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則求之于經”含義探析?

丁旭暉， 于智敏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基礎理論研究所， 北京 100700)

“年少則求之于經”出自《素問·示從容論篇》：“雷公曰：于此有人，頭痛筋攣骨重，怯然少氣，噦噫腹滿，時驚不嗜臥，此何臟之發也？脈浮而弦，切之石堅，不知其解，復問所以三臟者，以知其比類也。帝曰：夫從容之謂也。夫年長則求之于腑，年少則求之于經，年壯則求之于臟。”

該篇主旨強調臨證診斷應當從容分析，別異比類，并分析腎虛、肝虛、脾虛之脈的診法以及腎病的脈證，同時對失血證病在脾在肺做了分析比較：“年長則求之于腑，年少則求之于經，年壯則求之于臟”，總言比異別類之法也，此基于不同年齡段生理病理特點提出的治療原則，是因人制宜理論的具體化、深化與細化。本文擬對“年少求之于經”的含義進行闡釋，以期對年少之人疾病診治和養護防病提供思路、方法與借鑒。

1 “年少則求之于經”的注釋

“年少則求之于經”含義為何？歷代醫家見仁見智，概言之有以下幾種觀點。

1.1 臟腑未充，故求之于經

以楊上善為代表的醫家持此觀點。楊上善在《黃帝內經太素·脈論》中對“年少則求之于經”的注解：“年少則求之于經，男子十六已上，女子四十已上，血氣在五臟之中，故求之臟也。[1]”結合“男子十六已上”來看，“女子四十”當為“十四”之誤。參考楊上善對“夫年長則求之于腑”的解釋，“五十已上曰長，如前三臟脈病，有年五十已上者，療在六腑。以其年長血氣在于六腑之中，故求之腑也”[1]280，可推斷楊上善對“年少則求之于經”的注解應是：“男子十六已上，女子十四已上，如前三臟脈病，療在經絡，以其年少血氣在于經絡之中，故求之經也”，說明他認為“年少”的年齡范圍指的是男子16歲以上，女子14歲以上，此時年少之人血氣大多分布在經絡之中。

高士宗亦持此論，他在《黃帝素問直解·示從容論篇》中注曰：“少，猶幼也；年幼，則腑臟未充，于此有病，則求之于經，而從容比類可也。[2]”并認為，“年少”即“年幼”，雖未明言具體的年齡段，依據《素問·上古天真論篇》男子以八、女子以七的特征描述，此“年幼”亦當為男子16歲以上，女子14歲以上。

盡管兩名醫家對年少特征的描述有所不同，但在年齡范圍的界定上則基本一致，都是基于“年少”具有臟腑未充的生理特點劃分的。

1.2 風寒勞倦，所受在經，故求之于經

以張景岳為代表的醫家持此觀點。張景岳在《類經·三陰比類之病》中，依據小兒的生理病理特點注曰：“年少者每忽風寒勞倦，所受在經，故當求之于經以察其傷”[3]，說明年少之人外感風寒、內傷勞倦都易所受在經，故當從經來診察。黃元御也主張年少之人風寒所傷在經，并在《素問懸解·示從容論篇》中做了詳解說明：“年少者，起居不謹，風寒襲而營衛閉，經病為多，故求之于經。[4]”

《晉書·周顗傳》有言：“君少年未更事”[5]，意為少年缺少生活經驗，“起居不謹”恰好反映了這點，年少之人缺少“虛邪賊風，避之有時”的防病意識。正如張志聰在《黃帝內經素問集注·衛氣失常篇》中提到：“年少小者衛氣始長”[6]，即年少之人衛氣尚未充盛，從側面表明了其衛外功能尚有不足，抵御外邪的能力較差，此時六淫邪氣可越過皮膚肌腠而直中經絡。

年少之人臟腑嬌嫩，形氣未充，但此時“好走好趨”(《靈樞·天年》)，倘不加節制，“生病起于過用”，亦容易導致勞倦傷經。《素問·舉痛論篇》言：“勞則喘息汗出，外內皆越，故氣耗矣。”王冰在《重廣補注黃帝內經素問·示從容論篇》解釋為：“年之少者勞于使……勞于使則經中風邪”[7]，也從另一個側面強調了“風寒勞倦，所受在經，故求之于經”的緣由。

1.3 經絡乃樞紐，故求之于經

清·張志聰注解此句是從開闔樞角度認識的。他說：“三陰者，長女中女少女也……少陰為少女，故當求之于經，經氣內連臟腑，外絡形身，主外內出入之樞也。[6]449”此處他將年長、年少、年壯比喻成長女、少女、中女，分別對應太陰脾、少陰腎、厥陰肝。丹波元簡在《素問識》中也有對此的評價：“長女中女少女。以為三陰之義。注義迂回。不可從”[8]，言其略有牽強之嫌。當然，張志聰所說的“經氣內連臟腑，外絡形身，主外內出入之樞也”，言“經氣”實際是從經絡功能而言，這也是經絡的組成部分，故不分論。

通過以上醫家的注釋可知，對“年少則求之于經”的理解有同有異。相同之處是對“年少”“求”與“求經”的理解基本相同，即均認為年少之人的疾患可從“經”來診治，不同之處在于醫家們對為何“求經”的闡釋各有不同。以楊上善為代表的醫家從生理角度出發，認為年少則血氣在經，其“臟腑未充”故求之于經。以張景岳為代表的醫家從病理角度出發，認為年少者易被風寒勞倦所傷，所受在經，故求之于經。而張志聰從經絡功能角度出發，認為經氣內連臟腑、外絡形身，為外內出入之樞，故求之于經。綜上，歷代醫家從不同的角度闡釋了年少為何求經，但并沒有闡釋年少應如何求經，這也是本文將要進一步研究的重點。

2 何謂“年少求之于經”

“年少求之于經”主要涉及“年少”“求”“經”三方面的內容，對其含義的準確釋義是解讀本文的基礎。

2.1 “年少”的年齡范圍界定

“年少”指少年兒童，此處僅限定在兒科。古時“少”“小”兩字多是互訓通用。隋唐時代稱兒科即為少小科，古今對“年少”的范圍界定有諸多觀點。如最早在《靈樞·衛氣失常》：“十八已上為少，六歲已上為小。[9]”又如《小兒衛生總微方·大小論》提到：“當以十四以下為小兒治。其十五已上者,天癸已行,婚冠既就,則為大人治耳。[10]”此說是按照天癸所至的時間來劃分年齡段。

“善言古者必有驗于今”。古時所說的“年少”有其時代性，今天研究應用此理論更要體現其時代性。作者據此采納西醫《兒科學》教材的觀點，將“年少”定位為14歲以下的少年兒童[11]。

2.2 “求”字含義

結合上述醫家對“年少則求之于經”的解讀，結合內經中與“年少則求之于經”中求含義相近的條文，來探討“求”字的含義。

2.2.1 “求”指診察 《素問·五常政大論篇》：“上取下取，內取外取，以求其過。”高億注：“求其過者，審察病在何處也。[12]”此言治療疾病應根據病位所在而采取合適的治法，都應先診察病位所在；《素問·移精變氣論篇》：“色以應日，脈以應月，常求其要。”張介賓解釋為：“凡人之五臟六腑、百骸九竅，脈必由乎氣，氣必合乎天，雖其深微難測，而惟于色脈足以察之，故曰欲知其要，則色脈是矣。[3]325”可見“求”有診察之義，即張景岳“當求之于經以察其傷”。

2.2.2 “求”指治療 楊上善認為“求經”即“療在經絡”，從經絡治療之義。《素問·標本病傳論篇》：“病有標本，刺有逆從……有其在標而求之于標，有其在本而求之于本，有其在本而求之于標，有其在標而求之于本。”馬蒔注：“逆者，如病在本而求之標，病在標而求之于本……此乃治法之不同也”[13]，可見“求”有治療之義。

2.2.3 “求”兼養護 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中提到：“小兒雖無病，早起常以膏摩囟上及手足心，甚避風寒”[14]，強調可以通過按摩達到預防疾病的目的。從小兒養護角度來看，為保證小兒健康生長采用的捏脊法、摩腹法、按摩法等，都可看作是從“經”入手的養護保養方法。從這個意義來看，“年少則求之于經”之“求”還有養護之義。

2.3 “經”字含義

“年少則求之于經”之“經”有經絡、經穴兩重含義。實際上經脈、絡脈與穴位可分不可離，具有一體性。兒科疾病多有經脈、經穴等體表可見、顯著的客觀癥狀和體征異常，

經脈作為氣血運行的通道，內連臟腑，外絡肢節，是溝通內外的橋梁，將人體聯接網絡成一個整體，同時也是病邪的傳變途徑。《靈樞·百病始生》所云：“虛邪之中人也，始于皮膚……留而不去，則傳舍于絡脈……留而不去，傳舍于經……留而不去，傳舍于腸胃”[9]，說明病邪的傳變可通過經絡由表入里。經絡即是氣血樞轉的通路，也是邪氣樞轉的通路。通過調節經絡既可調節氣血的輸布，也可截斷病邪的傳變途徑，具有防病治病的功能。故從“經”可診察疾病治療疾病，顯然包括上述內容。

“年少求之于經”闡述的是兒科疾病診斷、治療與養護的重要法則，是在中醫整體觀念和辨證論治的基礎上，緊密結合少兒的生理病理特點形成的具有鮮明特色的兒科防病治病原則，本原則為臨床提供了全新的診療思路與便捷的操作方法。

3 年少則求經的應用

“年少求之于經”對年少之人疾病的診斷、治療與養護具有重要作用。

3.1 年少從經診察

診斷疾病必須四診合參，兒科也不例外。考慮到兒科古稱“啞科”，疾病診察又有其特點。《幼科發揮》提到過：“小兒方術，號曰啞科。口不能言，脈無所視，唯形色以為憑，竭心思而施治”[15]，說明年少者中較小的嬰幼兒因其不能言語，脈不可切，不能通過問診和切診獲取臨床資料，只能通過形色的異常來診察疾病。而年齡稍大一點的少年兒童即使可以言語，也可能出現不能準確描述各種不適或者不配合醫生的情況。《幼科釋謎·凡例》有言：“不饑為饑，不渴為渴，不癢為癢，不疼為疼”[16]，指出兒科診療中以假亂真的情況，說明少年兒童的病情不易診察。

3.1.1 望診遵經 通過體表-經絡-臟腑的疾病相關性來診察疾病。《幼幼集成》有云：“以目分言之，又屬五臟之竅。[17]”此言通過觀察小兒目之五輪的形色變化，也可以診察相應臟腑的病變。如小兒白睛淡黃說明脾有積滯，白睛老黃色提示肺受濕熱。《幼科發揮·觀面部五臟病形歌》中亦有詳細記載：“心經有冷目無光，面赤須知熱病當……肝經有冷青，有熱肩胞赤亦臨……脾冷應知面色黃，三陽有白熱為殃……肺經面白冷為由，熱赤人中及嘴頭……面黑應知腎腸寒，食倉紅是熱須看。[15]6”

3.1.2 切診循經 對小兒的切診可以通過阿是穴觸痛、體表臟腑反應點以及體表出現的包塊、結節狀反應物等來判斷。如小兒白血病即會出現頸項部以及全身多處臖核腫大、脅下痞塊等表現；再如小兒的雞胸龜背，醫者可以通過望診看到，通過按診觸摸可進一步判斷小兒是否有佝僂病的存在。

3.1.3 聞診辨經 萬全在《幼科發揮·原病論》中總結了五臟六腑的病聲并認為：“聞者，聽聲知其證也。[15]3”如“肺病則聲促”提示小兒呼吸急促則肺有疾，在“小兒正訣指南賦篇”中還提到“病后失音腎怯，咳嗽失音肺病……腹痛而大便酸臭者積”。由此可見，聽病聲、嗅氣味對于確定小兒疾病臟腑所在有一定的提示意義。

3.1.4 問診定經 針對小兒的問診，尚不能言語的小兒可以問其父母，主要詢問其飲食、睡眠等情況。如萬全所言：“假如好食酸則肝病，好食辛則肺病，好食苦則心病，好食甘則脾病，好食鹽則腎病，好食熱則內寒，好食冷則內熱。[15]3”

總之中醫講究望聞問切，但是對于小兒來講，望診在前，切診、聞診次之，而問診最后。醫者通過望聞切診收集到的臨床資料最為客觀，而問診一節最難分辨，故通過詢問患兒父母相關的小兒疾病情況，作為小兒疾病診斷的輔助判斷，最終確定病因病機并指導臨床治療。

3.2 年少從經辨治

《小兒藥證直訣》中提到小兒具有“五臟六腑，成而未全，全而未壯”[18]的生理特點。張錫純在《醫學衷中參西錄》中也提到：“蓋小兒雖為少陽之體，而少陽實為稚陽，有若草木之萌芽，嬌嫩畏寒”[19]，即小兒乃少陽之體，與成人相比生命力旺盛，好比草木之方萌生機蓬勃。據此可知，從經治療是一種循序漸進、分層次、分階段的保護性治療方法。先以推拿按摩、穴位敷貼等外治法來治療，根據病情進退可依次使用內服藥等治療。從治療手段和少兒用藥劑量上，也要從小到大、從少到多、慎用大寒大熱等峻猛有毒之品。

錢乙認為小兒“臟腑柔弱，易虛易實，易寒易熱”[18]3，疾病最容易傳變。倘若少兒衛外能力尚有不足，養護不周，病邪極易越過皮毛肌腠而直中經絡，若不及時干預則會進一步傳入臟腑。治療應根據病情因勢利導，驅邪外出，同時還要把握時機防止傳變。從經絡循行與疾病傳變的角度及早干預，既可以快速祛邪又可以預判疾病的傳變，提早截斷，這也體現了“治未病”思想對小兒養護防病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3.3 年少從經養護

“年少則求之于經”對少兒的養護也同樣具有指導意義。萬全針對小兒生理病理特點所提出的“三不足、兩有余”[15]4觀點，從經養護亦可奏效。

“三不足”即小兒肺常不足、脾常不足、腎常虛。針對小兒肺常不足，脾常不足、腎常虛的特點，可以分別從肺經、脾經、腎經入手。在飲食上可多食用補肺氣、脾氣、腎氣的一些性味平和的食物，補肺氣以強衛氣，增強抗病能力。補脾腎以滋先天后天，維持正常的生長發育所需。

“兩有余”即心常有余、肝常有余。小兒心常有余，“有余”表示小兒心氣蓬勃旺盛，這是一種機能活躍的表現；肝常有余也說明小兒體稟少陽，肝氣升發旺盛，生機蓬勃。故在少兒體健之時，對心肝兩臟的養護可通過按摩心經、肝經，疏導心氣肝氣，以維持心氣、肝氣的活躍充盛狀態，促進更好地生長發育。

除此之外，還可以通過捏脊法來培補元氣、強壯腰脊；通過按摩一些穴位來強固正氣，增強抗病能力；通過輔助簡單的導引動作使少兒經絡通暢、氣血流通、強身健體等，這都是從經養護的體現。

4 結語

本文通過對“年少則求之于經”含義的初步探討，認為“年少則求之于經”主要有三方面的含義，即從經診察、從經辨治、從經養護。突出“求經”，但又不能拘泥于“經”,是臨床過程中應該始終秉承的原則。經、臟、腑本就是一個有機整體，故“年長則求之于腑，年少則求之于經，年壯則求之于臟”三者應旁參互證，不能割裂開來，臨證時應靈活運用。“求經”為臨床提示了一條有效的診療路徑，對兒科而言具有重要的理論與實踐意義。這也提示我們，見微知著、知常達變、四診合參、辨證論治永遠都是臨床診療的“不二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