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曲《分骨肉》的藝術(shù)形態(tài)及演唱詮釋

楊眉千黛

學習民族聲樂的學生基本上都知道《紅樓夢》組曲是以民族樂團和民族唱法(現(xiàn)在應該說是中國唱法)共同演繹的。但不同于教材上的聲樂作品，《紅樓夢》組曲是伴隨著87版電視劇《紅樓夢》面世的。因其漫長的創(chuàng)作和嚴謹?shù)慕Y(jié)構(gòu)，被收錄到各個民族聲樂作品集中，又作為教材出現(xiàn)在大家的視野當中，所以大多年輕的聲樂學習者對其中的作品認識淺薄，自然演唱時就索然無味。在聲樂學習中幾乎每一首歌曲都有具體的背景和故事，但《紅樓夢》組曲的背景不是王立平創(chuàng)作之路的艱辛，而是寶玉、黛玉、探春等人的瑣碎往事，為了演唱時能真正共情，作品的案頭工作是重中之重。

一、歌曲《分骨肉》的基本概述

(一)故事背景

在原版的小說中，《分骨肉》是在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中第一次出現(xiàn)：賈珍之妻尤氏治酒邀賈母等人于寧府花園共賞梅花，寶玉陪著略些倦怠，于是賈蓉之妻秦氏便安排了住處給寶玉歇息，昏昏沉沉之中寶玉便進入了夢鄉(xiāng)。夢中他遇一仙姑，帶他來到了“太虛幻境”共賞《紅樓夢》仙曲十二支，《分骨肉》便是其中一支。這些曲子或詠嘆一人，或感懷一事，都對其中的人物命運有了隱晦的預示，只可惜寶玉那孩提似的天性愚拙偏僻，絲毫沒有點想法可言。

探春在家中身為庶出，母親趙姨娘為人卑瑣，但其性子卻跟姐姐賈迎春截然相反。在王熙鳳生病的時候，其處事治家理家的能力也讓向來雷厲風行的鳳姐刮目相看，因此賈母、鳳姐等都對探春喜愛有加，也可印證探春在家里的地位，可見，這里的“骨肉”二字對探春而言并非簡單的血濃于水的骨肉親情，還是這園子里處事治家的主心骨。且曹老先生在書中將探春的名字放在了十二釵里其姐姐迎春之上，也可見其對探春的重視。之后的第一百回探春遠嫁的事在王夫人和賈母的說話中有了定數(shù)，第一百零二回中寫到“探春辭別眾人，上轎登程，水舟車陸而去。”與《分骨肉》的曲詞中“一番風雨路三千”正好對應上，更說明了這是屬于賈探春的曲子，并且是探春的自述。

在87版電視劇《紅樓夢》中，由于劇組資金不足，無法將小說中寶玉夢見的“太虛幻境”還原到理想狀態(tài)，因此便省去了這一部分的內(nèi)容。于是《分骨肉》以插曲的形式出現(xiàn)在第三十二集：南安王爺舊年秋后奉旨征西，本想奏凱班師，誰知卻敗了，南安郡王也被番兵捉了去。此情形下朝廷決定議和穩(wěn)定國家態(tài)勢并且將王爺救回。在過往封建朝代戰(zhàn)敗議和的方式中和親是最為有用的，可南安王爺就一個女兒，自然是舍不得的，這就有了南安太妃認義女這一茬，可沒曾想這個義女竟是最懂事的三妹妹，為《分骨肉》的奏響做足了鋪墊。

但以小說為準，賈寶玉夢游“太虛幻境”時除了聽賞了十二支仙曲，還在“薄命司”里看到了“金陵十二釵正冊”，冊中每幅畫都對著幾句判詞，其中一頁畫著兩人放風箏，一片海一艘船，船上女子掩面哭泣，旁邊寫到“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再來看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一回中，在賈母壽宴上，大伙兒圍坐搖骰簽，探春搖到的卻是“得此簽者，必得貴婿”；第七十回末，探春放鳳凰風箏與另一風箏纏在一塊，后又來了個大“喜”的風箏把兩只鳳凰絞斷了線，飛走了，這正和正冊里的畫對應上了。這一系列線索都預示著三姑娘的結(jié)局，而為何這一“喜事”的犧牲品偏偏是探春，就留給紅學家們?nèi)ビ懻摪桑谶@里不多贅述。

(二)情感基調(diào)

就影視劇《紅樓夢》而言，拍戲比起作曲來說那也是容易的，什么樣的角兒什么樣的戲，哪怕是服裝、道具、化妝更是在書里就已經(jīng)描述得明明白白，不像王立平先生寫曲兒，雖有仙曲十二支，可從頭到尾沒有一個音符出現(xiàn)在小說里。

如果說《紅樓夢》歌曲的創(chuàng)作是沒有依據(jù)、無中生有的，那這部名作源于曹雪芹的假想，他又何來靈感呢？王立平說：“只是我不懂他罷了！”影視歌曲終歸是要為情節(jié)、人物、情感的傳遞服務的，最后完美地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王立平就起到了一個“橋梁”的作用。這就不僅僅是創(chuàng)作的問題了，要讓轉(zhuǎn)換了角色的觀眾與曹雪芹產(chǎn)生共鳴，首先王立平自己就要“化身曹老先生”，再深入到情節(jié)里經(jīng)歷每一位人物的波瀾。

劇中，寶玉得知南安王戰(zhàn)敗要讓自己的妹妹去和親時說了一句：“國家有難，滿朝文武是干什么用的，讓一個弱女子去和番。”可見當時的朝廷治國征戰(zhàn)能力并不理想，多么的可悲。原本家和萬事興的園子，亡的亡、去的去，越發(fā)清冷，好不容易人聚滿園沖喜氣，《分骨肉》的響起，也便知喜事不喜，盡是傷悲。

為了完成好作品，王立平翻閱了所有版本的《紅樓夢》，回答了三個問題：我對《紅樓夢》的認識、我對電視劇《紅樓夢》的理解、我對《紅樓夢》的音樂設想。歷時四載，最終將音樂的基調(diào)定為“滿腔惆悵，無限感慨”，創(chuàng)作了十三首作品組成了“紅樓夢組曲”[1]。將書中的仙曲真正添上了畫外音，除了本文描述的探春遠嫁時的判詞《分骨肉》，還有講述寶黛愛情悲劇的《枉凝眉》、唱黛玉才情的《葬花吟》、惜香魂返故的《嘆香菱》、嘆心比天高，身為下賤的《晴雯歌》等等[2]。在紙質(zhì)書中，字里行間透露出的“悲”，到了音符旋律里便皆成了“嘆息”。

二、歌曲《分骨肉》的藝術(shù)特色

(一)歌詞與情節(jié)

《分骨肉》出自《紅樓夢》中的第五回，即賈探春遠嫁他方、拋別父母的哭訴之詞，是《紅樓夢》十二仙曲之一。

“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探春出行時在南安王府的太妃面前跪別，瞬間音樂響起，詞說來是探春的口氣，但這何嘗不是曹雪芹對其遠嫁海外的同情。賈探春年紀不大卻十分懂事乖巧，但由于身為庶出，在府里總是缺了點別人的尊敬。正因如此地位尷尬的三姑娘才明白唯有自尊自愛、積極上進，憑借才能方可贏得賈府上下各色人等的認可。

“風雨”寓意當時政治背景動蕩，此情形下精明能干的探春不得不為大家舍家園遠去三千，雖心里千思萬緒，但也只隱忍于心底，表露了她如花木蘭一般的巾幗不讓須眉。平日里與趙姨娘的不快，臨了也終于跪下喊出一聲“娘”，到底心還是肉做的。為安撫父母，三姑娘又拿出了王熙鳳病時代理治家的那般氣魄說：“這世間的生離死別，無論窮富皆有定數(shù)，都是命逃不過”。“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這是對父母的叮嚀，也是對前來送行的寶玉以及所有園子里的人的期盼。最后的去也語氣鏗鏘，隨搖搖晃晃的船結(jié)束了自己在紅樓的夢。

(二)旋律形態(tài)

由正譜譜例我們可知，《分骨肉》的音區(qū)從b1到#g2，處于中音區(qū)范圍，正迎合了探春遠嫁時的傷感心情。

作品A段，第9小節(jié)到19小節(jié)中“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兩句，旋律開頭都以二八節(jié)奏帶前八后十六節(jié)奏型，就好像探春得知自己要遠嫁，坐在床頭本想隱忍話長，卻按捺不住這一聲一聲的抽泣，因此在這首歌曲中十六分音符的搭配就成了不時啜泣的表現(xiàn)。第一句的伴奏行將結(jié)束時把“路三千”的旋律重復了一次，像是遠處的回聲應和。接下來“恐哭損殘年”從#g1到#d2，純五度的大跨越仍伴隨著代表啜泣的十六分音符，回聲應和的伴奏手法在這里被兩次用到，激發(fā)了探春無法壓制的悲嚀，C段的高潮在此處也有所鋪墊。“告爹娘：休把兒懸念”旋律回到#g，連續(xù)兩個回旋下行的四十六節(jié)奏型，是探春擦去眼淚對父母的寬慰，沉穩(wěn)中透露出了探春的懂事與堅強。

B段(作品20小節(jié)到27小節(jié))，開始第一句詞的4小節(jié)旋律走向像是平坦略寬闊的山路，體現(xiàn)了探春看待世間悲歡離合的高度和心境。“so xi xi so xi”是“so xi re”大三和弦根音與三音的應用，伴奏也是同一分解和弦的左右手交替演奏，以強調(diào)此處旋律的穩(wěn)定性。“離合”二字本可像前面的“恐哭”二字一樣以五度跨越拋灑情感，但由于此處歌詞所表達的除了探春的自我安慰，更多的是對即將分別的父母的安撫，所以音程縮短為純四度，并且中間加入了一個上行大二度的do作為過渡音，柔和了語氣。“豈無緣”開始音區(qū)聚集在b—e1，這是旋律溫柔的最后叮囑，愿父母各自都能平安。

作品27小節(jié)至41小節(jié)是全曲情緒的最高點，“奴去也”將A段“恐哭”的旋律做上行純四度移動，伴奏織體變成柱式和弦，鋸齒形的旋律走向與引子部分呼應，節(jié)奏也變得緊促，表現(xiàn)出時辰已到非走不可的不舍情緒。此外“莫牽連”與“損殘年”節(jié)奏也有相似之處，都是四分附點帶十六分音符。不同的是第一遍“連”字附點后的兩個十六分音符緊接了一個前八后十六，有裝飾音的效果，而給人的感覺卻如辭別時嗓子眼兒里忍不住的悲泣。第二遍的“連”則將前八后十六直接改為了二分音符，暗示探春把悲傷難過吞到了心底只為爹娘安心。最后一遍“啊”的襯詞將音程縮為三度，伴奏上簡單的二分音符加柱式和弦，是沉重且無奈的哀嘆，旋律下行表現(xiàn)探春人已去，卻仍牽掛父母“莫牽連”。

三、歌曲《分骨肉》的演唱詮釋

紅樓夢組曲風格以“悲”貫穿始終，演唱時更是要把內(nèi)心的嘆息唱得深入人心。通過對87版電視劇《紅樓夢》的觀看，筆者發(fā)現(xiàn)即使其沒有具體的時代背景，但女性演員的形象——柳葉眉、櫻桃嘴以及她們的一顰一笑正符合中國古代對于女子的審美。所以演唱者在臺上的神情應往古典女子的矜持、沉穩(wěn)去靠近。

(一)咬字處理

《分骨肉》一曲是以第一人稱即探春的口吻展現(xiàn)情感的，因此我們在演唱這首作品時，應該像電視劇里的演員說臺詞那樣自然并且語重心長。笑不露齒不僅是她們的規(guī)矩，也提醒了我們演唱者關于咬字的要求，這也是民族唱法的關鍵所在。我們應遵循咬字在嘴角前、嘴角上，換音保持外動內(nèi)不動的原則，就像劇中人物說話那樣感覺字眼都在嘴皮上，不應有太大變化，從而體現(xiàn)古典女子的端莊。對于每一個字要注意嘴皮用勁首先在字頭，緊接著才是用氣息推動韻母，把字讀清晰，講飽滿。韻母對應的文字在演唱的過程中容易被演唱者放得過于靠后，應嚴格注意從上口蓋吐字，聲音線自然流暢而出，若動作太多就會失去探春這一角色自憐自哀的韻味。

(二)氣息與情緒的結(jié)合

該作品是探春遠嫁時的自述，演唱的氣息應隨著無奈感傷之情一深再深。萬事開頭難，第一句唱詞“一帆風雨路三千”之前就應做好準備，深吸一口氣到丹田，然后嘆氣唱出，這就為之后的情緒輸出做好了鋪墊，同時也反映出了紅樓夢音樂簽約歌唱家吳碧霞老師所說的“以氣帶情，以情帶聲”的道理。“恐哭損殘年”的五度跨越要做好口鼻同時吸氣，小腹托住氣息均勻輸出，以給予高音能量，唱詞連貫流暢表達探春對父母的擔憂。“懸念”的二度下行加入裝飾音，好似安撫父母時的抽噎，因此該二字對應的每一個音都應“哭”在氣息上，同真正的哭泣一樣，腹部一下一下地彈動，出來的聲音自然就令人心生憐憫。高潮部分“奴去也，莫牽連”的氣息準備要更加堅定，“去”字一出小腹瞬間收緊，腰間用力橫膈膜打開，將已到別離之時不可茍留于此的悲嚀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最后的襯詞“啊”是探春走后的獨自嘆息，也是觀眾的唏噓，作為藝術(shù)處理可以咬松一些，多一些氣聲，這樣一個封建禮教下“眼空蓄淚淚空垂”的不幸女子形象便可映入眼簾。

結(jié) 語

通過對歌曲《分骨肉》的具體分析和音樂探究，筆者終于知道《紅樓夢》組曲作為王立平創(chuàng)作之路上的難產(chǎn)兒，在已過去的三十多年中，儼然成為有人模仿，但從未超越的經(jīng)典。富含哲理的歌詞和動人心弦的旋律，映射出的是《紅樓夢》組曲所體現(xiàn)的哲學觀，正是“紅樓夢”音樂實現(xiàn)美育的藝術(shù)手段，雖各有性格卻有著你來我往的聯(lián)系。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影視歌曲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并且逐漸成為一種歌曲體裁，可喜的是當下影視音樂作品的藝術(shù)水平逐漸提升，隨之帶來的是觀眾欣賞水平與藝術(shù)素養(yǎng)的提高，對于它的研究任重道遠，尚待學者們的發(fā)掘。筆者自知學識淺薄，文中不足望各位專家老師批評指正，未能詳盡之處將在今后的學習工作中加以完善。最后真心希望本文能為聲樂學習者和愛好者提供學習參考，同廣大讀者共同學習。

注釋:

[1]龍音希.獨家披露電視劇《紅樓夢》音樂創(chuàng)作幕后的故事 王立平將《葬花吟》譜成“天問”[J].北方音樂,2007(04):6—8.

[2]李寧寧.談王立平《紅樓夢》音樂的藝術(shù)風格及創(chuàng)作思想[J].黃河之聲,2011(05):114—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