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種感情都能叫愛情啊

顧無言

1

理科火箭班的女生少，性格也有些男孩子氣。偏偏有個叫魏春嬌的姑娘，17歲已出落成一個大美人，肌膚勝雪，杏眼桃腮，笑起來兩腮有淺淺的梨渦。

班主任是個經驗老到的教師， 處理過不少學生早戀的事情，但現在她很頭疼該把魏春嬌安排和誰同桌。當然，學生現在沒有任何問題，但她要防患于未然。

最后，她選中了何川——全校理科穩居榜首的人物，每次考試總分至少要超第二名30多分。800多度的厚眼鏡片架在鼻梁上，不茍言笑，就算是火箭班的同學也不敢近他三分。

“嗨，學霸！”魏春嬌大方地先打了招呼。

“叫我何川。”何川的右手中指推了推眼鏡。

沒到一個星期，魏春嬌和何川就混成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了。作為兩個專注于學習的火箭班學生，他們倆最常干的事就是比做題速度。

“ 輸了的人， 幫對方做值日！”

“輸了的人，幫對方接一個月的水！”

有一天晚課下課，何川突然拍桌子大叫起來：“魏春嬌你耍賴！你提前把題做過一遍了！我都看見鉛筆印了！”

不明所以的同學們嚇得噤聲， 只有魏春嬌一個人笑到岔氣：“祖宗，別喊了，明天早上換我帶早飯還不成？”

“魏——春——嬌！你上次也……”沒等何川說完，一只白嫩的小手忽然捂上了他的嘴。何川全身好像被電到似的，一下子敗下陣來。

做同桌半個月后，魏春嬌發現了一件事：何川上課總喜歡偷著睡覺。他用右手杵著頭，假裝低頭看題，實際上眼睛已經瞇成了縫，有時還會打鼾，聲音小得像貓一樣。

2

兩個月過去了，班里例行調座位。班主任把魏春嬌和何川一起叫到辦公室。路上兩個人一直小聲嘀咕。

“ 喂， 何川， 你犯啥錯誤了，可別連累我。”

“你別亂講。”

“是不是睡覺的事兒？”

“不可能，我睡覺，叫你來干嗎？”

“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換座位的事兒。”

“換座位？啊，那……你還想不想和我同桌啊？”何川寬大校服袖里手指絞在了一起，語氣卻裝得云淡風輕。

“看心情嘍！”

“哼，我看你最想和林品亦做同桌。”

林品亦是魏春嬌的初中同學。

燙著羊毛卷，喜歡穿淺灰色的棒球服，走起路來有點兒“外八”，痞里痞氣的，但為人仗義。他說想考市里的高中，讓成績好的魏春嬌幫忙補習。

魏春嬌第一次逃課，也是林品亦在門口接應的。他倆坐了一小時的公交，一起去了游樂場，把所有項目玩了一遍。夕陽斜照，兩人吃著冰激凌，結果猛地發現快到放學時間……回去的公交車上，魏春嬌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林品亦把她毛茸茸的小腦袋放在自己肩膀上，只有他和司機知道。

但林品亦的成績實在是一塌糊涂，中考分數出來后，他們在電話里道別。兩個人強撐著笑，都不敢問彼此的未來。

3

原來班主任找何川和魏春嬌談話，是想讓魏春嬌教教何川寫作文，讓何川救救魏春嬌的物理。兩人在老師面前答應得好好的，回到座位就互相吹胡子瞪眼，連桌子都往兩邊挪開，一道鴻溝赫然出現。

“何川，你沒完沒了。林品亦的事是你偏要問的，結果就揪著不放了是不是？一天能提800遍。怎么，你認識人家啊，還是和人家有親戚？”

“沒親戚，不認識。”何川賭氣。

“挪桌子干什么？”

“桌子想運動運動。”

“運動你個大頭鬼！你到底莫名其妙生什么氣啊？”

問出口時，魏春嬌的心忽然悸動，那一瞬間她好像明白了。

“我……我不生氣……剛才是怕老師換座位，我著急。”何川不敢看她，“桌子運動完了，它……它現在就回來。你能不能給我講講作文？不許拒絕，這可是老師的命令。”

魏春嬌“撲哧”一聲笑了，仿佛盛夏的花都綻放了。

轉眼還有30天高考，玩笑都不能開得太長。

漫長又短暫的酷暑、焦躁過后，何川和魏春嬌在放學路上討論高考志愿，約好一起去北京，誰反悔誰是小狗。本來還想拉鉤蓋章的，但突然都害羞起來，就算了。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高考前一天，何川把各個科目的注意事項，用思維導圖滿滿列了三頁紙，臨走塞到魏春嬌的書包里，囑咐她：“學霸的筆記可不要外傳哦。”

魏春嬌站在光影里朝他笑，遞了塊巧克力給何川：“高考順利！”

“高考順利！”

他們頭也不回地在門口擺手。因為太堅信彼此馬上就會再見，甚至都不屑于告別。

4

高考完的那天晚上，一家人打算出去吃飯慶祝一下，魏春嬌的爸爸在換鞋時突然暈倒。魏春嬌直接嚇哭了，媽媽也慌了神，“趕緊打120！”

幸虧及時送到醫院，第三天，爸爸終于脫離危險轉入普通病房。林大夫早晨來查房，拍了拍魏春嬌的肩膀，說：“小姑娘放心，已經沒事了。等你爸爸醒來，看你這哭腫的眼睛，該心疼了啊。”

魏春嬌怎么也想不到，林大夫會是林品亦的爸爸。林品亦拎著果籃走進病房時，她甚至以為自己太累了，出現幻覺。

“嘿，魏春嬌，你不會真的不記得我了吧？”

“你想好高考志愿報什么了嗎？”

“啊，你要留在省內讀書呀。”

“想學醫？學醫挺好的，你這么漂亮，以后就叫你‘大夫西施！”

“今年查分的日子，正好是你生日，我能不能也來醫院湊個熱鬧？”

“好好好，我肯定不會忘了你的生日禮物。”

“魏春嬌，18歲快樂呀！”

5

其實，長大從來都不是一瞬間的事。

但魏春嬌18歲了，是一個可以自由選擇的成年人。她要留在省內學醫，比任何時候都堅決。魏爸爸語重心長地說：“孩子，你之前一直想去北京的啊。你不要為了爸爸浪費分數，放棄夢想，不然爸爸心里難受啊。你要為自己而活，不要為別人啊。”

“爸爸，”魏春嬌突然哭了，“你不是別人啊。”

“唉。”病床上半躺著的人，嘆了好長一口氣。自己的女兒，自己最了解。于是，索性岔開話題，問：“小何……你的同桌，他考得怎么樣？”

魏春嬌明顯頓了一下：“他比我高了23分，又是第一。”

“你們怎么樣？”

“我失約了，不敢再聯系他。”魏春嬌仰頭，把眼淚憋回去，“何川估計會很討厭我吧，我這樣做，和騙了他有什么區別？可是……我真的不敢啊，我沒辦法面對他。”

“那你喜歡的是小林，對嗎？”

魏春嬌愣住，目光透過醫院的白墻，好像看向很遠的地方……

她站在旁邊，像過客一樣看著魏春嬌和何川的高中，他們熟識、嬉鬧、互相打氣。她看見何川拿著別人寫給魏春嬌的情書挑語病，然后嚴肅地教育魏春嬌“學生就要把心思用在學習上”。她又看見何川把魏春嬌氣哭后，手足無措地在旁邊學豬叫。

看著看著，她笑著說：“真好。”

她站在光影里朝他倆揮手，朝最好的高中時代揮手作別。

“爸爸，前段時間我總覺得有遺憾，簡直喘不過來氣。”

“但不該這樣想的，我和何川，或是林品亦，留下的都不是遺憾，而是美好的回憶。”

魏春嬌忽然臉紅，“每種感情都很美妙，哪能全是愛情呀。粗暴地將它們歸類為愛情，那才叫遺憾”。

梁衍軍//摘自《中學生博覽·青春派》2022年第6期，本刊有刪節，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