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武德忠

在紅河州建水古城北部七八公里的地方,有一片平坦的壩子,地勢西北高、東南低,四面環山,東西寬6公里,南北長9公里,是建水縣南莊鎮羊街村委會和干龍潭村委會所在地,人們稱之為羊街壩。
歷史上,羊街壩水源較少,相對干旱,雖然土地寬廣,但村莊較少,地廣人稀。抗日戰爭時期,陳果夫等發起成立了華西建設股份有限公司建水實驗墾區,從事種植、畜牧、釀酒等產業,為抗日戰爭儲備物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由人民政府接管,成立國營建水縣羊街農場。而今,經過40 多年的改革開放,這里已成為建水早熟葡萄、酸甜石榴、藍莓等的主要種植區和工業園區。羊街壩現有村落十余座,人口12000 余人。其中,馬王莊、木頭寨、麻栗寨等為彝族聚居的村落。
據有關資料記載和村里的老人講,最早建立木頭寨的彝族姓孔,是孔子的后裔。也就是說,圣人孔子的后人不遠萬里,輾轉來到滇南建水,與當地彝族融合,并不斷發展壯大。
木頭寨是羊街壩較為古老、規模較大的村落之一,位于緊鄰工業園區北側的一座小山包上,有200 余戶800 多人,彝族人口占90%以上,有孔、李、尹、普、楊、向等姓氏。最早建立木頭寨的孔姓村民自稱是孔子的后代,名字均按孔氏家族規定的行輩取名,但他們又是彝族,會跳彝族舞蹈,會唱彝族歌曲,每年二月間還要祭祀龍樹,婚喪嫁娶均按彝族的習俗。
村里一位叫孔憲良的老大爺,生于1925 年。據他講述,木頭寨的孔姓祖先是從如今石屏壩心的垤莫木頭寨遷來的,為表達對家鄉的思念之情,就把羊街壩的這個村落也叫做木頭寨。孔憲良說,他小時候曾跟隨父親走路到石屏壩心的垤莫木頭寨拜訪過親戚,那里樹木茂密,可謂真正的木頭寨。而他兒時的羊街壩,只長著一些稀疏的大樹,荊棘很多,大多是荒地。至于壩心孔姓親戚是從哪里搬來的,羊街的孔姓人家又是何時搬來的,孔憲良也說不清了。他回憶,祖父那一代就生活在木頭寨,墳墓就在附近阿鵬寨背后的山坡上。
幾年前,我曾聽說,距離縣城40 余公里的建水官廳磨玉大山的大凹子村有孔姓的彝族。那么,石屏壩心垤莫木頭寨的孔姓彝族會不會就是從磨玉大山遷來的?后來,我在羊街村委會總支書記孔祥瑞(木頭寨村人)提供的《石屏縣孔氏家譜》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原來,如今分布在石屏、建水一代的孔姓彝族全部來自今天建水官廳磨玉的大凹子村,其一世祖孔厚就安葬在這里。墓碑立于明朝嘉靖元年(1522 年),但這不是安葬的時間,是后人重立墓碑的時間,安葬時間沒有記載。其墓有《族譜明辨紀略》,講述了始祖孔厚系山東海岱籍貫,南京應天府人,曾因鄉試考中有賢能而舉薦到貴州省的普安州做官。
但當時社會動蕩,連年災荒,戰爭不斷,孔氏迫不得已改姓為普,由貴州棄官逃入云南,到了建水縣的大凹子隱居,并娶當地彝族孫氏為妻,慢慢地與當地彝族融為一體。孔厚與孫氏生了二世祖孔一德。二世祖孔一德又娶彝族趙氏為妻,生了三世祖七弟兄,就這樣繁衍了孔氏彝族的后代。
三世祖七弟兄中,長子名卓,墳墓在今石屏縣壩心鎮底莫村民委員會的孔家村右畔,規模宏大。這是他與三世祖母李太君的合葬墓。墓志銘記載,二世祖母生七弟兄,長子孔卓由大凹子遷至大坡,后又遷至垤莫木頭寨居住。從口述資料、家譜資料和墓碑的記載中,我們明確了羊街木頭寨的孔姓人家源自官廳大凹子村的孔厚一世祖,是石屏壩心垤莫木頭寨三世祖孔卓的后人。

羊街壩的酸甜石榴
既然羊街木頭寨的孔姓彝族為石屏垤莫木頭寨三世祖孔卓的后代,但具體是什么時候遷來羊街木頭寨?
木頭寨有一位名叫楊紹和的78 歲退休老師,家里收藏著一包古老的地契和一張房契,時間有清朝乾隆、嘉慶、道光時期的以及民國時期的。地契最早的是乾隆二十九年(1764 年)的,說明木頭寨早在乾隆二十九年之前就存在了。
在《建水文史資料》第一輯《抗日時期的華西建設股份有限公司建水羊街壩墾區》的資料中記載說,羊街壩歷史上水土肥美,是建水人口稠密的富庶之區。后來因為龍潭枯竭,長期干旱,羊街壩變成干壩子,田地缺乏灌溉水源,大部荒蕪,人口也逐漸變得稀少起來。可以初步判定,垤莫木頭寨的孔姓彝族應該是在羊街壩的龍潭干涸,壩子荒蕪,原有的部分居民搬走之后遷來的。
經過查找1997 年編寫的《云南羊街農場志》,文中明確提到羊街龍潭干涸距今(1997 年)300 年,為清康熙年間,這一時期已平定了吳三桂叛亂,臨安地區社會比較安定,經濟逐步發展,為石屏垤莫木頭寨的孔氏后裔搬遷而來提供了社會條件。綜合以上資料和推理,筆者認為,建水南莊木頭寨建村的時間大概在清康熙年間(1662-1722 年),至今有300 多年的歷史。
南莊木頭寨的形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首先是清康熙年間,石屏垤莫木頭寨孔卓的后裔發現這個因龍潭干涸而逐漸變得人煙稀少的羊街壩。雖然這里水源稀少,但地勢平坦,土地廣闊,距離臨安城也較近。對于長期生活于大山里的彝族人而言,也不失為一塊生活的宜居之地。
就這樣,他們在一座面向東方的小山坡上建蓋土掌房,建起了村落。為表達對家鄉垤莫木頭寨的思念,依舊把這座村莊叫做木頭寨。因為孔家人的勤勞與智慧,他們很快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下來。木頭寨慢慢吸引了一些外地來討生活的彝族小伙,他們以入贅的方式來到木頭寨村生活,生兒育女。三代之后,按照三代歸宗的習俗,恢復男方姓氏。這樣木頭寨又增加了孔姓之外的村民。慢慢形成了以孔、李、尹三大彝族姓氏為主,外加普、白、楊、向等幾個姓氏共同生活的彝族村落。長期雜居的生活,促成了民族文化的融合,逐步形成了彝漢兩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
孔憲良老人講,自他記事起,他爺爺講的就是漢話,村子里的同齡人也不會講彝話。甚至祖先從彝族村落阿鵬寨搬來的、現在已103 歲的李登祿和他的父輩,也不會講彝話。在穿著打扮上,男子與漢族沒有任何區別,而婦女則穿著彝族服裝。村里的很多人都會跳煙盒舞,會唱莎悠腔,曲調是彝族的,唱詞卻是漢語。過年也像漢族一樣,殺豬請客,蕩秋千,迎接新的一年。
木頭寨村的男人擅長耍獅子,現在羊街村委會的總支書記孔祥瑞就曾經是獅子隊的隊長。周圍彝族村寨有辦喪事的,都會請木頭寨的獅子隊去表演。這是當地彝族人驅邪祈福的一種儀式。每當外嫁的姑娘去世了,得到消息的娘家人(一般是舅舅)就會出錢請獅子隊去表演,而且喪葬儀式由舅舅說了算。
獅子隊一般由十五六人組成,走在棺木的前頭開道,最開頭的是彌勒佛和孫悟空,接著是四個敲铓鼓的,后面才是耍獅子的,邊耍邊走,一直送到村頭。這種送葬儀式在純粹的彝族地區并不多見,而喪葬儀式由舅舅主導的傳統又是彝族的。可見,耍獅子是木頭寨彝漢文化融合的結果。
古老的木頭寨從建立至今已歷經了300 多年的歷史,村民們靠著自己的勤勞、堅韌和智慧生存繁衍了下來,但在漫長的歲月里,他們的日子是非常艱辛的。
新中國成立前,羊街壩由于缺乏水源,雨水又稀少,只適宜栽種紅薯、玉米等作物。不僅如此,還有大量土地因為干旱無法栽種而荒蕪,而多數已開墾的土地被地主強占,農民受地主和高利貸者剝削嚴重。由于生活貧窮,加之匪患,部分農民遷往他鄉,而留下來的農民過著貧困不安的生活。孔憲良說,他年輕時為了討生活,曾坐著小火車到個舊礦山上去當礦工。103 歲的李登祿說,小時候經常吃不飽肚子,為了充饑,凡是能吃的就吃,也不知是怎樣熬過來的。對于這種貧困的生活,建水地區流傳的一句民謠作了深刻的詮釋:“建水羊街壩,風大灰塵大,雷在中間打,雨在四方下,小伙子討不著,姑娘往外嫁。”
如今,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那種痛苦的生活已一去不復返。特別是隨著綿羊沖水庫的建成,因龍潭干涸而缺水的干壩子羊街又恢復了它水土肥美的本來面貌,這里又重新成為了建水的富庶之區。這幾年來,隨著脫貧攻堅工作的順利實現,鄉村振興工作的進一步開展,古老的木頭寨村已煥發出了從未有過的生機與活力:木頭寨全村已有9000 余畝耕地向外承包,發展葡萄、柑橘、石榴、藍莓8000 多畝。不僅如此,村民們還可以在承包地里打工,又增加了一項收入。木頭寨村村民小組長李春介紹,近年來產業的發展,極大帶動了群眾增收致富,去年全村人均收入2.1 萬元。
木頭寨村的村民過上了祖祖輩輩從未想過的小康生活。木頭寨村300 多年的歷史變遷,是滇南民族融合的一個縮影,也是中華民族大融合史上一份鮮活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