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晨勛 徐文立 李 翔 段忠玉
云南中醫藥大學,云南 昆明 650500
傣族在不同歷史時期,由于各種因素,被冠予不同的名稱,漢晉時期為“滇越”“僚”“撣”“鳩僚”等,唐宋時稱之“白衣”“茫蠻”“銀齒”“金齒”,在唐樊綽《蠻書》卷四《名類》中有跡可循。元明清時期則為“擺夷”“百夷”等[1],皆反應出傣族在不同歷史時期的人文特點。傣族作為跨境民族,在泰國、越南等被稱為“泰族”,老撾為“佬族”,緬甸為“撣族”。發展至今,傣族已逐步弱化了種族、血緣、民族源流遷徙的相關因素,各國各支系之間形成了團結友好的一類民族群體。
我國傣族人口達120多萬人,分布較廣,在云南主要分布于四大流域(瀾滄江流域、怒江流域、金沙江流域、元江流域),其中怒江流域的傣族主要居住在德宏州[2]。德宏二字源于傣語的音譯,“德”為下面,“宏”為怒江,“德宏”便是“怒江下游的地方”,德宏地處橫斷山脈以南,高黎貢山以西,與緬甸山水相連,德宏州傣族屬傣吶支系。雖然德宏傣族與其他地區的傣族支系不同,卻同根同源,傣族群體的共性因而寓于相對獨立的個體個性中。在漫長的文化適應過程中,德宏州傣族人民逐步總結和形成了適應其生存需要的治病方法和手段,但發展至今,德宏州傣醫藥的民族特色正在逐步弱化,筆者通過走訪、問卷等方式挖掘和總結德宏州傣醫藥的發展現狀,并就如何更好的發展德宏州傣醫藥進行考量,以期為改善德宏州傣醫藥的現狀和促進云南民族醫藥的可持續發展提供參考。
一個民族醫藥的發展離不開其歷史文化的傳承。據考古學證實,德宏州人類的活動痕跡可以追溯到萬年以前,傣族在文獻《史記·大宛列傳》中有最早的記載:“昆明之屬無君長,善盜寇,輒殺略漢使。然聞其西千余里,有乘象國,曰滇越。”[3]在歷史上,德宏州是達光王國(被譽為傣族歷史上明亮的佛燈)的重要組成部分[4],之后在果占壁王國(公元567年,也被稱為“勐卯王國”,以德宏瑞麗及附近為中心)也同樣占有一席之地。在漫長的生產實踐和遷徙中,傣族先民為了克服自然環境以及自身疾病帶來的危害,逐漸融合了多種民族元素,也逐漸形成了多元的、復合的、具有鮮明民族特征的本民族醫療經驗[5],并記錄在貝葉經上,至今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在記錄過程中逐步形成了“四塔”理論、“雅解學說”等,治療上強調通過調節四塔來治病和養生[6-7],與此同時,傣醫十分重視疾病的治療和預防,強調順應自然、未病先解、先解后治,并以實踐為基礎總結了民俗預防養生法、婦女保健法、飲食預防法等兼具民族特色和治療效果的保健方法,這些記載大多是以口傳心授、親教秘傳等方式流傳開來[8],經過歷史的積淀,成為了中醫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通過對德宏州民間傣醫、擁有“一技之長”的傣醫的走訪和調查,筆者深刻感受到目前德宏州傣醫藥發展形勢不容樂觀,并將現狀總結如下。
1.1 文獻古籍缺失嚴重 德宏州傣醫藥文獻古籍流失嚴重,結合歷史因素和發展實際,有三部分原因:其一為地理因素,德宏傣族的分布特點是以村寨為聚居點,分布較散,加之這些聚居點有一些為山高林密的山區,交通相對閉塞,各村寨內流傳的醫療經驗交流甚少,因此在傳承過程中很難融合起來;其二為保存不當,大多數傣族醫藥文化是用老傣文記錄在貝葉經上,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加之傳統保存手段的不完善,因此,流傳下來的古籍文獻在長期的歷史進程中存在酸化、脆化和腐化的現象,難以存繼,且受戰爭、貿易往來等多種因素影響,部分文獻資料可能已流失海外,不易尋回;其三為收集整理困難,傣族是擁有自己本民族語言和文字的民族,隨著老傣醫的病逝,能夠完全認識和讀懂古籍文獻的人越來越少,語言不通,文字難識,加劇了調研者的工作難度。綜上,德宏傣醫藥古籍文獻的流失嚴重。目前關于德宏州傣族已經整理出版的有:《德宏民族藥志》、《德宏傣藥驗方集》、《德宏民族藥名錄》等,研究者已收集58冊傣醫藥古籍,傣藥500多種,單方、驗方1400余方[9],較之璀璨的傣醫藥文化,挖掘整理出來的資料只是冰山一角,因此,對于德宏傣醫藥文獻古籍進行及時有效地挖掘整理仍是廣大研究者的首要工作。
1.2 理論基礎薄弱,缺乏有效理論支撐 在傣族醫藥形成和發展史中,傣族人民經歷了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的過程,對于防病治病得到了一定的理性認識,為適應德宏惡劣的氣候環境,遠古的傣族先民根據不同的季節、氣候,常把一些可以用來御寒、解暑的動植物的葉、皮等用來做衣御寒,并煎煮當茶飲來治療和預防疾病[10-11],在這個過程中,也吸收了古印度醫學和中醫藥學的部分理論,并跟隨南傳上座部佛教傳入傣族社會,逐步形成了別具風格和民族特色的傣醫藥[12]。盡管在醫藥內容上呈現多元化和民族化的特征,但未形成能夠代表德宏州傣醫藥的理論體系仍是無法規避的困難之一,無法給當地的傣醫藥教育工作和其他醫療行為提供指導意義。筆者通過實地調研了解到德宏州傣醫的疾病認知屬于散在的認識行為,缺乏系統性。在走訪芒市和瑞麗民間傣醫的過程中發現,能夠了解“四塔”和“五蘊”理論,并且能夠準確且完整敘述出治病理論的傣醫少之又少,許多都是經驗之談,芒市的民間傣醫龔醫生告訴筆者,在德宏地區,人們普遍認為“兵痧”是小病,其余都是大病,“兵痧”是指通過刮痧就能治好的疾病,屬輕癥,如咳嗽、流涕等。另一方面,民間傣醫的疾病認知和治療行為保留了一定的原始信仰色彩,難以形成確切的科學理論材料。如芒市風平鎮芒別村的傣醫線波巖團保認為非自然因素可致病,如鬼邪致病,治療上會配合口功治療,醫者念完咒語之后,按在疼痛部位,就可以將引起疼痛的邪祟驅走,之后患者的病就會好。芒市風平鎮等稿村的傣醫周五坐也認為鬼邪是致病的一個因素,除此之外,傣族村寨居民在進行某一盛大活動時也會祭拜寨神或家神,如丟失了這一環節,則認為會家宅不寧,身體抱恙。我們在尊重民族信仰的同時,也面臨難以將這一部分經驗整理成文字的現狀,因此對于德宏州傣醫藥的理論體系也會相應的缺乏支撐材料。
1.3 傣醫認定范圍有限 2019年德宏州中醫醫術確有專長考試資格審核合格人員共計40人,在梁河、隴川、瑞麗、芒市和盈江均有分布,但擁有“一技之長”資質的傣醫主要集中在芒市,如芒市風平芒別村的騰波巖倫和景波巖相喊,其中滕波巖倫屬小學學歷,會傣文和新傣文,不難發現,相較于確有專長的中醫,“一技之長”的傣醫存在數量少、受教育程度有限的問題,除此之外,大部分民間傣醫沒有相關的行醫證書,也未得到政府的認同,只局限于小范圍的影響力。筆者在對德宏州13位民間傣醫進行訪談時了解到,主治內科疾病的有4人,其余內外科均有涉及,內科治療用藥劑量多不精確,多為經驗配藥,外科治療中以骨傷科疾病占比較大,由此可見傣醫內外科發展的不均衡。
1.4 傳承方式和群體的局限性
1.4.1 傳承方式的局限性 筆者在對德宏州民間傣醫進行走訪時發現,他們大多是家傳或者師帶徒的方式來傳承醫術,瑞麗市姐相鄉芒約村的民間傣醫景波月團過告訴筆者,他的醫術主要是傳給他的兒子,但在他行醫的期間,他的兒子不能行醫。除此之外,部分民間傣醫也有傳男不傳女的習慣,瑞麗市姐相鄉勐板崍的民間傣醫約相尚依只有兩個女兒,因此其醫術只能傳授給女婿,但女婿并無跟師學習的意向,因此,約相尚依醫生的醫術也面臨失傳的風險。
1.4.2 傳承人才匱乏 ①專業高端人才緊缺:一方面是傣醫持證人員數量有限,2008年,德宏州開設傣醫醫師資格考試,自2009年開始實行兩年一考,截至 2019 年,德宏州共組織傣醫執業醫師資格考試7批,僅有43人通過考試,其中傣醫執業醫師 6人,助理醫師37人[13];另一方面,是缺少既能了解新、老傣文和中文,又具備一定醫學素養的專業人員, 目前傳承下來的古籍文獻大多是老傣文記載,且部分藏匿于經書之中,盡管這些年的研究把有一些經書翻譯成了新傣文,但翻譯也存在一定的誤差。②民間傳承人出現斷層:文化的來源需要以人民群眾作為基礎,民間草醫是本民族醫藥文化的主要創造者、保護者和傳承者,德宏民間傣醫僅停留在治病技術的傳承,缺乏對治病理念的傳承。隨著醫療資源的普及,村寨內許多人生病之后大多選擇到正規醫院就診,民間草醫的數量急劇減少,且年輕一代的大部分傳承人接受新潮觀念,不愿意留在邊遠的家鄉跟隨父輩們學習傳統傣醫藥技能。筆者在對瑞麗市畹町鎮芒棒村的民間傣醫四團進行走訪時了解到,他的醫療經驗以家傳為主,他的孩子不愿意跟隨其學習,他也沒有徒弟。在對方克輝傣醫工作室的李老師的進行訪談時了解到,自方老師逝世后,其留下的手稿難以完成校對工作,因此,目前以方克輝老師為首的傣醫工作室難以完成前期工作。綜上,德宏州傣醫藥的發展正面臨“后繼乏人”的危機。
1.5 道地藥材資源的稀缺 宋代《本草衍義》云:“凡用藥必擇土地所宜者,則藥力具,用之有據。”由此可見,道地藥材在促進地方醫療發展中的重要性。1988年,民族醫藥研究室成立后,相關研究人員共發覺傣藥近100種,并編寫出版了《德宏民族藥志》、《德宏民族藥名錄》(收集傣藥350多種)、《傣族醫藥驗方集》(收集傣藥方400余種),劉世龍等調查發現德宏州高等植物有6033種1908屬339科[14-15],原生植物5414種,引種栽培植物618種,經濟植物3906種,國家級保護植物94種,省級保護植物65種[16];在對德宏州種子植物科和屬的地理成分分析中也提及德宏地區野生種子植物共有227科,1432屬,4937種,且熱帶成分、溫帶成分均有涉及[17];楊新周等[18]通過調查發現德宏州園林景觀藥用植物主要有122 種,共有67科,但盡管如此,德宏州傣藥仍在急劇減少。筆者通過對德宏職業學院臨床學院的李老師進行訪談時了解到,目前德宏州傣醫藥發展最亟待解決的問題就是道地藥材資源的稀缺,究其緣由,主要有以下兩方面的原因:①自然資源被破壞:隨著工業化的進程以及全球氣候的惡化,部分草木植物、動物的生存環境被破壞,藥材來源稀缺,藥物產量也急劇下降,除此之外,因沒有形成規范化的挖掘和采藥機制,部分傣藥被當地居民肆意挖掘,且多為全株采挖,藥材資源正面臨著枯竭的風險,并且傣族村寨分布較為集中,缺乏大規模種植的條件;②被經濟作物代替:傣族聚居的村寨離城鎮中心尚有一段距離,要想改變落后的生活環境,除了政策幫扶之外,還需要發展地方經濟,因此,當地許多居民開采山地,種植經濟作物,發展經濟的同時也破壞了部分藥材的生存環境。
1.6 傣藥缺乏有效產業支撐 德宏州經濟總體水平偏低,與全國相比差距較大[19],發展動力不足,對企業的吸引力較低。目前,德宏州傣藥尚無專門的開發廠家、實驗基地和科研人員。現有的德宏州傣成藥制劑有治療急慢性胃炎、胃潰瘍、十二指腸潰瘍等胃腸系統的“德傣胃藥”,德宏州醫院開發的“保漢大力膏”“傷濕止痛藥”“水火燙傷散”“拔毒散”“戒斷散”等傣成藥,但臨床使用面不廣,患者的認知度、信任度較低。
2.1 加強文獻挖掘整理和保護工作 首先,要依靠相關政府部門,從法律層面制定相關文獻保護法,并在基層建立文化服務站,擴大宣傳力度,提供專項研究經費。其次,要依靠民間傣族醫生,民間醫生手中掌握著許多文獻資料,也掌握著不外傳的秘方秘藥,他們是傣醫藥文化傳承的主力軍之一,鼓勵與支持民間傣醫加入到文獻的保護工作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然而,很多民間傣醫的診治方法至今保留著不外傳的習俗,加劇了收集、挖掘工作的難度。考慮到民間傣醫的實際情況,應加強知識產權的保護,得到民間傣醫的信任,消除他們的顧慮。此外,還要依靠專業人員和當地群眾,憑借他們對傣族地區的了解,能夠快速地展開調研工作,通過對實地走訪、人物訪談、史料查找等方式及時地對醫藥文獻進行搶救性的整理、保護[20]。
2.2 增強對民間傣醫的監管力度 其一,要加強對德宏州現存民間傣醫的調查摸底,通過徹底的調查尋訪工作,逐村走訪,了解掌握每一位民間傣醫的基層醫療服務工作,深入了解其掌握的傳統傣醫藥文化知識、醫術水平、專長領域、診治方法,將每一位民間傣醫進行相關信息的錄入,必要時,針對性地挑選部分民間傣醫,進行更深層次的訪談;其二要尊重民族醫藥的特殊性,簡化行醫資格審核制度,適當降低職業傣醫的考核標準的同時,嚴格管控民間傣醫,規范民間傣族醫生的醫療行為,減少假傣醫的數量。
2.3 加強對傣醫傣藥復合型人才的培養
2.3.1 重視學校教育 學校教育作為人才培養的基礎,是保護和傳承傣醫藥的有效途徑之一。目前云南省培養傣醫學專業的學校主要有:云南中醫藥大學、滇西應用科技大學、西雙版納州職業技術學院和德宏職業學院,為進一步發展傣醫藥,應該加大宣傳力度,擴招生源,借鑒現代教育體制的模式,在充分保留傣醫藥特色的同時,促進傣醫學教育體制的改革,培養具備醫學常識以及掌握傣語的復合型人才。
2.3.2 完善跟師制度 民間傣醫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和臨床經驗,以師帶徒的形式來傳承傣醫藥事業是德宏州打破傳承困境的關鍵之一,但大多民間傣醫文化水平較低,對于漢字和語言的掌握不夠熟練,因此如何強化師帶徒制度,加大師帶徒的規模就有了彌足輕重的作用。一方面,政府部門應該協調醫院、學校和民間傣醫之間的關系,充分尊重民間傣醫的意愿,在醫院、學校和民間傣醫三者之間建立長期合作的關系,給予民間傣醫充分的社會保障,提供固定的坐診地點。另一方面,就學校而言,可以將傣醫學專業的學生分批送到民間醫生的就診地點進行跟師學習,以便獲得更多的臨床經驗[21]。
2.4 健全地方傣醫藥保護的法律制度 明確政府相關部門的職責與職權,在遵循國家主權原則、利益分享原則、知情原則的基礎上行使地方立法權和民族區域自治權,建立法律制度,健全法律中對保護民族醫藥知識產權、醫藥文化傳承、良好環境資源、專業技術人才儲備等方面的制度,在強化國內政策和法律保護的同時,也要借鑒國外保護民族醫藥的成功做法,如泰國的《泰醫藥知識產權保護法》,印度的數字圖書館等。除此之外,地方政府可以通過申遺來促進傣醫藥的活態傳承,加大對德宏州中傣醫院建設的投入,拓寬傣醫藥的普惠范圍,積極發展傣族醫藥傳統產業,推動傣族傳統醫藥市場化,實行全面的保護、開發與發展措施[22],堅持走傣醫藥可持續發展道路。
綜上,德宏州傣醫藥的發展正面臨文獻古籍缺失嚴重、理論基礎薄弱、缺乏有效理論支撐、傣醫認定范圍有限、傳承方式和群體的局限性、道地藥材資源的稀缺等問題,因此,解決德宏州傣醫藥的困境,應立足于當地的發展實際,總結前人經驗,在發展的過程中凸顯自己的民族特色,彰顯傣醫藥文化的獨特魅力,應從加強文獻挖掘整理和保護工作、增強對民間傣醫的監管力度、加強對傣醫傣藥復合型人才的培養、健全地方傣醫藥保護的法律制度等方面來改善現狀,不斷為云南民族醫藥的可持續發展注入新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