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理工大學 李昀軒
商事登記也稱為商業登記,是指取得、變更或終止商事主體資格,依照法律法規的程序,向主管機關提出申請,并由主管機關依法對申請事項審查登記的一種法律行為和法律程序。商事登記制度兼具私法和公法兩種屬性。從公法意義上來看,作為一種商事活動中的評價機制,需要得到行政部門的許可才能進行登記,其目的在于保護商事交易行為安全乃至社會公眾的利益。而從司法角度來看,商事登記能跨越地理空間等物理屬性,以兩個陌生市場主體之間信賴關系的構建為基礎。商事登記制度的這一特點預示著我們應當在商事登記制度改革時不僅注重行政登記的制度性內容,也應當注重時代發展的新需求。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民營經濟呈現“井噴”式的增長,多種多樣的市場主體紛紛涌現,現代商事登記制度也在實踐中初步確立。十八大報告強調:“當前改革進入了‘攻堅區’和‘深水區’,要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必須以更大的政治勇氣和智慧,不失時機深化重要領域改革?!敝袊洕谑袌龅谋?、融資的高山、轉型的火山“三座大山”的大背景下,市場經濟發展受到阻礙,市場潛在活力未被完全激發[1]。商事制度改革作為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全面深化改革中的重要內容,作為理順政府與市場關系的突破口和切入口,深化行政審批制度改革的必經之路也是一場加快轉變政府職能的攻堅戰。所以,商事制度改革的實施與深化是新形勢下的重大舉措,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與時俱進的必要措施。2013年,李克強總理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部署推進公司注冊資本登記制度改革,降低了企業登記環節昂貴的時間成本,簡化了繁冗的程序,增強了法律確定性及制度的穩定性,開啟轟轟烈烈的商事登記制度改革歷程。
隨著創業潮愈演愈烈,商業登記制度的僵化成為阻滯市場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原《公司法》第23條第二款規定,股東出資要達到法定資本最低限額。同時,原《公司法》第26條第二款、第59條和第81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的注冊資本最低也需要人民幣3萬元,而股份有限公司注冊資本的最低限額高達500萬元人民幣,許多個體戶和小微企業創業者難以達到股東出資法定資本最低限額,創業的熱情被無情的法律澆滅,嚴重阻礙和影響小微企業者創業。
長期以來我國計劃經濟的傳統造成對于商事登記制度的探索不夠,制度設計不靈敏,因而持續深化“放管服”改革是當前必須要做的。在商事制度改革前,我國商事登記制度的特征是“嚴進寬管”,即在前置要件審批上,政府著重考慮、嚴格規定市場主體的準入資格,試圖通過形式上的嚴苛彌補管理不夠充分的問題。行政機關事中、事后缺乏有力的監管手段,往往只能通過頻率較低的企業年檢和執法檢查才能發現市場主體的違法行為。在官本位氣息濃厚的地區,辦事難、辦事久等問題仍然突出,嚴重打擊市場主體創業、進入交易市場的積極性,市場主體創業的潛力和欲望被壓制。商事登記制度改革后重視“三證合一”“單一號碼”,順應市場主體“一件事一次辦”的需求,推進政府職能轉變,加強政府服務效能。在監管方面,側重強化事中、事后監管,放寬事前準入,降低市場主體入場門檻,激發市場主體創新創業活力,維護消費者和市場主體的切身利益。
商事登記制度一般被認為起源于中世紀商人行會自治法形式的商事登記規則。商人在進行了財富的積累后建立起自己的商業協會,制定自治的商業協會規則。商人想要獲得資格承認,需要得到特定協會的認可,記載在協會名冊當中[2]。16世紀,商人行會失去往日的榮光,一種新的商業管理制度得以建立。1861年頒行的《德國商法典》確立了具有近現代意義的商事登記制度,成為后世各國效仿的典范。
漢代有文獻記載對于市場秩序的管理,如所謂市籍,即商人要取得在市區合法的居住權和經營權,必須在官府登記,列入市籍。雖有相關的記錄,但在我國古代尚未形成全面系統的商事登記制度,存在的等級制度也往往具有政府管理、抑制工商業發展的特征。
對比兩者發展過程我們可以發現,現代意義上的商事登記法律制度是商品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結果,如同貨幣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而產生。商事登記制度的不斷構建和完善與經濟發展有極大的關系,簡便快捷的等級制度有助于市場主體厘清清晰的市場登記規則,提升市場主體履行登記義務的熱情,立法混亂、標準不一的登記制度必然會對市場的完善和構建造成阻礙,因而對商事登記制度進行適時有效的改革,以使其緊緊跟上不斷變化的社會經濟發展狀況,激活市場活力,發揮效益的最大化。
雖然我國已經經歷一番商事登記制度改革,但改革并非一日之功,也不是一次改革就能實現對于變幻莫測的市場的長久適應,因此,目前我國的商事登記制度仍有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改進之處。
我國由于受曾經長期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的影響,政府單方承擔市場監管責任成為常態,集中化的國家管理和計劃統一分配、安排造成社會自主管理能力較弱,以至于改革開放40多年,仍然認為市場監管是政府這一主體的單一責任,市場中的其他主體對此參與度不夠。而現實的經濟市場中,無論是市場主體還是行業組織,都擁有成熟的市場經驗,能夠深入市場內部了解經營內幕,公民可以通過舉報、及時匯報違法信息等方式參與到市場監管中,行業組織也可以采取行業內曝光、開除會籍等方式履行自身監管責任[3]。唯有市場內的各方主體一同參與進來,市場監管才能滲透到黑暗的角落。毫無疑問,這并不是一個一蹴而就的過程,離不開公民法治觀念和維權意識的提高、行業組織和社會組織發展的不斷完善等。
歷經改革,政府監管的重點已經從事前聚焦市場主體資格與經營資格的審批逐漸轉變到后期對于市場主體違法行為的監管。事前的冗雜審批程序不僅難以實現市場主體的快捷管理,還會導致市場主體在登記的第一步就陷入泥沼。長期的實踐證明,在現代大市場環境下,我國高達1.4億的市場主體不能完全依靠行政部門的監管,這將是對人力資源的極大浪費。政府進行巡查巡視和運動式專項執法檢查等事中監管和行政處罰、行政強制等事后監管,并沒有取得預期的理想效果,同時也給政府工作造成較大負累。因而,可結合大數據的時代浪潮持續發展信用監管模式,構建全國統一、信息互通的信用信息系統,緩解傳統的“人盯人”監管模式下政府疲于奔命的問題,實現全國一體化信用監管,讓違法違規企業無所遁形。
自2022年3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市場主體登記管理條例》(以下簡稱《市場主體登記管理條例》)是我國商事登記制度改革的新標志。這一《條例》從制度供給側角度推出六大改革措施,著力于改善長期以來市場主體登記立法體系雜亂、登記機關審查義務不明確、登記管理成本高昂、市場退出機制不暢通等疑難問題,更是首次提出市場主體的歇業制度,進一步完善我國商事法律體系,為商事制度的持續改革提供制度性保障,進一步擴展和探索了近年來實踐成果到制度規范的轉化。
“成熟一個,設立一個”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商事登記制度零售式立法的經驗[4]。考慮到我國獨具特色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市場形態,我國立法方式采取循序漸進和務實靈活的改革策略,在持續探索中促進了市場經濟的茁壯成長。先后出臺了關于公司、企業法人、合伙企業、法定代表人、個體工商戶的登記管理條例等行政法規以及相關部門規章。
然而接踵而至的就是冗雜的市場登記制度和愈加追求自由創新市場之間的矛盾,商事登記制度的分散立法固然適應不斷變化的市場需求,但也會導致登記程序和標準的不統一,從而產生制度內容的重疊與缺漏,使立法上資源浪費,市場上法律規避行為屢見不鮮?;诮y一立法的思路,《市場主體登記管理條例》涵蓋了各類市場主體的登記規定,實現了登記管理制度的統一和諧,力促立法的科學性、制度的統一性、政策的包容性,填補了制度上的空白。
《條例》的順暢實施離不開相應的配套措施,市場監督總局已經把《市場主體登記管理條例實施細則》《企業名稱登記管理實施辦法》列入立法規劃,詳盡充實的細則、辦法有助于市場主體和行政部門更好地應用法律。
改革堅定秉持“放管服”的理念,簡政放權,保障市場自由,放管結合激發市場主體活力、優化服務提升服務質量。《條例》繼續壓縮登記環節,精簡申請材料,不要求申請人重復提供已經獲取的信息材料,提高登記效率,依法公開登記材料的清單和文書格式。同時,政府適應新時代要求,“十四五”規劃中強調數字中國、數字社會建設的要求,充分利用信息化、數字化平臺,打造具有互聯網時代特色的線上市場監督管理平臺,構建智慧化、高效率的管理體制。
《條例》對于市場主體的退出制度也設置了簡化程序,市場退出機制的完善設計是優化營商環境的一大保障。此前《公司法》規定,公司破產注銷程序需要清算,而《條例》第三十三條規定,并無債權債務負擔的市場主體可以按照簡易程序辦理注銷登記,大幅縮短了市場主體的注銷程序時間。為保證市場主體的退出不會損害相關利益,要求全體出資人進行書面承諾,市場主體同樣在統一平臺進行異議公示,確保簡易注銷制度兼顧效率和誠信。具體實踐中,深圳市已然進行了“注銷登記一窗通”的平臺升級,通過與市場監管、社保、稅務、銀行等各個部門進行數據的聯動和業務的協同,市民在平臺上申請注銷登記即可實現數據同步,對社會保障、海關、稅務等業務進行同步注銷,無須單獨去各個部門繼續申報。
除了登記制度上的便利,《條例》以積極的態度面對市場發展中可能遭遇的特殊問題和情況。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蔓延,部分市場主體囿于現實原因不能開展相關的經營活動,但并不代表其經營能力和經營欲望消失。為應對這一特殊的現實情況,創新性地提出了歇業制度?!妒袌鲋黧w登記管理條例》第三十條借鑒我國香港地區的“不活動制度”,提出因自然災害、事故災難、公共衛生事件、社會安全事件等原因造成經營困難的,市場主體可以自主決定在一定時期內歇業。此舉實質上緩和市場主體和了現實之間的矛盾,給予市場主體喘息空間,幫助其在艱難的情況下可以適度休眠。但這并非允許市場主體無限制歇業,規定歇業年限最長不超過三年。
《市場主體登記條例》的透明化貫徹于登記制度的整個階段。事前規定市場主體實行實名登記,登記申請人應當對提交材料的“三性”負責,不得虛報、瞞報。在事后管理上,《條例》清晰地提出市場主體應當及時在營業場所、服務平臺公示年度報告和登記相關信息,不再僅僅注重對于市場主體進行初步登記時的門檻限制。
尤其在事后監管這一階段,提出登記機關不再依照傳統的監督模式,應當實施分等級、分類別監管,根據市場主體的信用風險狀況采取“雙隨機、一公開”的方式進行監督檢查,既減輕了工作人員的人工負擔,又能精準控制市場主體的風險。對于登記機關查處違法行為可以采取的措施,《條例》明確提出包括進入市場主體的經營場所實施現場檢查、查閱市場主體經營活動有關資料、依法責令市場主體停止相關經營活動等措施。
從市場主體的角度探討,對于電子商務等隨著互聯網時代興起的新興商業、交易模式而言,《條例》也提出了不同于傳統線下市場主體的新要求。如第三十六條提出,電子商務平臺也要在顯著位置出示電子營業執照,顯然是新業態下對于互聯網市場主體的新要求,有利于提高市場交易效率和交易行為的安全性,保護消費者利益。
自2013年以來商事制度改革持續推進,從注冊資本登記制度改革到“多證合一”,從“雙隨機、一公開”監管到“全國一張網”,《市場主體登記管理條例》的出臺實施進一步培育壯大了市場主體,對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至關重要,是“放管服”改革的進一步深化。自“十三五”規劃以來,市場主體數量大量增加,創造了大量的就業崗位,也增強了我國市場經濟的活力。我國商事登記制度改革依然在前進的路上,在大數據時代必然會形成更多具有靈活性和針對性的管理手段和管理方式。我國需要在堅定改革的途中,把握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把實踐中行之有效的做法上升為穩定長久的法律制度,持續完善市場主體登記制度,真正打造服務型政府,激發市場潛在活力,保護市場主體權益,優化市場環境,促進國民經濟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