用鋼的差距。

4.低碳綠色發展

雖然印度政府制定了雄心勃勃的印度鋼鐵發展計劃，提出到2030財年產能翻三倍，鋼鐵產能的快速增長將對能源、環境、資源和經濟產生重大影響，但在印度政府層面尚未出臺鋼鐵行業綠色低碳相關法規或政策。2020年，印度鋼鐵行業二氧化碳排放強度為2.6t/tcs，顯著高于我國平均水平。

印度鋼鐵協會（ISA）則呼吁印度政府積極制定相關政策，以促進該國綠色鋼鐵的生產和應用。該協會提出印度鋼鐵行業需要到2030年將噸鋼二氧化碳排放水平降至2.4噸，希望政府制定的相關政策包括：強制政府資助的建設項目從低碳排放生產商采購鋼材產品、引入鋼鐵綠色標準體系、建立碳信用機制以及在各種國際平臺上采用歐盟碳邊境調整機制（CBAM）。

從企業角度看，大型鋼鐵企業受迫于參與國際市場競爭的壓力，主動探索實踐綠色低碳相關工藝，如塔塔鋼鐵于2021年在粗鋼產能1000萬噸/年的詹謝普爾工廠安裝處理能力5噸/天的碳捕集裝置；JSW在薩爾夫工廠運行處理能力100噸/天的碳捕集和利用裝置；JSPL將回收煤氣用于直接換原鐵生產等。

為擺脫對進口煉焦煤的嚴重依賴，印度長流程鋼鐵企業長期以來對直接還原鐵和氫冶金都表現出較高熱情，渴望獲得價格低廉的綠氫資源。但迫于有限的技術實力，印度企業在綠氫生產和商業化方面進展緩慢。

5.結語

印度鋼鐵行業在新世紀以來經歷了高速發展，如無意外，印度鋼產量將在未來十年穩居全球第二大產鋼國的位置，并依然有較大發展空間。在總需求保持增長的大趨勢下，建筑業用鋼和制造業用鋼均將獲得增長空間，且建筑業用鋼占比較高的局面短時間內不會改變。

印度鐵礦石資源豐富，能夠滿足鋼鐵行業的發展需求，但煤炭特別是焦煤資源不足，是制約印度鋼鐵發展的瓶頸之一。印度綠色低碳發展水平較低，大型鋼鐵企業也在進行相關技術的探索。焦煤的稀缺也促使印度鋼鐵企業對氫冶金保持較高關注度。

同中國鋼鐵行業相比，印度鋼鐵行業目前依然處于增量市場。雖然印度政府經濟改革出臺了一系列鼓勵外商投資政策，但受制于印度市場參與及當地文化風俗等多方原因，除安賽樂米塔爾和日本制鐵聯合并購埃薩鋼鐵外，近年外資在印度投資鋼鐵企業鮮有成功案例，其國有鋼鐵企業依然有較大市場影響力，未來仍將以印度本土企業為主。從這方面來說，中國和印度鋼鐵有著一定的相似性。同樣，印度經濟發展也將決定印度鋼鐵的未來發展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