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
她多么葳蕤,她日趨蓬勃,她的媚眼憋在枝葉下
快要摁不住了
她的枝條日趨豐滿,她的樹影顧盼婆娑
她的根在黑暗中四下里亂竄著
她在狹窄平原上、低矮草木間
捂著兩頭活蹦亂跳且終于擺脫了春天和媽媽視線的
傻小鹿
我是那些石灰巖,而時間
是水
時間是暗河,深埋在地下
在皮膚的里面
我的心室、肚量
只會越掏越空,只會越來越大
我的骨頭、肉體
只會越來越輕
我在內部制造著自己的坎坷與懸崖
我在無路的地方鑿出了路
我護送的那條河,終有一天
會從大地的嘴巴里
咕嚕咕嚕冒出來
流成一棵躺著的大樹
正如我就這么找到了出口
說出了我
車子跑過,腳走過
柏油路好像沒什么感覺,也不硌,不疼
好像沒什么東西經過它,碾壓它
柏油路也太平了,它失憶了
它也太容易忽略過路人的感受
仿佛過去了的都是不存在的
想起柏油路底下
仍埋著一條坑坑洼洼的窄小路
鞋的破綻它不會忘
路的坎坷,我也記得
我的腳剛剛踩上去
塵土就會歡快地輕輕揚起來
像在歡迎我
我喜歡在我的身體里栽樹
起先是一棵
我親自為之命名的生命樹
只顧埋頭長,也開花,也結果子
不落葉,不老也不死
然后才是松樹,我愛上了它的頂天與筆直
后來是蘋果樹,每年都結我認為的碩果
卻沒有僅存的,年年空著所有伸出去的手
后來栽了梨樹,我愛上了它的
罐裝的甜蜜,也習慣了一次次告別
中年以后我又栽了一棵柳
我愛看它柔順的、低頭的樣子
最后一次栽樹是在不久前
我選的是一棵不知名的小灌木
匍匐著,不高,枝多,葉密而小
且結不出什么果子,它好像
只是活著,春天一到就連忙長出葉子來
秋剛剛來臨,又脫掉葉子,準備過冬
至今我已在身體里栽滿了樹
我終于把自己弄成一塊行走的森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