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國拓天疆 何懼星漢遙
——空間技術專家戚發軔的精彩人生

文／楊好學

戚發軔是空間技術專家，他一生最大的愿望是為國家富強、國防安全、人民幸福而奮斗，他最大的幸福是為鐘愛的祖國航天事業貢獻畢生的智慧和力量。2001年，他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現任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技術顧問，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宇航學院名譽院長。他曾任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副院長、院長，作為重要技術負責參與“東方紅”系列等多個型號衛星研制，擔任過神舟飛船的總設計師，獲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特等獎和一等獎、三等獎，“全國五一勞動獎章”，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進步獎，全國科普先進工作者，2019年度國際宇航聯合會“名人堂”獎，2020年“最美教師”稱號等。

戚發軔這一生就是一部中國航天簡史。第一枚導彈、第一枚運載火箭、第一顆人造衛星、第一艘載人飛船……每一個第一，在他的生命里都刻勒出重重一筆。他見證了新中國航天事業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的過程。

一

北航建校70周年慶祝晚會上，戚發軔院士現場講述北航精神

被奴役被欺辱的童年，激發了戚發軔強烈的愛國心、強國志。1933年4月26日，戚發軔出生在遼寧省復縣（現大連市瓦房店市），他的童年是在日本人奴役下度過的。他說：“我當了八年亡國奴。1945年之前，大連受日本人統治，我每天到學校去，都要向東京三鞠躬，而且日本的小孩可以無緣無故打中國的孩子，不要理由。我是經歷過的人，我能忘記嗎？那是刻骨銘心的記憶啊！”

抗美援朝戰爭時，高中生戚發軔目睹戰場上下來的被美軍飛機炸傷的志愿軍戰士。他一門心思要學航空專業，發展空中力量。戚發軔的高考志愿里填的全是飛機系，他說：“咱們志愿軍都是被美國的飛機掃射轟炸造成傷殘的，所以刺激到了我們。沒有國防，沒有航空，我們受人家欺負。”所以，戚發軔的愛國心、強國志從小就流淌在血液中，生長在骨子里。

1952年9月，戚發軔如愿進入北京航空學院（現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飛機系工藝專業學習。五年的大學學習中，他如饑似渴地汲取知識，為了將來圓他的強國夢。

二

研制導彈的經歷 ，使他明白“靠人不如靠自己，” 自力更生、艱苦奮斗才是中國國防應走的路。

1957年9月，24歲的戚發軔從北航飛機系畢業后被分配到剛成立不久的國防部五院。這是新中國為研制導彈、火箭成立的第一個研究機構，匯集了來自全國的技術業務骨干和優秀大學生。這群神秘的人當初根本不知道干什么，然而更神秘的是他們根本不知道將要研究的導彈什么樣兒。就是這群門外漢，被時代的列車拉進了導彈研究的大門。回國不久的錢學森親自上陣，給他們講《導彈概論》。新中國的導彈研究拉開了序幕。戚發軔他們興奮極了，恨不得把一天當兩天用，每天晚上只休息三四個小時，他們攻克一道道技術難關，解決一個個關鍵問題，1960年11月5日，西北大漠的導彈靶場飛起了中國第一枚仿制導彈——東風一號，這讓戚發軔他們嘗到了從無到有的成就感。但是，兩年后東風二號發射失敗了，使他們有了嚴重的挫敗感。戚發軔說：“感覺到對不起國家，對不起黨。但是我們現場有個領導說，失敗是成功之母，總結經驗再干！我們確實總結了經驗，其中有兩條：技術要吃透，地面試驗要做充分。所以又苦干了兩年，1964年，東風二號發射成功了。這個過程使我們更清醒地認識到‘靠人不如靠自己’。”

同年10月，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1966年，因承擔“兩彈結合”任務而進入酒泉發射場的戚發軔，在戈壁荒原上一連奮戰了5個月，10月底，中國首枚導彈核武器結合發射試驗取得圓滿成功。

江山不負英雄志，且把利劍破長空。中國航天人真是不易啊！在不到十年的時間里，他們在60年代初生活極端困難的條件下，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咬著牙，沖破美國等西方國家的嚴密經濟技術封鎖，戰勝蘇聯背信棄義的重重壓力，自力更生，艱苦奮斗，造出了中國人自己的“爭氣彈”，極大振奮中國人民的頑強斗志。這功績無論怎么贊譽也不為過！

三

一步接著一步走，一件接著一件干。搞過導彈之后，戚發軔又參與了中國長征一號運載火箭的結構和總體設計。1968年，戚發軔的工作又從火箭研制轉向衛星研制。

1968年2月，專門負責衛星研制的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成立，負責總體工作的孫家棟“點將”，戚發軔和其他17人被中央分管科技工作的聶榮臻親自批準調入空間技術研究院，人們稱為“中國航天18勇士”，戚發軔也成為“東方紅”一號的技術負責人之一。為了讓“東方紅”一號上得去、抓得著、看得見、聽得見，戚發軔提出了完整的地面試驗方案。戚發軔回憶說：“發射之前，周總理很關心，就問‘準備好了嗎？上天能夠準確地播放《東方紅》樂曲嗎？’我就老實講，說我們能想到的、地面能做的試驗，我都做過了，都沒問題，就是沒上過天。”

1970年4月24日，“東方紅”一號發射的日子終于來臨。戚發軔回憶道：“現場指揮說‘點火、起飛、星箭分離’。搞火箭的人都高興，拍著我說‘小伙子，成了！慶祝去！’我不敢說，因為我還沒聽到《東方紅》樂曲呢。等到我們喀什站收到了，廣播電臺收到了，我們才敢說勝利了。”太空響徹《東方紅》，全球注目舉世驚。就連我們的對手也暗暗佩服中國航天人的聰明智慧和無窮的創造力，國人更是歡呼雀躍，奔走相告，以各種方式慶賀，人們仰視天際，屏聲靜氣聽《東方紅》這響徹太空的樂曲。這一刻標志著中國成為世界第五個獨立研制并發射人造地球衛星的國家，開創了中國航天史的新紀元。此后，在“東方紅”二號通信衛星研制時，戚發軔提出并建立了衛星可靠性設計規范，為提高衛星可靠性作出了有益的工作。在主持“東方紅”三號第二代通信廣播衛星時，他提出采用公用平臺和模塊化設計原則和多項新技術，從而使我國衛星設計壽命越來越長，功能越來越強，技術一步步邁上新臺階，巨大的社會經濟效益凸現，使人們看到了航天產業無限的前景。

完成一個又一個使命后，戚發軔和他的研究團隊結下了深厚友誼，他對這個崗位難以割舍，以為自己就在衛星系統光榮退休了，但他不知，有更艱巨的任務在等著他。

神舟一號發射時在現場指揮的戚發軔（左二）

四

做航天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要比常人承受更多的壓力和情感煎熬。

1992年，他接到更為艱巨的任務——擔任神舟飛船總設計師。戚發軔說：“我59歲了，讓我來搞這個載人飛船的總設計師，我很糾結，第一不該我干，我快退休了；第二我也不敢干，載人飛船，人命關天。我憑什么能給航天員講，你上去吧，一定能回來！”不過他想，自從走進中國航天的這個門，自己就成了航天事業的一塊“磚”，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了。與以往歷次接受新任務、轉換新角色一樣，面對黨和國家的需要和信任，戚發軔毅然地掌起了飛船設計的帥印。花甲之年的他又步入中國航天新的天地，開啟了他人生的又一個高光時代。

從神舟號試驗飛船到神舟四號飛船，他反復琢磨，不斷拷問，對安全問題一絲一毫也不放過，凡是能預想出來的“萬一”，戚發軔都要求設計人員千方百計去發現、去尋找。

2001年1月10日中國第一艘無人飛船發射成功，這是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第二次飛行試驗，對全面掌握和突破載人航天技術有著重要意義。為了造好這艘飛船，戚發軔承受了更多的壓力和感情上的煎熬。以前幾十年，是家庭的支持，讓他毫無后顧之憂地在通往航天科技頂峰的大道上馳騁，經常晚下班、不回家。這回不行了，相濡以沫的老伴病倒了。就在第二次發射飛船進入發射場時，老伴的肺癌已到了晚期。進場之前，他是白天忙任務，晚上上醫院，哪頭也不能耽誤。這樣沒日沒夜地干下來，人一下子憔悴了許多。一邊是國家賦予的神圣使命，一邊是親人流露的期待目光，自己同時還在受著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的折磨，他把所有壓力與苦楚一同默默地承受下來，咬牙堅持著。就在第二艘“神舟”飛船發射成功后不久，老伴終被病魔奪去了生命。戚發軔化悲痛為力量，繼續投入到艱巨而重要的工作中，繼續一絲不茍、精益求精。這需要多么堅強的毅力啊！要知道，這時他已近古稀之年。

在四次無人飛船發射成功后，2003年10月15日，中國首次載人飛行——神舟五號載人飛船迎來發射時刻。發射前，戚發軔想給航天員楊利偉吃個定心丸，卻反過來被楊利偉安慰了一番。楊利偉說：“你們放心，我們作為航天員都是戰斗機駕駛員出身，駕駛飛機的每次特技飛行和起飛降落都是生死攸關的。我們相信你們的設計沒有什么問題，我們最擔心的是怕我們任務完成不好。我們不怕犧牲，你們也不要顧慮。”那一天，酒泉發射中心碧空萬里。早上9點，神舟五號發射升空，當楊利偉在太空展示中國國旗和聯合國旗，并用中英雙語向世界人民問好的畫面傳回地面時，發射場沸騰了，全國沸騰了，中華民族千年的飛天夢想在這一刻變成了現實！但戚發軔的喜悅是短暫的，他馬上投入到復查工作中。回到地面的楊利偉向飛船設計師回述了火箭上升過程中“難以承受的26秒”，經過團隊共同努力，終于找到了原因，并徹底解決了這個隱患。

“地球是人類的搖籃，但是人類不會永遠躺在搖籃里”。至2022年9月，中國已先后實施10次載人飛行任務，14名航天員勇闖蒼穹，中國載人航天任務成功率100%。戚發軔說：“搞工程不可能不出事，我們有很多措施。在天上運行這么長時間，我們想了幾百個故障，每個故障都要找出一個對策，這個對策在地面要做試驗。不過，我們想到的一個也沒用上，萬無一失。”如今“祝融”探火、“羲和”逐日、“天和”遨游星辰，三位航天員正在出差太空，神舟十五號航天組和十四號航天組會合太空，我們的天宮空間站要建成了。“天宮”遨游在太空，星漢飄舞中國紅。建設航天強國的接力棒，傳到了更年輕的一代人手里。

回憶過往，戚發軔說：“我這一輩子熱愛航天。對宇宙來說，人太渺小了，但是確實每一個渺小的東西集中起來，能成為一個偉大的事業，我有幸成為這么大一個群體中的一個，感覺很滿足。”他對航天精神的理解是，“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特別能攻關，特別能奉獻”這個精神的關鍵是“特別”二字，他說：“十年磨一劍，不容易的，他們（年輕一代）面臨的挑戰和困難比我們多得多，需要他們更加能吃苦，這個吃苦不是吃不飽穿不暖，而是要排除一切社會上的吸引、誘惑，把時間、精力、智慧用在所從事的事業上。”

五

教育是培養人才、投資未來的事業。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如今，年近90的老院士在繼續關注中國航天發展現狀的同時，把目光投向了未來，投向了教育，

在2020年第36個教師節上，戚發軔獲得“最美教師”榮譽稱號，在中央電視臺發布儀式上，戚發軔講述了在教師崗位上的故事：2003年，神舟五號把楊利偉送上太空，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全國掀起了一個航天熱。同時我也知道，中國面臨著嚴峻挑戰，要成為航天大國，需要一大批人才，所以我有幸又成為教師，要回報老師，回報母校的培養，做我應該做的事。我當老師干了三件事：一件是我們搞了北航一號、北航二號、北航三號，讓學生通過這些科研實踐來鍛煉自己的實際工作能力。第二件事，我成立了一個空間羽流實驗室，得到了國家的支持，還進行國際合作。我們的一個帶頭人得了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第三件事，是重視人才培養，培養了一批博士生。我想我應該像我的老師對我一樣，為學生保駕護航。我特別懷念我的老師，他們不僅教了我如何做事，而且教我怎么做人。這就是戚發軔，云際樣的高尚志向，大海般的博大胸襟。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他每天的事安排得滿滿的，不但忙著帶學生，還忙著航天科普的宣傳，更忙著培育航天新人，一如既往地為中國航天事業奮斗著，真讓人高山仰止。

為國拓天疆，何懼星漢遙。仰望星辰大海是常人的習慣，夢想飛天是中華民族千年的期盼。戚發軔仰望星空，不僅在尋找他送上太空的衛星、遨游天際的飛船，而且他還在思考著怎樣讓中國的航天器飛得更高，飛得更遠，去探求一個個未知。有人說，21世紀，各國“發展天疆”的意識都非常強。發展航天科技，各國不惜財力。爭奪“天疆”的戰爭早已打響，各個強國已把目光從陸地、海洋投向了廣闊的太空，誰擁有了天疆，誰就擁有了未來，誰占據了太空，誰就占據了科技制高點。我們已成航天大國，但離航天強國還有較大差距。我們只有14名航天員上天，有的國家已有幾百人上天。所以，我們要一代代人矢志不渝，接力奮斗，才會圓我們的航天強國夢。

習近平總書記說：“人無精神則不立，國無精神則不強，唯有精神上站得住、站得穩，一個民族才能在歷史洪流中屹立不倒、挺立潮頭。同困難作斗爭，是物質的角力，更是精神的對壘。”戚發軔對這一點有深切體會，他說：“一個事業，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甚至一個人，沒有點精神是干不了大事的。”他希望更多的人承繼航天精神，在實現第二個百年目標的奮斗征程上踔厲前行，早日實現中華民族的復興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