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思源,費亞倩
(東華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1620)
百年來,中國共產黨一貫重視加強自身建設,其中加強黨內監督是黨的建設的重要內容之一。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經歷了從產生、形成到成熟的發展階段。建黨之初和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黨建學說包括黨內監督理論的指導下,在吸收俄共(布)成功經驗的基礎上,開始了對黨內監督的探索,黨內監督制度得以產生、形成和初步確立。迄今學界對建黨之初和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制度的研究已經產生了初步成果①這方面的主要論著有:黃宇,《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史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戚義明,《黨的紀律建設簡史》(中國方正出版社,2019);高波,《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黨章中的紀律和規矩》(中國方正出版社,2018);湯濤,《民主革命時期中共黨內監督的歷史沿革及其特點》(《中共黨史研究》,2006 年第6 期);何益忠,《民主革命時期黨內巡視制度的回顧與反思》(《理論學刊》,2010 年第3 期);丁俊萍、許春濤,《中國共產黨紀律檢查機關的職責演變及其特點、啟示》(《探索》,2018 年第3 期);宋儉、楊攀,《中共五大創設黨內監督機構的初步探索及其影響》(《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 年第2 期),等。,為進一步研究打下了堅實基礎。本文通過梳理相關文獻資料,對這一時期的黨內監督作一整體性剖析,以促進對這一時期黨內監督的理解和把握。
中國共產黨自誕生之日起,就按照列寧提出的組織原則確立了權力高度集中的領導制度,并以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的黨內監督思想作為理論基礎,在理論、制度和實踐方面開始了對黨內監督的探索。
1.體現民主集中制原則,突出強調政治紀律和組織紀律。
黨的二大制定的《中國共產黨章程》(簡稱“二大黨章”)明確規定:“全國代表大會為本黨最高機關。在全國大會閉會期間,中央執行委員會為最高機關。”[1]167黨的五大首次在黨章中明確提出了黨的民主集中制的原則,使民主集中制的貫徹得到了黨的法規的保證。
在借鑒俄共組織體制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充分吸收了俄共組織嚴密性的一面,但對紀律規定更為嚴厲,黨章中有關“紀律”的條文主要是政治紀律和組織紀律。
黨的二大通過的《關于共產黨的組織章程決議案》指出:“無論何時何地個個黨員的言論,必須是黨的言論,個個黨員的活動,必須是黨的活動。不可有離黨的個人的或地方的意味。”[1]162-163二大黨章第二十一條規定:“地方黨組織均須執行及宣傳中央執行委員會所定政策,不得自定政策。凡有關系全國之重大政治問題發生,中央執行委員會未發表意見時,地方黨組織不得單獨發表意見。地方黨組織所發表的言論如果與本黨章程及中央執行委員會之議決案及所定政策有抵觸,中央執行委員會得令其改組。”第二十二條規定:“凡黨員若不經中央執行委員會之特許,不得加入一切政治的黨派。”[1]167第二十五條規定:“黨員的言論行動有違背本黨宣言、章程及大會各執行委員會之議決案的,地方執行委員會必須開除。”[1]168
中國共產黨規定了宣傳工作方面的政治紀律。《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決議》提出:“一切書籍、日報、標語和傳單的出版工作,均應受中央執行委員會或臨時中央執行委員會的監督。”“地方組織的出版物及出版機構應受黨員的領導。任何出版物,均不得刊登違背黨的原則、政策和決議的文章[1]4-5”。
中國共產黨明確禁止黨內形成派性與小團體。1923 年6 月,陳獨秀在《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中對黨內的個人主義進行了嚴厲的批評。他指出:“我們黨內存在著嚴重的個人主義傾向。黨員往往不完全信賴黨。即使黨有些地方不對,也不應當退黨。我們應該糾正我們的錯誤。此外,黨內的同志關系很不密切,彼此很愛懷疑。”報告對張國燾在黨內搞宗派主義提出了嚴肅的批評。他指出:“張國燾無疑對黨是忠誠的,但是他的思想非常狹隘,所以犯了很多錯誤。他在黨內組織小集團,是個重大的錯誤。”[1]245-246這充分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人端正黨風、嚴肅黨紀,維護黨的團結統一,絕不容許非組織活動的鮮明態度。
黨的一大對黨員能否到政府做官或當議員進行了長時間的討論。爭議的焦點在于到政府做官和當國會議員會不會導致黨員變質或腐敗。有人認為,黨員到政府做官、當議員可以宣傳共產主義主張,改善工人和本黨的困難狀況。但多數代表表示反對,認為共產黨員既不能做官,也不能當議員,應該放棄這種方式,集中力量領導無產階級革命斗爭,否則會使廣大工人對議會產生幻想,渙散革命斗志,成為無產階級的叛徒。黨的一大回避了是否應該做官這一問題,但一致認為不應該當部長、省長,一般說不應當擔任重要行政職務。[2]232黨的一大作如此規定,其目的在于吸取第二國際的教訓,以保持黨的先進性和純潔性。
根據形勢的變化,中國共產黨對黨的一大綱領中的這一規定作了變通的處理。1922 年,黨的二大制定了《關于議會行動的決議案》(以下簡稱《決議案》)。《決議案》一方面指出了議會的落后與反動性,另一方面又認為中國共產黨到議會中去,有利于揭露反動武人政治的罪惡,為勞苦大眾謀取利益。《決議案》提出,候選人資格決不限于甚么“學識”和“經驗”,黨應盡情提出本黨中最勇敢最有革命精神的勞動者。“本黨國會議員,絕對受中央執行委員會的監督和指揮,省會、市會、縣會議員絕對受中央執行委員會特派員和區及地方執行委員會的監督和指揮,一切重大政治問題,由中央執行委員會授以方略。”[1]148-149二大黨章第二十三條規定:“凡黨員若不經中央執行委員會之特許,不得為任何資產階級的國家之政務官。”[1]167黨的三大專門通過了《關于黨員入政界的決議案》,指出:“凡黨員之行動帶有政治意義者,中央執行委員會有嚴重監督指導之權。黨員遇有不得已須在政界謀生活時,必須請求中央審查決定。”[1]264
2.廉潔紀律的規定。
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一無政權,二無經費。當時黨的主要領導人陳獨秀、李大釗都要靠教書、當編輯、寫作來維持生活,并為籌集黨的活動經費奔波。張國燾在《我的回憶》中談到,黨的一大召開后,“各地代表在離開上海以前都表示過籌集經費的不易,使中央無法要求各地分擔所需的費用”[3]150。黨的二大通過了中國共產黨加入共產國際的條件,黨領導的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接受共產國際的經濟援助。當時黨員為黨組織工作沒有任何報酬,只有全職參加黨領導的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且生活確有需要的黨員,才能領取生活費。勞動組合書記部“工作人員的待遇不再稱薪給或工資,統稱為生活費;其標準由原規定的每月20 元至35 元減低到以25 元為最高額”[3]165-166。這在當時只相當于一個窮苦工人的收入。
1922 年6 月30 日,中共中央執行委員會書記陳獨秀給共產國際寫了一份報告,詳細列出了從1921 年10 月起至1922 年6 月中央機關黨費收入和支出情況。[2]322這種公開透明的黨費監管制度和嚴格的財經紀律,起到了從源頭上預防貪污的作用。二大黨章第二十七條規定了“本黨一切經費收支,均由中央執行委員會支配之”[1]68。二大黨章第九條規定,中央、區及地方執行委員會有總理黨務和總理會計兩項職責,這種由中央統一支配黨的經費、黨委主要領導人親自管理經費的制度設計,體現出對經費管理和財經紀律的重視。1923 年召開黨的三大,陳獨秀在大會報告中對黨費使用情況作了介紹。黨的三大通過了《中國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組織法》(以下簡稱《組織法》),規定由執行委員會選出委員長、秘書及會計三人。“會計在中央督察之下,管理本黨財政行政,并對于各區各地方及本黨一切機關之財政行政負責。”《組織法》還規定:“中央執行委員會財政報告,由大會指定審查委員會(中央執行委員不得當選)審查后報告大會。”[1]268-269這實際上形成了“集體領導、分工負責、互相監督、互相制約”的制度,從而有效地保障了黨內民主,避免了個人專斷獨裁,在黨內財務方面也起到了防范貪污腐敗的作用。
隨著革命形勢的發展,黨員的數量迅速增加,一些思想不純、作風不好、品質惡劣的分子混入黨內,導致黨員質量退化并發生極少數人貪污腐敗現象。1926 年8 月4 日,中共中央擴大會議發出《堅決清洗貪污腐化分子》的通告。同年12 月2 日,中共中央在給江西地方的信中,強調嚴厲取締黨中機會主義分子做官熱的傾向,嚴厲批評“江西同志之腐敗墮落,充分表現機會主義的傾向”[4]。這些措施對防止黨員官僚化,保持黨在統一戰線中的獨立性與政治性,保證黨的先進性與純潔性,是十分必要的。
從黨的一大到黨的三大,黨內雖然還沒有專門的紀律檢查機構,但是始終堅持從嚴治黨的原則不放松,對違紀黨員的處理絲毫沒有手軟。其中對黨的一大代表陳公博、周佛海違紀事件的處理就是典型的案例。
陳公博在參加黨的一大期間,沒有住在大會指定地點博文女校,“而是帶著他的漂亮妻子住在大東旅社,終日忙于料理私事,對于大會的一切似乎不甚關心”[3]136。陳公博還缺席了大會的最后一天會議,原因是“他太太對于在李家發生的事尤有余悸”[3]144。會議期間他還帶著新婚妻子游山玩水,之后不久,陳公博對共產主義的信仰和馬克思主義理論表現出懷疑與動搖,對黨的工作態度消沉。陳公博所在的廣東共產主義小組中,“譚平山、陳公博、譚植棠等和陳炯民在政治上甚為接近”[3]215-216。1922 年6月,陳炯明發動叛亂,炮轟孫中山總統府。中共中央決定聯孫反陳,要求廣東區委斷絕與陳炯明的關系。但是廣州的共產黨人沒有遵照中央的指示去做,陳公博、譚植棠還破壞黨的紀律,公然在《珠江評論》上寫文章支持陳炯明,對抗中央意見,因而受到中央的嚴厲批評。事后陳公博態度頑固,拒不改正錯誤。不久,陳公博擅自前往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就讀。針對這些違反黨的紀律的行為,中共中央對廣東區委進行了改組,給予陳公博、譚植棠嚴重警告的黨紀處分,將負有縱容責任的譚平山調離廣東至北京工作,廣東區委改由馮菊坡負責。陳公博在受到黨紀處分后退出了中央。1923 年春,中共中央開除了陳公博的黨籍,譚植棠后來也被除名。
周佛海在中共一大閉幕后不久就返回日本讀書,實際上與黨組織脫離了聯系。1924 年回國后,他應邀到廣州出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秘書,同時兼任廣東大學教授。在此期間,他既不參加黨的組織生活,也不參與黨的工作,還公然散布對黨的不滿,并拒絕黨組織的勸告和挽救。為純潔黨的組織,嚴肅黨的紀律,中共廣東區委不得不斷然將他開除出黨。
1923 年11 月,中共中央執行委員會在上海召開三屆一次會議,在這次會議上,中央執行委員會對一批黨員違紀問題依據二大黨章進行了嚴肅處理。這些處分達到了教育和挽救同志的目的。通過嚴肅黨內政治生活和黨紀教育的方式來增強黨員意識、加強黨性鍛煉,是這一時期黨組織加強黨的紀律建設的常規武器。當然,除嚴肅批評和嚴厲處分外,更多時候,黨組織則是通過和風細雨的黨內教育來預防違紀行為的發生。[5]
建黨之初和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之所以探索實行巡視制度,一是受共產國際與聯共(布)領導體制的影響;二是革命形勢和黨組織發展有了很大變化。為適應新形勢發展的要求,需要建立相應的制度以保證中央的決策得到真正的貫徹落實。
黨的二大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章程》第十五條規定:“中央執行委員會得隨時派員到各處召集各種形式的臨時會議,此項會議應以中央特派員為主席。”[1]166這里的“特派員”即是后來的“巡視員”稱謂的最初表述。1923 年6 月召開黨的三大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修正章程》重申了黨的二大通過的上述規定。
1925 年10 月和1926 年7 月,中共中央先后通過的《組織問題議決案》中都強調了巡視工作的重要性。1926 年11 月,《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第七次擴大全體會議關于中國問題決議案》中對中國共產黨的組織責任作了規定,其中有對于巡視工作的要求:“中央與區委要有經常的特派巡視員,這人可以從各地方最好的工作者之中選出來。為做鄉村的工作起見,巡行組織員,也須特別造就。”[6]37
建黨之初,巡視制度就有了地方組織的實踐探索,如安徽省。1924 年底,巡視員劉一清在向中央報告中提議:“中央局委〔派〕一委員駐蕪湖,專任組織和訓練的工作,并指揮我們同志在其他團體活動方針。”①參見中共安徽省委黨史工作委員會、安徽省檔案館的《安徽早期黨團組織史料選》,1987 年第89 頁。曹國蕓、張秋人等巡視員也積極開展中共安徽地方組織建立工作。[7]
《中國共產黨第一個決議》規定:“黨中央委員會應每月向第三國際報告工作。”[1]61924 年11 月1日,中共中央發布的《中央通告第二十一號》批評了地方報告慣例存在的問題,“黨的工作一天一天繁重,但是內部組織卻未有顯著的進步,有的地方許久沒有報告,有的雖寄報告,不是漫無系統,便是失之簡略,不能看出工作的進步,這樣散漫的精神如果繼續下去,影響是很壞的。”《中央通告第二十一號》強調:“每次接到中局文告后,應即提出會議討論,并盡力執行,執行時有無障礙及其結果,均應隨時報告中央;委員會或組長,至少一星期應向中央作一次報告一星期內所做工作;報告不宜過于簡略,要很有條理的述明各縣工作之全部。”[8]45-46
1925 年2 月5 日、25 日,中共中央先后發布《中央通告第六號》《中央通告第九號》。前一通告要求“地方駐在中央委員和候補中央委員,每月至少應向中央作報告一次,報告所在地的政治概況及其對于所在地黨的工作之觀察和批評,北京、廣州兩處,因其所處政治地位之重要,中央決定政策,必得了知該兩地事變發展的歷程和其趨勢,該兩地駐在中央委員,每周須另向中央作政治報告一次。地方書記每周向中央作報告一次,報告該地政治概況及黨的工作概況;地方各部,每月至少須向中央各該部作詳細報告一次,報告各該部工作情形”[8]57。黨的四大確立了《對于組織問題之議決案》,認識到組織問題是黨生存和發展的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后一通告指出了各地向中央報告組織工作情況的極端重要性,認為黨的第四次大會重大進步之一就是認識到了組織問題的重要性。鑒于之前全黨組織松懈,中央要求各地黨組織對執行黨的四大的議決情況,限在三個月內向中央報告。其報告內容主要包括:地方黨組織對于大會組織問題議決案的了解情況,地方黨組織對于組織工作人員的安排,各地支部及小組的改組、黨員發展、黨員繳納黨費,地方黨團的活動,地方黨組織在無黨群眾組織中的活動開展,地方指導支部書記的工作開展,地方黨組織傳布黨的機關報及其他宣傳品的情況等。
1926 年2 月13 日,中共中央發布的《中央通告第七十七號》語氣更為強硬。該通告指出了各地不報、少報的現象給上級機關特別是中央機關的工作造成了嚴重危害。主要體現在:使上級機關無從知道各地的真實狀況,因而無從決定對于該工作的指導政策,無從估計我們的力量并適宜地分配我們的力量,致使各地成了獨立自由行動,破壞黨的集中組織。《中央通告第七十七號》認為,過去下級機關對于上級機關的報告,以三類事務為最多:一是增加工作人員;二是增加經費;三是發生問題請求解決。但是,“下級機關平時既少對上級作系統的報告,供給上級以很豐富的統計材料,突然向上級要錢、要人、要辦法,這是很幼稚的行為,上級機關對這種請求當然極難甚至無法應付”。《中央通告第七十七號》規定了各類報告中應包括的具體內容,還規定了周報、月報的報告頻度。[8]80-811926 年9 月28 日,中共中央發布的《中央通告第二十一號——各地必須按期向中央作報告》要求各地黨組織須將上月情況在下月15 日前詳細提出報告并寄出,并表示對于做不到的黨組織,將停發該地本月經費。[8]104但受地理交通條件、組織秘密性以及當時中國社會中散漫習氣的影響,黨內報告未能形成制度,執行情況并不理想。
大革命中,共產黨員人數迅猛增長,國共合作統一戰線內部分化。為進一步嚴肅黨的紀律、純潔黨的隊伍,1925 年,中共廣東區執委會成立了監察委員會。該委員會在領導省港大罷工斗爭過程中,工作成效顯著,為中央層面進行監察制度設計提供了經驗和借鑒。
就全黨來說,黨的思想、組織和制度等各方面的建設都有了一定的進展。但在革命進入高潮的同時,黨內的各種不良現象已經影響到黨的工作和形象。1927 年蔣介石發動反革命政變后,一些意志薄弱、信仰動搖者紛紛退黨,甚至公然叛變投敵,出賣黨的組織和同志,成為可恥的叛徒。嚴峻的形勢需要從中央層面通盤考慮加強黨的建設,在中央層面建立一個維護黨性黨規的專門機構。
1927 年4 月27 日至5 月9 日,黨的五大召開。由于當時形勢嚴峻,時間緊迫,這次大會沒有專門討論修訂黨章問題。會后,中央政治局立即著手對1925 年1 月黨的四大通過的黨章進行修改,依照程序形成《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修正章程決案》(以下簡稱《決案》)。《決案》專門增設了“黨的監察委員會”一章,指出設立中央、省監察委員會的目的是“為鞏固黨的一致及威權”,這明確宣布了在黨內設立黨的歷史上第一個專門監察機構。當時,王荷波當選中央監察委員會的第一任主席,另有許白昊等6 名委員及阮嘯仙等3 名候補委員。《決案》規定了黨的監察委員會的職權及工作方式,主要有:中央及省監察委員,不得以中央委員及省委委員兼任。中央及省監察委員,得參加中央及省委員會議,但只有發言權無表決權。遇必要時,得參加相當的黨部之各種會議。中央及省委員會,不得取消中央及省監察委員會之決議,但中央及省監察委員會之決議,必須得中央及省委員會之同意,方能生效與執行。遇中央或省監察委員會與中央或省委員會意見不同時,則移交至中央或省監察委員會與中央或省委員會聯席會議,如聯席會議再不能解決時,則移交省及全國代表大會或移交于高級監察委員會解決之。[6]274-275黨的監察委員會被賦予了較大的權力,特別是其中規定了中央及省委不得取消中央及省監察委員會的決議,這是對中央和省委權力一定的制約與監督。當然,《決案》對監察委員會的職權進行了限制,即監委的決議須得中央和省委的同意才能生效與執行。這一決案“基本上照搬了1925 年通過的聯共(布)十四大黨章的有關規定,它沒有解決監委的具體任務和工作權限”[9]。
黨的五大確立了完整的黨的組織系統的雛形,規定各級黨部最高的機關為全體黨員大會及代表大會。大會明確規定了黨的全國代表大會的職權。這些規定都帶有確立代表大會對中央委員會及中央執行機構監督制約的性質。黨的五大后,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修正章程決案》及所產生的中央監察委員會,標志著黨的監察體制的初步建立。但由于情況變化,這一體制在現實中沒有得到完整地貫徹執行。
當年參加黨的一大的包惠僧回憶,共產國際派到中國來的同志對中國共產黨建黨和建黨初期的工作,是起了促進作用的,“如果不是他(指馬林)來,我們黨的‘一大’會議可能要推遲一兩年,或更多一點醞釀時間”。中國共產黨在共產國際的幫助下,在工作與斗爭中學到了不少的東西,鍛煉了不少的人才。[2]2801943 年5 月26 日,中共中央作出《關于共產國際執委主席團提議解散共產國際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指出:“共產國際曾完成了它自己的歷史使命。總之,在共產國際存在的一切時期中,對于災難深重的中國人民是盡了它一切可能的力量來給予援助的。”《決定》同時指出:“中國共產黨的創立,是1919 年‘五四運動’以后中國工人運動發展的結果,是近代中國歷史發展的結果。凡是那里有無產階級和工人運動,便會有一天出現工人階級的政黨。假使本來沒有共產國際,中國共產黨亦必將應運而生,這是歷史必然的定律。”[10]這恰如其分地指出了共產國際在指導中國革命中所起的作用。歷史常常是復雜和矛盾的。建黨之初和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接受了共產國際的經濟援助,單從這方面的意義來說,也需要作出服從和接受的姿態。在對中國共產黨的組織運行方式及黨內監督制度體制的指導方面,共產國際多少有些頤指氣使的味道。在黨的一大召開前,共產國際遠東局派來幫助建黨工作的正式代表尼柯爾斯基就提出“黨的領導機關會議必須有他參加”[2]242。共產國際還多次提出中國共產黨要強化巡視工作。共產國際主張,中國共產黨尚未執政之前,沒有必要建立黨內專門監督機構。[11]黨的五大提出設立黨內專門監督機構,可以看作是基于當時黨內面臨嚴重形勢作出的“使中央成為強有力的中央”[12]345的重要舉措。由于形勢發生變化,1927 年12 月,中國共產黨即認為中央監察委員會無設置的必要。1928 年4 月,共產國際明確反對中共六大設立黨的監察委員會。[12]375-376這些都反映出建黨之初和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較多受共產國際的影響和制約,自然束縛了中國共產黨獨立自主地開展工作包括黨內監督制度建設。
1923 年6 月20 日,共產國際代表馬林致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的信中直陳:“黨是個早產兒。這個事實一直對黨有影響。”[2]514陳獨秀作為中國共產黨成立后第一任總書記,一生中一個最大的弱點,“就是理論的缺失。他雖然有不少閃光的思想,深遠的預言,振聾發聵的主張,是一個出色的思想家,但是,他沒有系統的深思熟慮的因而堅定不移的理論基礎”[13]。1941 年7 月,劉少奇在給宋亮(即孫冶方)的信中說到,中國黨內在最初的一個時期,——陳獨秀時代及其以后,“有些黨員是有一種意見,反對黨員對理論作比較深入的專門的研究。甚至在學校中,當許多黨員專門學習理論的時候,亦強調反對‘學院式’的研究,指那些比較埋頭讀書的黨員為‘學院派’,而強調在實際斗爭中的鍛煉。似乎認為只要有實際斗爭的經驗,而不要高深的理論研究,就能滿足,就能領導革命達到勝利。似乎認為馬列主義的理論,無須經過相當長期的埋頭深刻的研究,就能把握得到的”[14]218。在當時,這一種觀點獲得了勝利,“在黨內相當造成了反對專門理論研究的風氣,結果,阻止了黨內理論水平的提高”[14]220。“中國黨有一極大的弱點,這個弱點,就是黨在思想上的準備、理論上的修養是不夠的,是比較幼稚的。因此,中國黨過去的屢次失敗,都是指導上的失敗,是在指導上的幼稚與錯誤而引起全黨或重要部分的失敗,而并不是工作上的失敗。”[14]220這些話語反映出黨在創建初期對于馬克思主義理論準備不足。
1926 年,蔡和森在共產國際代表大會上指出:“真正的革命黨,如無革命的理論是不行的,故一個革命黨不僅要有好的組織,好的政策,尤其要有革命的理論來把思想統一,然后才能領導革命到正確之路。”[15]20-21黨內監督同樣也需要正確的黨內監督理論作為指導。沒有理論指導,黨內監督容易步入無序化,在實踐中執行起來容易走樣或難以得到執行。建黨之初和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人對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學習、宣傳主要專注于唯物史觀、階級斗爭、工農運動等方面,而對中國共產黨這一現代政黨組織內部為何要進行監督、如何實現監督則缺乏基本理論的探討。黨內監督方面的制度如紀律、報告制度則常常是以僵硬的條規呈現,未能給予足夠的理論闡釋。事實上,對于中國共產黨組織采取什么樣的運作方式一開始就存在爭論。張國燾回憶,在黨的一大上,李漢俊主張:“中共未來的中央不過是一個聯絡的機關,不可任意發號施令,一切應征求各地方組織的同意,須有共同討論,遇事公開的精神。對于征求黨員也不可限制太嚴,不必規定每個黨員都須從事實際工作,只要信仰馬克思主義就夠了。”[3]140黨的一大代表中“多數是些初出茅廬的書生,腦海里總有些烏托邦思想和無政府觀點。他們瞧不起現實政治,甚至認為不夠清潔或者充滿罪惡,也不喜歡紀律、訓練、嚴密組織、思想行動一致這類的東西”[3]214。中國長期處于以小農經濟為主體的社會,民眾缺乏集團訓練,自由散漫習氣比較濃厚。當時一些黨員本身也受無政府主義思潮的影響,黨的一大后,黨內的一些黨員認為每個中共黨員只要信仰馬克思主義,并根據他的信仰去發表文章和進行改造就足夠了,不必主張一致和思想訓練。這些關于黨的組織和紀律建設的分歧加劇了黨內條規理論研究的缺乏。
建黨之初和大革命時期,出于革命的需要和受條件限制,黨在這一時期的監督制度建設主要圍繞著如何保證黨的集中和紀律展開的,強調黨的建設和發展需要鐵的紀律。因此,這些監督制度主要是上級對下級、中央對地方、組織對黨員的紀律監督,很少包含下級對上級、地方對中央、黨員對組織的民主監督。
1927 年1 月,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政治書記處作出的《關于中國共產黨的組織任務的決議》認為,中國共產黨的機關十分薄弱。“中央和地區委員會沒有集體領導,沒有領導各委員會日常工作的強有力的常設機構,沒有定期舉行的全體會議。基層黨的機構情況更差。省、縣和市委員會通常沒有建立或不會開展改造,實際上由地區委員會或中央任命的組織者取代了這些委員會。黨的代表會議和黨員大會也不起正常工作的黨的基層組織機構的作用。”[16]蔡和森在《黨的機會主義史》一文中就批評了這種現象,他認為,中國共產黨內部未能全部形成黨員的民主生活,黨內沒有黨員的討論,也沒有選舉制度,上級對下級約束過于嚴格。比如,上級黨部不準下級黨組織自行發布口號和宣言,制定適合當地斗爭的政策。上級黨組織生硬要求下級黨組織完全依賴上級黨組織發號施令,黨員完全成了一個聽從號令的士兵。蔡和森認為,這樣的組織狀況形式上整齊嚴肅,而且表現出鐵的組織和鐵的紀律,但是背后卻隱藏著極大的危機。蔡和森認為,這種危機反映在一般黨員和下級黨組織將不能自發自動發展其創造能力,一般黨員和下級黨組織成了一個上級命令一下就動作一下的士兵,而不是很自覺、很自動地作戰單位和戰斗員,從而養成一種不好的習慣,即只唯上不唯下,缺乏下級對上級的民主監督。下級黨組織和黨員如果對于上級機關有不同的意見或提出批評,上級機關就認為黨員和下級挑戰上級權威,就會對下級采取高壓政策。他還指出,現時黨的指導機關和一般黨員、群眾未建立密切的聯系。群眾對黨不了解,而黨的指導機關也脫離群眾。黨的指導機關“在天高皇帝遠的深宮之中,做那鐵的組織鐵的紀律的酋長時代的工作。愈做愈沒有黨,愈沒有群眾,愈沒有工作,鐵的紀律成了威壓黨員的刑具,而上級指導人卻有超越此鐵的組織和鐵的紀律之一切自由”[15]106-107。八七會議通過的《中共中央執行委員會告全黨黨員書》對此也進行了反思:“中央以前受不著群眾的監督,不向群眾報告,不提出黨的政策交一般黨員討論,黨里面完全是宗法社會制度,一切問題只有黨的上層領袖決定,而‘首領’的意見不但總認為是必須服從的,而且總以為無條件的每次都是對的。這種條件之下,黨內的民權主義完全變成空話。”[6]437-438
陳獨秀作為黨的主要領導人,“威望很高,但畢竟不是標準的職業革命家,還是有知識分子的敏銳、易偏激和剛愎自用的特點,性格比較粗暴,在處理同志關系上時有不當”[17]。黨創建初期,毛澤東對陳獨秀一直非常敬重,但后來毛澤東與陳獨秀之間在中國社會階級關系和農民運動等問題上分歧越來越大。毛澤東后來在八七會議上說:“他素以為領袖同志的意見是對的,所以結果我未十分堅持我的意見。”[18]這些都反映了黨內沒有形成較為普遍的、和諧的民主氣氛,特別是黨的主要領導人陳獨秀日益滋長的家長制作風,對黨的建設造成了嚴重影響。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失敗和黨內民主監督的缺乏有直接關系。
建黨之初和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對黨的建設包括黨內監督方面的理論有較多貢獻的是蔡和森、毛澤東、惲代英、瞿秋白、羅亦農等人。
從目前所見文獻看,早期共產主義者中蔡和森與毛澤東最早進行了建黨通信。1920 年8 月13 日、9 月16 日,蔡和森給毛澤東寫了兩封長信,1920 年12 月1 日和1921 年1 月21 日,毛澤東給蔡和森寫了回信,專門就建黨問題進行了討論。在通信中,蔡和森向毛澤東介紹了世界革命運動的大勢以及各國共產黨的狀況,其中,特別介紹了俄共(布)的狀況,包括俄共(布)的入黨條件、黨的組織對紀律的嚴格要求,提出黨的組織應該成為權力集中的組織,黨應該制定嚴明的紀律,只有這樣才能培養有極高思想覺悟、極具組織能力的先進分子,適應戰爭時代及擔負改造中國這一宏大而艱難的任務。他認為,黨的各種運動“絕對受中央委員會的指揮和監督,絕不準單獨自由行動”[1]458-459。蔡和森及時、準確地回答了建黨理論上急需解決的一些重大原則問題,為建黨作出了重要的理論貢獻。
1927 年1 月22 日,惲代英頗有預見性地提出了防止黨內出現機會主義的問題。他說:“在革命運動風頭順利的時候,革命黨必須謹防自身的腐化,忠實的革命黨員必須隨時提防黨內發生機會主義的分子。這是關系革命黨前途運命很重大的。”他認為,機會主義的表現有:有些人進革命黨不是為來革命,而是為來謀一個升官發財機會的;另一是幻想革命運動可以不費力地成功,不預備過艱苦奮斗日子。他主張必須反對機會主義,像反對一切革命的仇敵一樣。[6]10-13
1927 年2 月,瞿秋白在《中國革命中之共產黨黨內問題》一文中批評了當時彭述之主義的革命組織方略,認為當時黨的內部存在著普遍的“官僚式的紀律觀與流氓式的紀律觀”。這種紀律觀是一種機械、僵化、公式化的紀律觀。這種紀律觀強調“先宣傳,后組織,再暴動”的不可移易的步驟。按照黨內的這種紀律要求,某機關必須服從某機關,某級工會服從某級工會,某級工會受某級黨組織的管理。按照這種紀律公式討論某種事務,必須經過某某手續,如果出于革命策略需要見機行事,沒有履行這一手續,上級也不管是否有利于革命與否,一概將這種應變策略予以否決推翻。黨的組織不對黨的命令進行解釋說明,不準下級人員討論政治問題。“總之,沒有積極的紀律,而只有消極的紀律。”瞿秋白還認為,只有組織手續上的紀律,沒有政治上的紀律。區委(上級)對地委(屬區委的下級)責備是常有的,但是真正紀律,政治上的紀律差不多沒有。區委違背中央命令,違背政治議案而對之怠工,對于這些同志,卻無所謂紀律。黨內缺乏自我批評。瞿秋白認為這樣勢必導致群眾同志缺少建議力,甚至缺少革命意志。[6]84-85
1927 年黨的五大后,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修正章程決案》提出,設立黨的監察機構的目的就是“鞏固黨的一致及威權”,這里所指的“一致”與“威權”,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強調監督是為了保證黨的各級組織與成員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動上與黨中央保持一致;二是強調監督是為了確立和實現黨中央的權威,其實質是強調加強黨的領導。之后黨的七大、八大及改革開放后制定或修訂的黨章中對黨的紀律監察機關的規定都體現了堅持和加強黨的領導的原則。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修訂通過的《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規定:“黨的紀律檢查委員會履行監督執紀問責職責,加強對所轄范圍內黨組織和領導干部遵守黨章黨規黨紀、貫徹執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情況的監督檢查。”這其中也包含了加強黨的領導的意蘊。這些規定和黨的五大設立黨的監察機關的內在精神是一致的。
建黨之初和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建立黨的紀律借鑒了俄共(布)的有關規定,但是要讓外來的規章真正變成自己要遵守的東西,并非易事。與此相伴隨的,紀律建設也是在和各種非馬克思主義思潮特別是無政府主義思潮的斗爭過程中逐步得以在黨內生根發芽的,因而這一時期中國共產黨的紀律建設具有鮮明的開拓意義。
一大黨綱中的紀律略顯簡約、未盡完備,但開啟了“政治立黨、紀律管黨”的正確道路。黨的一大相關議題、通過文件和決定事項中,一開始就確立重視黨內監督的政治文化,建立了黨內報告工作慣例,凸顯了先進政黨的組織文化。黨的二大制定了我們黨的第一部黨章。“制定二大黨章不單為黨樹立了政治和組織上新的標桿,施行二大黨章也開啟了從嚴治黨的嶄新歷史。”[19]第一部黨章形成了最初的紀律框架,首次明確6 種違紀情形。二大黨章將“開除”作為紀律處分的唯一類型,但彰顯了紀律處分的嚴肅性。二大黨章從總體內容到基本結構,從實體規范到程序規定,初步形成了體系化、成型化的黨章。黨的二大開“紀律”專章之先河,為黨章中的紀律和規矩提供了“制度母體”,為健全黨內生活、加強黨內監督指明了前進的方向。黨的二大后,在政治紀律、組織紀律、廉潔紀律、工作紀律等方面都有新的探索,巡視制度初露端倪并日益完善,黨內報告制度得到強化。黨的四大之后,自我監督和從嚴執紀更為常態化。五大黨章明確了開除黨員的組織程序和紀律要求,首次將“民主集中制”確定為黨的建設的指導思想,首次細化紀律處分方式。至黨的五大,黨的紀律建設更為完善,更加貼近實際。以后黨章中有關紀律方面的規定基本上是以黨的五大通過的黨章為藍本逐步完善發展的。
1941 年7 月2 日,劉少奇在《論黨內斗爭》的講演中頗為自豪地說:“我們的黨從最初組織起就有自我批評和思想斗爭,就確定了民主集中制,就有嚴格的組織與紀律,就不允許派別的存在,就嚴厲地反對了自由主義、工會獨立主義、經濟主義等”,認為“不要自我批評和黨內斗爭,不要嚴格的組織與紀律,不要工人政黨及工會獨立等等主張,在黨內是不能公開發表的”。“就這方面說,我們走了直路。”[14]186這是對建黨之初和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紀律建設中肯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