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幣國際化發展趨勢與路徑★

洪昊天

（吉林大學經濟學院）

國家貨幣走向國際化道路，不僅是國際經濟發展互聯互動的需要，也是國家影響力的重要表征。當今，隨著中國科技水平的提高以及經濟實力的增強，人民幣在國際結算中的作用漸趨顯著。但在國際流通領域，美國利用其金融特權，阻礙人民幣國際化，竭力排擠中國經濟發展空間，遏制中國國際地位的提升，羈絆了新時代中國全面深化改革開放的進程。在國際秩序復雜變遷的背景下，中國在“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中，總結了中國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的戰略正在經歷由“穩步推進”向“穩慎推進”的轉變，反映出人民幣國際化正面臨巨大挑戰。“人民幣國際化”進入國家發展戰略以來的進程幾經起伏，2010—2015年期間發展速度較快，2016年至今，人民幣國際化的總體進程放緩[1]。尤其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擴散并沖擊全球經濟發展，以及國際安全和穩定局勢動蕩加劇的環境下，進一步探討有效穩健地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的理論和實踐，具有重要的現實價值。

一、人民幣國際化進程的歷史鏡鑒與突破

貨幣國際化是一國貨幣在世界范圍內被廣泛認可并行使通用貨幣職能，發揮流通國際商品一般等價物作用的過程。近代以來，英鎊和美元相繼走上貨幣國際化道路并成為世界上流通的最主要貨幣，但它們依據的制度卻有所不同。英鎊為金本位制，即以一定成色及重量的黃金作為本位貨幣的一種貨幣制度，其價值標準為黃金。美元在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之前同樣也依賴于金本位制，而體系崩潰之后則主要依靠石油的計價機制。一國貨幣的國際化皆要依賴某一制度而形成。

英鎊走上國際化道路以英國強大的經濟實力為支撐。19世紀40年代，英國完成工業革命時已經擁有了世界上面積最大的殖民地，其依靠強大的工業實力以及交通運輸能力向世界輸送自己的工業產品，漸續增強的政治經濟優勢推動英鎊以金本位制成為世界貨幣。英鎊的國際化發展及其世界地位使英國在多領域取得巨大收益。如在資本對外輸出方面，英國在1870—1875年期間每年向外輸出資本達到7500萬英鎊，其中所獲的利息和紅利，在19世紀30年代后期每年能達到800萬英鎊，到19世紀70年代則每年超過5000萬英鎊，英國將這些收入大多又重新進行海外投資，通過這樣螺旋提升的投資過程，英國獲取的資本越來越多，對世界經濟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2]。

美元走向貨幣國際化道路后所支撐的全球貨幣體系是美國獲取經濟利益的基礎，這主要體現在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后，石油計價機制發生改變，“石油美元”出現，實現了美元在沒有黃金掛鉤的情況下，在世界與美國之間進行循環，政府依然可以保持信用。由于世界各國對石油有巨大需求量，需用美元進行結算，各國積累了大量的美元儲備，為了獲得收益和防止資產的過度貶值，各國政府又將其資金進行投資，購買美國國債等，美元則再次回流到美國。由此美元主導的全球貨幣體系增強了美國對其他國家的影響，美國政府依據本國的經濟情況所制定的政策，卻直接或間接影響著其他國家的外匯政策，使美國在此過程最大化謀求自身利益。美國可以毫無負擔地對外進行借貸，發行債券，獲得資金投入到本國的發展，如果需要減輕債務負擔則通過運用類似量化寬松的政策使美元貶值，從此保障美國利益。但各個國家因為有大量財產以美元或者美國債券的形式存在則無法對美國進行制裁或者抗衡。

鏡鑒英國和美國的貨幣國際化歷史進程，貨幣國際化道路和體系構建在一定經濟發展水平和世界格局基礎上，既是國家發展張力的一種體現，也是國家謀求發展空間的要求。科技進步和變革及其引發的經濟發展形態變化是推動貨幣國際化的顯性影響因素，一個國家對世界權利分配和本國利益的價值導向是影響貨幣國際化發展方向的隱性因素。建立在殖民擴張基礎上的英國貨幣國際化道路實質上是霸權主義的表現，同時美國堅持零和博弈觀點，追求本國利益至上忽略其他國家的共存訴求的國際貨幣政策仍然是一種霸權主義。伴隨著世界第三次科技革命的興起和發展，經濟發展形態隨之發生變化，世界經濟形勢以及地緣政治的動蕩不斷對貨幣國際化的發展提出新的訴求。中國在始終堅持獨立自主的前提下，立足于當前國際政治經濟環境背景，致力于實現中華民族復興的偉大工程建設，在秉持世界共同體的發展理念前提下，積極探索共贏的貨幣國際化發展道路，努力提高國際影響力，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發展進程，使其并在世界經濟體系中發揮更大作用。

二、人民幣國際化順應時代發展趨勢

人民幣國際化是保障中國有效統籌發展與安全關系的需要。當今國際政治經濟環境風云詭異，國家安全風險不斷增加，推動人民幣國際化是應對霸權挑戰，保障中國金融安全和經濟安全，進而保障政治安全、外交安全等總體國家安全的重要條件。中國經過四十多年改革開放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正在面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強權國家的抵制和打壓。近年來的經濟壓制更是愈演愈烈并從臺下走向公開，如2018年美國對中國發動貿易戰，打壓中興、扣押孟晚舟女士等等。除了這種表象層面的打壓，更危險的是金融制裁，美國已經將其用于俄羅斯。2022年初俄烏戰爭爆發，美國直接凍結了俄羅斯的在美資產，同時將其踢出swift系統禁止進行交易。顯然在當今經濟領域中，美國已經將世界金融體系打造成為排擠和壓制他國最強大的武器，因為整個具有深度和廣度的世界金融體系都是由美國建立與掌控，幾乎沒有任何國家游離在體系之外，因此美國運用這個體系對任何一個國家進行金融打擊和孤立都是致命的。中國只有不斷完善自身的金融制度，逐步開放金融市場提高自身的抵御力，提高人民幣在國際上的影響力與支持力，才能防患于未然。雖然目前美國對中國的打擊主要體現在貿易與科技領域，但是隨著中國的發展及其在國際上的引導力、話語權的增強，如果中國未能做好應有的防范和應對，人民幣的國際流通范圍和國際影響力受限，美國針對中國進行金融打擊將會嚴重威脅中國發展的安全，阻礙中國崛起的進程。

人民幣國際化是推動國家經濟快速發展，提升國家金融系統穩定，優化國家經濟發展結構，推進實現國家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的需要。中國經過改革開放四十余年的縱深發展以及與國際經濟體不斷加強聯系，中國參與全球貿易的體量也在不斷提升，到“十三五”規劃收官時，中國成為世界第一大貨物貿易國、第一大外匯儲備國。人民幣國際化可以增強我們對貨幣政策調控的能動性，較大程度避免金融市場不穩定帶來的外匯風險，并進一步擴大中外貿易通道。中國進入新發展階段，國內發展與國際聯動的緊密性不斷增強，資本的充分流動將促使我國的市場更具有活力，助力企業進一步發展，從而鞏固國家經濟實體，夯實國家經濟基礎，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行穩致遠。

三、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的實踐路徑

中國各領域的快速發展離不開服務領域金融行業的支撐，因此，如何實現人民幣國際化需要從支撐產業、貨幣體系以及時間預期等多角度思考，并積極應對在實踐中可能出現的問題。

（一）大力發展新能源項目

從現行的美元體系來看，美元依靠世界最重要的能源之一——石油的計價機制，得以在世界范圍內循環，使美國在沒有黃金的支撐下也能讓美元充當世界貨幣。究其根源在于世界范圍內各國對需求量巨大的石油能源的依賴性，使石油成為重要的金融杠桿。但隨著傳統能源污染問題的加重，環境的破壞以及人類生態意識的增強，當前，新能源已經成為世界研究的熱點。除了帶來極少污染的優勢，新能源相比傳統能源煤炭、石油等，幾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有利于我們整個人類的可持續發展。目前的新能源市場主要圍繞碳交易形成，包括新能源研發企業和使用新能源的企業，新能源市場交易結算產生的資本流動形成了“新能源——貨幣”環流。“新能源——貨幣”環流的主要表現，一是碳交易，即圍繞碳配額所進行的交易，使用新能源的企業和新能源研發企業通過售賣碳配額獲利，當市場參與者擴大到全球，在交易過程中就將產生國際資本流動，碳交易的結算貨幣隨即產生貨幣環流。二是新能源技術產業鏈投資，即國際資本通過信貸融資、融資租賃等方式參與新能源技術產業鏈，在技術前期研發投資和后期應用支持的過程中，產生國際資本流動[3]。因此，中國可以運用在新能源技術方面領先的優勢，確定新能源產業鏈投資的結算貨幣，通過金融渠道推動被投資國盈余的結算貨幣順利回流并形成貨幣環流。隨著新能源使用范圍的擴大以及使用程度的增加，捆綁新能源的結算貨幣將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發揮重要作用。現今中國在新能源開發以及利用這個新興領域處于世界較領先的位置，與西方國家的起跑線相差很小，具有突破產業壟斷一定優勢。中國需要進一步突破科技瓶頸，極大降低新能源開采與利用成本，使其足以代替傳統能源，屆時才可以倡導新能源——人民幣的計價機制，使人民幣成為新的世界流通貨幣。這種新的計價機制的形成需要建立在強大的科技實力基礎上，所以發展高科技產業，通過創新突破技術“瓶頸”是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的重中之重。

（二）構建去中心化的貨幣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布雷頓會議舉行，英國代表凱恩斯和美國代表懷特就戰后實行的貨幣體系產生了巨大的爭論。美國代表懷特大力倡導美元金本位制。而英方的代表凱恩斯，自知戰后英國的政治經濟實力遠不及美國，所以放棄了堅持英鎊作為世界結算貨幣的想法，轉而提議創造出全新的貨幣，即班科，主張新貨幣由一個全新的國際組織掌管，各國按一定比例進行分配，這是較早的去中心化觀點。20世紀60年代，著名學者哈耶克先生出版《貨幣的非國家化》，也闡釋了類似的想法。21世紀初，一個叫中本聰的學者及團體開發出了比特幣并開始流通，經過了十幾年的發展，數字虛擬貨幣在全球范圍具有了一定的影響力。雖然各個國家對于這種數字貨幣流通和對金融影響的評價持謹慎態度，但市場對數字虛擬貨幣的熱情仍然彰顯出了追求去中心化貨幣的趨勢和愿望。構建去中心化的貨幣是未來貨幣形式的一個重要發展趨勢，其可以完善國際貿易環境，使貿易更加開放更加公正，各國的外匯受到超級大國的影響便會降低，國家面臨的投機性風險也會降低。20世紀90年代以索羅斯為代表的量子基金攻擊英格蘭銀行以及東南亞國家，都是利用了各個國家不穩定的匯率，因此如果整個世界實現了統一貨幣，外匯的投機性風險將會消失，同時各國也會更敢于開放本國的市場，使得世界金融體系更加開放更加包容，資金的流通更加快捷便利，并實現更好的資源配置。因此，我國應當加快區塊鏈、數字貨幣等技術的研發和應用，利用區塊鏈技術特定的算法不受主觀因素影響的優勢，在多元化的國際貨幣體系中更好地保持人民幣幣值穩定和滿足國際清償力的需要，從而緩解“特里芬難題”，增強人民幣的國際競爭力[4]。同時在未來可能出現的超主權國際貨幣體系下，可以通過搶占區塊鏈、數字貨幣等技術高地，參與制定超主權貨幣的技術標準和發行規則，提出更加公平、普惠的國際貨幣體系改革方案，維護我國以及眾多發展中國家的合法權益。

同時，構建去中心化貨幣還需要處理好相關的問題。首先是監管與去中心的關系。貨幣及其流通擁有監管機構，才能對資金可能出現的問題負責，避免貨幣領域出現無序狀態。但是去中心的邏輯則是減少監管，增強貨幣流動的靈活性，監管與去中心之間如何協調則成為一個需要重點解決的難題，即使按照凱恩斯所構想的方式，組成一個全新的國際機構，仍然存在機構人員的分配、各個國家的地位實力所帶來的話語權的差別如何處理等制度性問題。監管與去中心貨幣之間關系的協調，需要全球認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消除霸權和不平等的國際關系交往規則，才可能實現。其次是技術風險與鴻溝問題。一些黑客等非法組織如果攻破區塊鏈的防線，將會造成世界性的災害和損失，貨幣安全將存在極大安全隱患。另一方面，一些落后的發展中國家如果實現不了區塊鏈的技術，如何將加密貨幣進行普及也是一個需要共同解決的難題。

（三）設計國際化戰略，穩中求進

人民幣走上國際化道路不僅是一個艱辛的過程，也將是一個長期積蓄的過程。雖然目前實施的SDR貨幣籃子中人民幣權重為12.28%，但是“一帶一路”的發展，為人民幣的結算帶來了巨大機遇。平衡國家間的政治關系有助于推進人民幣國際化，政治關系的本質是利益，協調各國利益關系并保持穩定，同時選擇恰當的手段與合理政策實施推廣，才有可能使人民幣國際化在目標國家實現持續穩定的發展。就國際化貨幣本身而言，跨越國界流通的貨幣代表的經濟關系及其引起的商業活動，與其他國際經濟活動的屬性并未顯現本質差異，而就貨幣國際化所涉及的國家關系而言，國家間的貨幣關系具有強權力屬性，國家間貨幣關系的建立代表著某種貨幣權力格局的呈現。

大國經濟發展總是伴隨著貨幣國際化道路的探索，因為國家經濟發展成果和影響力并不意味著能夠直接轉化為貨幣權力，貨幣國際化不是經濟發展的直接結果，因此，謀劃成體系的貨幣國際化策略尤為必要。為了推動國家獲取國際貨幣的認同度和使用權力，應主動制定適應國家內外條件的戰略并積極采取措施，并著重在政策和外交層面推動國家貨幣走向更廣泛國際領域。雖然微觀市場具有一定的自主選擇性，對于適應市場環境的貨幣走向國際化具有一定推動作用，但人民幣國際化在當前經濟與意識形態交織復雜的背景下，人民幣國際化過程難以成為純粹的市場選擇過程，需要國家有計劃地進行政策選擇和策略實施。中國可以通過加快數字化貨幣的研究與推廣，使用數字化人民幣以降低對SWIFT系統的路徑依賴，在流通過程中更加高效便捷，其具備的賬戶松耦合、支付即結算等特點能夠解決跨境支付中周期長、費用高、效率低等問題。[5]所以，中國可以通過“一帶一路”、RCEP平臺等國家合作項目，實現數字人民幣在境外的兌換和流通，推動人民幣國際化進程。

（四）細化人民幣國際化的國別政策

中國已逐漸形成了人民幣國際化的宏觀戰略，且這一戰略在國際秩序變革期出現了更加審慎的轉向。但是人民幣國際化遇到的阻力和挑戰也正在顯現，在人民幣國際化的宏觀戰略下，制定和實施人民幣國際化的國別策略是一項有效推進人民幣國際化進程的實踐道路。立足于不同國家的需求和與中國的貿易交往程度，細化人民幣國際化的國別策略為全球貨幣治理改革提供了有益的啟示，有助于由國內到國際，從微觀到宏觀地推動全球貨幣治理的漸進式變革，同時有助于逐步擴大人民幣的貨幣影響范圍，使得國際貨幣權力結構和全球貨幣治理朝著更加公平合理的方向發展。在逆全球化趨勢顯現、單邊主義盛行、大國競爭加劇的背景下，人民幣國際化的國別策略將為積極推動全球貨幣治理改革提供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