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滔
有的家庭生活就像一團亂麻,總是理不順、解不開,情緒激動起來,反復糾纏,一使勁兒就打了結。矛盾在快節奏中觸發,不時碰出火星,立刻起爆。
莫清靜同向自由夫妻倆就是這樣的家庭。
莫清靜拉著向自由往民政局走,邊走邊說,你心里只有你媽,哪里有我,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小晶子是一塊石頭,都讓我摸圓了,孩子歸我,房子平分。向自由漲紅著臉,只得在數落聲中跟著走。
向自由是獨子,他媽媽嚴莉很強勢,三十幾歲生下這根獨苗。嚴莉把兒子拉扯大,先娶媳婦,后添孫女,今年自己也從醫院護士長崗位上退休了。
前幾天,婆媳倆為洗手的事產生了小矛盾,以后接連不對付,嚴莉眼睛一瞪,吼了起來。莫清靜再也忍不住了,撲身臥在床上對向自由說,你愿意跟著我,還是跟著你媽過,跟著我,咱們搬家,跟著你媽,我們離婚!向自由囁嚅了半天,說,我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嚴莉知道了,指著向自由的鼻子說,窩囊廢!就你沒志氣,離就離,死了張屠夫,還吃帶毛豬?
向自由從小父親去世,完全靠嚴莉一手拉扯大,什么都被母親想好,什么事都被安排好,自己不敢越雷池一步,他覺得在母親和妻子之間很難做,兩頭受氣,他們說離婚,那就離吧。昨天和大毛、小毛、老幺幾個一起玩牌,忘記了去學校接小晶子回家,嚴莉埋怨莫清靜,莫清靜埋怨向自由。莫清靜同他吵了一架,聲嘶力竭地說,離婚,離婚,離婚!向自由理虧,也只好離。
戀愛的時候總要挑挑揀揀,唯恐稍有不慎,貽誤終身。別人介紹的對象,要對對方設法打探,自己談的,也要深入摸底了解,因為無法預測身后事,讓人無法安心。
經過漫長的愛情長跑之后,生活和環境的改變,有的始終相伴左右;有的志趣不同,各奔東西。隔壁王奶奶打趣道,婚姻就像摸彩頭,運氣好的有好結局;運氣差的,好不容易組成的家庭紛爭不斷,干戈不息,家里雞飛狗跳,最后,離婚收場。
八月的天氣真熱,秋老虎發威,狗吐出了舌頭,貓兒煩躁,到處亂竄。幾個乘客在公交車上罵罵咧咧的,一肚子不舒服,他倆在車上急急吼吼的,手拉扶手,來回移動。一會兒,滿頭大汗,挾帶著心中的怒氣,氣鼓鼓的,往民政局趕去。
莫清靜同向自由走進民政局門口,向自由突然想起一年前的情景。
那次也是倆人因洗手拌嘴。那天,向自由回家來,不戴口罩,也不洗手,直接拿碗盛飯開始吃。不洗手就開吃,你不管我們的死活?向自由說,那有什么,我又不會毒死你。毒死我們,你一個人享福,那多好。倆人矛盾升級,直到白熱化。
莫清靜拉著他往民政局去離婚,到了門口,工作人員要他們必須戴口罩才能進去,進去之后,要求洗手,才能辦手續。莫清靜問向自由洗不洗手,向自由說,我洗了,我們回去吧,一場矛盾偃旗息鼓。
今天是第二次光顧民政局了。向自由往前走,看莫清靜落在后面,問她道,剛才你還在催,現在怎么又走不動了。
民政局的工作人員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先發給他們一張學習資料,要他們先冷靜。冷坐了一會兒,嚴莉給向自由打來電話,問兒子離了沒有,孩子放學了,誰去接回家。向自由說,我去接。說著離開了接待室,走出辦事大廳。
工作人員說,有三十天的冷靜期,你們好好考慮考慮,理性點,和好了,就不要來了。
向自由上車去接孩子,莫清靜步行走回去。
婚沒離成,心里背負的石頭落了地,莫清靜暢舒了一口氣。街邊的大樹枝條柔軟起來了,來往疾行的車,鳴笛聲也不再刺耳,路上行人的大聲嚷嚷,也不以為意。
生活宛如一條河流,有時激起大浪,落下來之后,波平水靜,茫茫無際。
向自由從生下地,就追求自由,到處摸爬打滾,東捏捏,西碰碰。
讀書那時候,下水塘捉魚,翻學校圍墻外出,追逐打鬧,不亦樂乎。在學校里像猴子一樣潑皮,家中關不住,總要出去兜一圈才回來。
小玉是向自由讀書時的女同學,一起玩耍的伙伴,談得來的朋友。小玉像是向自由肚子里的蛔蟲,向自由眉頭一皺,小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有靈犀一點通,向自由自然也知道她的心思。
讀初中時,倆人海誓山盟,說海枯石爛的話,都互相心系對方,晚上睡覺做夢都念著對方的名字。有次被嚴莉聽到了,看到兒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知道他被愛情奪了魂。
嚴莉找到小玉的媽媽說,你女兒勾搭我兒子,我兒子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成績直線下降,你女兒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看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眼睛滴溜溜亂轉,應該多少有點遺傳性。我在醫院工作幾十年,知道這病不好治,你讓你女兒行行好,放他一馬。我今后全靠我兒子,他是我們家的希望,等著他考個好大學,要他養我老的。我兒子太老實,你女兒不適合。
小玉她媽氣急了,對嚴莉抖咒發誓,我女兒要是還與你兒子再來往,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小玉讀初三時就轉了校,高中時不知道哪讀去了,曾經火熱的愛情在雙方大人的干涉下熄了火。
后來,小玉和向自由考上了同一所二本大學。大學里倆人相聚也不多,經過四年的冷卻,倆人的激情不再。
大學一畢業,天各一方,兩人各自結婚。小玉找的老公是個工人,倆人沒有共同語言,不久就離婚了。
小玉這次打電話來,要從外地來與向自由相見。向自由這幾天內心煎熬,就答應見她,安排在一個排檔吃晚飯。
這次小玉過來,可能是聽到風聲,向自由要離婚,就與向自由見見面,摸摸底,再續前緣,為自己兒子進培訓班拓展資金來源。
向自由問小玉,小玉,近來可好,我們好久沒聯系了。小玉哭了,說自己離婚了,沒有倚靠,孩子進補習班沒錢,不知道怎么辦。向自由把這個月發的四千元工資給了小玉。
吃了晚飯,倆人慢慢騰騰地走,小玉問向自由的情況,向自由有一搭無一搭地回答。
走到分叉路時倆人分手,向自由交代說,我們的事以后再談。小玉的眼淚不禁流了出來,自由啊,自由,我經常做夢夢見你,你讓我失望了,你變心了,你以前怎么說的,你現在忍心拒絕我!
小玉,我們以后電話、微信聯系吧,我永遠記得你,你可不要忘了我。
寒冷的星夜,兩人灑淚而別。
人沒離婚,婚姻與家庭生活裹挾在一起,容不得自身的自由,外出的人總被一根繩牽扯著,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回走。
離婚脫離了家庭羈絆,單身一人,為柴米油鹽和小孩奔波,生活中少了一些陽春白雪,多了些突如其來的、雞零狗碎的事。小玉就生活在這樣焦躁的環境中。
小玉的小孩在讀小學,跟著補習班的同學拼命學英語,播音主持是時興的行業,也跟著追捧,唱歌跳舞當紅打眼,急著去報名。他們那里,鋼琴班、小提琴班學生報名爆滿,城里的特長班從不缺班少員。
小玉沒日沒夜地拼命工作著,為家庭,為孩子,為掙錢。
她覺得孩子進了一個個培訓班,如同進了無底洞。她對孩子說,孩子,我的血一下子就被你吸干了。本來想少上幾個班,但看到孩子的同學、隔壁鄰居家的孩子都在鉚足勁地培優補課,想放棄的話沒敢說出,生怕說出來影響孩子的前途。可是皮包一打開,錢就飛走了,把皮包放回兜里,感到無比惆悵,心里沉甸甸的。總之,說話沒底氣,走路輕飄飄的。
小玉仍舊為孩子做著努力,多方獲取資金來源,為盼望的未來,為孩子做牛做馬,不知疲倦地工作著,不敢有半點懈怠。
因生活的艱辛,開動腦筋,想著法子,幻想著賺錢。小玉去找向自由是她腦洞大開后的奇思妙想。
身居家庭風波旋渦中的向自由,即使遭遇離婚的煩惱,也不敢再續前緣,拉夫湊數,去過輸血式的生活。
自己的皮包癟了,只剩自由的心,沒了自由的身子。身邊的誘惑還沒達到拋家棄子的地步,人們總是評估著風險,做著利益最大化的選取。如果做出鋌而走險的輕率之舉,這不是講利害關系的成人應該做出的選擇。
向自由在離婚的逼迫下,還得在自家的屋檐下生活,將就著,維系著,不敢隨意的逃離。
嚴莉在本縣衛校畢業后,分配到鄉衛生院婦產科當護士。
鄉衛生院那時候人少事繁,婦產科手術多,她圍著病人的時候也多,眼看年齡大了起來,糊糊涂涂的,婚姻卻遲遲不動。她媽著急了,到處為她物色對象。
一天,嚴莉看到一個小伙子提著東西風風火火地往婦產科手術室走去,嚴莉叫住了他,問道,你這么大的知識青年,不認得字,婦科重地,閑人止步八個大字不認識。
小伙子對她說,是來看姨媽的,他只知道姨媽要動婦科手術,手術就應該在手術室吧,于是就往里面闖。
你姨媽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哪一天來的。小伙子紅著臉,說不知道,卻直盯著嚴莉的臉看。你像我過去的一個同學,說話、性格也像。你少來,哪里像,知道你在玩套路。
嚴莉在翻本子。嗯,前天,我們衛生院來了一個女病人,向家村的,要婦科手術,名叫王姿仙,是不是這個人。
小伙子回答,我只知道她叫仙兒。住八號床,我帶你去。
倆人一前一后地走,找到了八號床的病人。大向,怎么現在才來看我,王姿仙招呼來人坐下。看到大向盯著嚴莉看,便對嚴莉說,我外甥三十歲了,還沒找到對象啊,他說想在醫院找一個,不知找不找得到,有沒有緣分。嚴莉說,冒失鬼,老實樣!
一來二去,大向借著看姨媽的機會,與嚴莉頻繁接觸,倆人談起了戀愛。一年之后,倆人終成正果。
嚴莉很強勢,心肝主意多,什么事都得按自己的意思辦,說話就是下命令式。
大向畏之如虎,答應遲了,就得挨一通罵,只得趕緊照辦。嚴莉喜歡指責別人,陳芝麻爛谷子一扯一大堆;愛說別人,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在家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每年臘月三十、正月初一吵架是常態,形成了慣性,不過嘴癮心里不舒服,旁人鄰居不敢招惹她,否則,會招來一頓罵。
嚴莉業務能力很強,又愛學習,長年累月挑燈夜戰,年年外出進修,憑著本事調到縣醫院,做到了護士長。
家里是個溫馨的港灣。每當嚴莉下班回到家,熱騰騰的飯菜已準備好,味道是那么的合口味。
餐桌旁,溫煦如春,暖人心脾。嚴莉放下飯碗,大向飯剛好吃完,趕緊收桌子洗碗,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如此。
大向十分體貼嚴莉,下班回家雙腿發脹了,給她按按;嗓子嘶啞了,要她少說話,給她買來潤喉含片;身體瘦了,為她補充營養,每天盡量更食材花樣,葷素搭配。衣服不合身,拿到縫紉店里去改,盡量凸顯她的身材。
日子過得真快,大向變成了老向,手上磨出了老繭,臉變成了苦瓜皮,頭發掉光,五十多歲就因病去世。
去世前,大向拉著兒子向自由的手,久久不肯放下,叮囑道,你要找個好妻子啊。
老伴去世后,嚴莉悲傷過一陣。
發號施令沒有了對象,心里不爽,對兒子發作吧,兒子上班去了;對兒媳發威吧,莫清靜兩眼像兩道寒光直刺過來,戳得她心里痛。平時心里的不痛快,沒有地方訴說,家里的事務沒有商量的對象,憋不住發著一通通無名火。
她對著老向的遺像說,老向,要是你在多好啊,你不在,我心里的話對誰說呢?
莫清靜看在眼里,對向自由說,你媽無聊了,要撮合給她找個老伴。這個事哪個敢提,還不罵得狗血淋頭?你是他的乖兒子,她最疼你,你做一回你媽的小棉襖吧。嗯,我媽當了一輩子護士,讓她發揮下她的特長,搞點公益活動去。
有天家里吃飯時,向自由對他媽說,媽,聽說你會推拿按摩啥的,小區院子里的老頭老太太頭疼腰疼腿疼的,您去按個摩,搞下公益活動,融洽一下鄰里關系,好不好?
嚴莉發火了,你讓老子伺候你們兩個還不夠,還支使我去伺候別人,你們真有孝心啊。
兒媳說,你兒子也是為了你好,怕你寂寞,我們好心當了驢肝肺,得了抑郁癥,你別賴我們。
在醫院工作時,嚴莉見過抑郁癥病人。說不是精神病,倒有神經病的神態,說是抑郁癥,開始好好的,但又突然躁狂發作,又像精神病。抑郁癥的病人,表面看沒什么異樣,和風細雨驟然狂風暴雨,發作起來難以招架。我是不是有抑郁癥?不像,嚴莉想。
第二天一早去買菜,嚴莉看到老夫老妻們一對對牽著走,一想心里就難過,老向在世時,是他買菜,自己醫院上班給別人打針來回地跑,一天下來雙腿脹痛得厲害,還是老向給她按摩緩解腿痛。當時不覺得,現在回想起那個時候,多虧了老向,我現在雙腿有勁兒,每天起早買菜,平時做飯都還能應付,嚴莉越發想念起老向來。
過去的日子不堪回首,現在的日子還得過下去,是要找找鄰居們聯絡聯絡,和他們聊聊,打發一下寂寞生活,度過休閑時光。
好在她以前學習過按摩,各種穴位自己閉著眼睛都摸得到。我按摩去,嚴莉打算。
一天,嚴莉看到六十多歲的張大爺拄著拐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就對他招著手說,張大爺,過來!張大爺耳背,沒聽到,還筆直往前走,一會兒,他看到打扮入時的嚴莉對他舞手動腳、擠眉弄眼的。
哼,吵架王又生什么幺蛾子,不理她,拐杖拄地咚咚地響。我給您按按。誰要你按!不要動手動腳,我婆子知道了會打死你,走開!
嚴莉張口結舌,杵在那里進退兩難。
在外面拉客總歸不是辦法,別人會說閑話。
按摩場所設在外面動靜太大,要交這樣那樣的費,剛好家里有個運動室,就把它改成按摩室。
嚴莉拉夫湊數,安排讓莫清靜打下手,遞刮痧板,點艾絨什么的。
嚴莉先到張大爺家去做通了他老伴的工作,他們家知道她是護士,業務過硬,不出小區就能治病,自然求之不得。
張大爺拄著拐杖成了嚴莉的第一位病人,躺在一萬多元的按摩床上,先通一會兒電,再采用理療,后用推拿、按壓手法,最后上艾灸。一番自編流程操作,張大爺從按摩床麻利地下來,忘記了拿拐杖,徑自走回家去。
一路伸著大拇指,贊嘆:神醫!張大爺成了活廣告,到處宣傳嚴醫生如何如何的了得。坊間傳聞:嚴醫生能讓鐵樹開花,枯枝發芽,癱瘓下地行走,啞巴開口說話。她是夢中得了華佗神技,觀音菩薩指點,專門救苦救難的。口碑勝過街道墻上貼的巨幅廣告,一時間嚴莉家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嚴莉一天到晚治療病人,琢磨著治療方法。對頭疼的病人想著如何找腳的穴位,對左肢痛的病人,從右邊找穴位,急則治標,緩則治本,還推廣藥茶治療,中藥調理。
小區里的幾個老病號作為實驗對象,他們的身體狀況有了不同程度的改善,嚴莉緊繃的神經便松弛下來,整天想著怎樣循經治療,組穴治療。因為神經松弛,注意力轉移,放下了心中的負累,平時的不爽早丟到九霄云外。
沒時間想心事了,對兒子、媳婦的家務事不再摻和了,兒子媳婦也樂得如此。
經過一整天的按摩運動,嚴莉自己的老胳膊老腿酸疼起來,把別人治舒坦了,卻讓自己不舒服了。
躺在床上,想買菜卻起不來,做飯身體又感到累,吩咐媳婦去做。媳婦說,我也累,身累,心累。要兒子做,兒子說,老媽,我從來沒做過。
嚴莉心頭火騰地冒了出來,大叫起來,你們是公主,太爺爺,我才是奴狗命,我找你爸去!
全家人都感到累,原因是多方面的。嚴莉是運動強度大,年齡不饒人,身體機能衰退。向自由要打牌、喝酒、玩游戲,長時間的消耗,使身體吃不消。莫清靜則是高強度的學習,強能提質,通宵熬夜。小晶子不能輸在起跑線上,線下進補習班,線上上網課,長期沉重的學習負荷,壓得駝了背,神經緊張,身心俱疲。
嚴莉給自己按了按腿,捶了捶肩,揉了揉胳膊,點了幾下太陽穴,又張羅起按摩生意來。
兒子在一邊打手游,消磨時間。
自由,來,招呼你王阿姨。五十多歲的王阿姨退了休,她老伴去年去世,兒子在國外讀書,一個人守在一百二十平的大房子里,空蕩蕩的。她今天特地來嚴莉家拉呱拉呱,順便看看嚴莉在干些什么。
嚴莉拉著王阿姨的手說,什么風把您吹來了,平時沒見您出來過,今天來我家,稀奇。
孩子他爸不在了,我沒個說話的地方,今天到你家,看看你。
那敢情好,我也沒地方說話,我們姐妹倆聊聊。
聽說張大爺先前看到您嚇走了,以后經常往您家跑,你倆關系好得不得了。誰說的,嚼舌根,天打五雷轟!他到處夸你,說你一雙手又巧又活,還有一套神技,把他按舒服了,走路把拐杖都扔掉了,你真有兩下子喲。
哪里哪里,瞎貓碰到死耗子。我搞了幾十年護士,按摩是我的特長,這點小手藝不足掛齒。
你家老向不在了,你兒子媳婦還孝順你不?
我兒子只知道玩游戲,我媳婦對按摩不上心,他們年輕人的世界,我們進不去,他們不想知道我們的事,我的心空蕩蕩的,張羅個按摩生意,一來和別人聊聊天,二來利用一技之長漲點收入,三來呢不受媳婦的氣。
怎么了,你還受媳婦的氣,清靜不是對你很好嗎,你叫她往東,她不敢往西,對你低眉順眼的,本本分分的一孩子,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要總想著壓別人一頭。
哎呀,不是你說的那樣好,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媳婦怎么會聽我的,一天到晚氣鼓鼓的,這不,她和我兒子正鬧著離婚呢。
你呀你,莫管他們一家子事啰,你想管別人的事,別人未必聽你的,你們有代溝,由他們去吧。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你下半輩子是你自己的,不要咸操蘿卜淡操心,把自己的事管好就行了。
說著,王阿姨就走出按摩室回家了。王阿姨,再見!沒放下手機,向自由向王阿姨揮手道。
嚴莉對向自由說,自由,你爸爸在世的時候,他什么事都做,買菜、做飯、洗衣、你呢?
媽媽,你們都做了,我沒事做,我總不能陪著你們看吧。
孫兒上學下學都是你爸爸和我接送的,你負責沒有。
我還不是接送過。是的,你接送過,有一次,你與大毛、小毛、老幺他們玩牌,把接小晶子這檔事都忘了,你還好意思說,你的責任心呢,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向自由知道,為了那幾筆不大不小的生意,同酒肉朋友一起轉場子、混圈子,天天粘在一起,積的一點人脈,也只掙得那么一點,生意做得不死不活的,這么下去,不是玩死路,就是進無門。他在家里也沒有什么可做的。
媽媽有她的按摩生意,已沉入其中,鉆研業務入了迷。
莫清靜只求自己的進步,對我的生意沒什么幫助。兩人如同涇渭分明的河水,互相不交流,不融合,各行其道,自行其是。
起床,起床!自由,給小晶子穿衣服,送她到學校去。嚴莉喊叫的時候,鬧鐘突然響鈴,把小晶子驚醒。
不要你給我穿衣,爸爸手腳呆呆的,要媽媽穿。寶貝,媽媽昨天學習太晚了,太辛苦了!
好啦好啦,奶奶給你穿,小祖宗。
牙膏給你擠好了,快去漱口,洗臉。快來,編麻花辮子,頭上戴花,穿運動鞋,爸爸開車送你去。
你睡吧,兒子,我開電動車送她去。把小晶子抱上前座,左手按喇叭,小電驢一溜煙開出了小區大門。
在車上,嚴莉問小晶子。小晶子,你跟奶奶、爸爸、媽媽誰最親?跟奶奶最親。為什么?因為奶奶天天管我,他們只管自己,不理我。
你長大了,是養奶奶,還是養爸爸、媽媽。誰對我最好,我就養誰。
我這么小,大人不管我,我長大了就不管大人。你這孩子沒良心,你怎么不管大人?爸爸小時候您管過呀,他現在管不管奶奶呢。
嚴莉一驚,電驢突然變道,進入快車道,受到兩邊的小汽車夾住相撞的危險。嚴莉減速朝右側行駛,車轱轆放緩,把小晶子送到靠近學校的地方,兩人招手拜拜,轉身疾駛而去。
小晶子回答的問題就像高速旋轉的車輪一樣在嚴莉頭腦中飛速轉動。父不管子,子不養父,夫不管妻,妻不理夫,每個人都對自己的事上心,對別人的事不管不問,矛盾裹挾在家里,情緒沒有出口,積小成大,得不到疏解,醞釀發酵成災,放任發展下去,必然有大爆發的那一天。父子對抗,夫妻反目,一地雞毛,不可收拾。
向自由有一群老朋友,打牌、喝酒、應酬,維持著這些社會關系,對小晶子疏于管理,用他的話說,為的是多拉業務。
莫清靜埋頭深鉆業務,抽出時間備考專業技術職稱,當不了單位的領導,就把業務素質提上來,為這些忙得像陀螺似的停不下來,哪管得了別人。
嚴莉退休了沒有老伴,失去了情感寄托,開個按摩室,占去了大量時間,沒有時間管別人,年紀大了,精力也顧不上了。俗話說,麻繩打草鞋,各管各一代。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師,親子教育誰也不能代替,讓兒子兒媳自己管小晶子吧,嚴莉心里想。
媽媽,這是學校發的社會實踐活動表格,要我們參加勞動,小晶子對莫清靜說。
是的,你也要學會做點家務事,不要做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要做對社會有用的人。
喏,你先學會淘米。媽媽,米桶里有蟲。不要緊,吃得,米放久了,就長蟲。媽媽,頭發很久不洗也長蟲不。是的,會長蟲,你這個懶蟲,不講衛生。
小晶子做了個鬼臉,在客廳里倏地跑過。還懶蟲,我天天鍛煉,我天天晚上到步行街廣場同叔叔阿姨一起跳廣場舞,爸爸媽媽窩在家里,一個玩游戲,一個看電視,你們真的懶呢,講的好聽,不見行動,鬼才相信你們!
小晶子,來,教你洗碗。先放洗潔精在水里,再用洗碗布擦碗,油漬洗干凈后,再用干凈清水沖洗,最后把碗放在碗柜里。
媽媽,我知道了,把碗用清水多清洗,把洗潔精沖洗干凈,不洗干凈,會有殘留,不敢吃盛在碗里的飯菜。
小晶子,你是女孩子,要會做飯、洗衣,不然,以后生活都不能自理,多難受啊。
為什么要洗衣,不是衣服都放進滾筒洗衣機里洗的嗎,可以省許多事,不需要洗衣吧。
衣服還是要洗,內衣、內褲、襪子有細菌,不要放在洗衣機里面洗,需要自己用手單獨洗。你長大了在外地讀大學,要講衛生自己洗喲,不要懶惰,保護自己健康最重要呀。
媽媽,你說得對。老師說,要學會家務勞動,給爸爸媽媽減輕一點負擔,我自己吃了點苦,我愿意。
真是好孩子,莫清靜贊嘆道。
向自由張開雙臂,抱起小晶子親了起來。胡子扎人,快漱口去,小晶子說。剛剛回家的向自由呵呵地笑著。
爸爸,你為什么不把胡子剃掉,留起又不好看,上面又粘灰,多不講衛生。小大人,聽你的,馬上剃掉。
拉鉤!兩只食指緊緊鉤在了一起。
莫清靜哈哈哈地笑著,笑出了淚,她感嘆現在的小孩子敏銳的觀察力和潑辣的表現,他們與前一代人相比,全然不同。
在家庭生活中,孩子這個重要家庭成員,有著極強的話語權,他們的許多要求,大人們不敢不聽從。大人們有點出格的言行,孩子們會來教訓你,這可能是學校老師教導他們,而他們轉而教導家長,一級一級傳導的結果。
向自由用手機正刷著新聞,而此時,莫清靜看電視。
手機顯示一則新聞,離婚率呈下降趨勢,電視里男女主人公正停止鬧離婚。莫清靜沉浸在劇情中,呆呆地盯著電視屏幕,兩行熱淚不禁流了下來。
那年的月夜,向自由和莫清靜緊緊地依偎在一起,看著月亮,向自由憧憬著未來的美好,陷入沉思中。
莫清靜默默祈禱,月下老人行行好,保佑我倆永遠在一起,一生一世相親相愛,白頭到老,永不分離。保佑我們生個兒子,聰明可愛,保佑我們生個女兒,聰明美麗,你一定要保佑我們全家和和美美,永遠幸福,無憂無慮啊。
那個夜晚,向莫兩人都對未來充滿美好的向往。
回到現實中來。日常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紛至沓來,天沒亮自己就得起床,督促小晶子快點起床、洗涮,孩子送到學校后,自己風馳電掣地趕到單位上班打卡簽到,中午、下午要接小孩回來,晚上陪著她做作業到深夜,每逢星期六、星期天,送孩子去幾個特長班和補習班。
幾年來,周而復始,每天都奔往接送孩子的路上。
自己好像是時間的奴隸,圍著孩子轉,圍著工作轉,圍著生活轉,為時間爭分奪秒,被時間控制著,胖子拖成了瘦子,臉上無血色,身上無力氣,時常有耳鳴,記憶力減退,典型的亞健康人。中年大姐的年齡,漸生白發,臉上生皺紋,疲態如此,就像奔五的人。
生活在唉聲嘆氣中度過,矛盾就如初春的小草,潛生暗長著,突然失去控制,到處滋生一片。
生活的煩惱家家相似,經過一段磨煉,個人生活變得豐富多彩,難以忘懷。
時光就像流水,流過去不再回頭,留給他倆的只有偶爾的回憶,現在想來也激不起浪花。
生活一如往常,要奮斗,要拼搏,要改變自己的命運,突破眼前固有的東西,要尋找新的出口。
生活中的人和事是突如其來的。
好朋友好同學常來相聚,吃喝玩樂,暈天黑地。身體的承受有極限,生活消遣過度,必然付出代價。
向自由的大學同學來了,幾個人約好到常相聚酒樓用餐。同學打趣道,怎么弟媳婦躲在家里不讓我們看。向自由打電話給莫清靜,要她趕快來餐館吃飯,莫清靜說,我有點累,就在家里吃。
一會兒常相聚又來了女同學,向自由再給莫清靜打電話,說女同學想見你,見還是不見,莫清靜不得不到場。
同學多年不見,現場氣氛熱烈,你勸我,我勸你,舉杯相抵,不亦樂乎。他們暢談起浪漫的青春歲月,校園趣事,怎么追女孩,怎么寫情書,怎么開展學校活動,怎么到外地實習,怎么唱歌、打球得獎,興之所至扯到深夜。
酒足飯飽言盡,回到家中已是晚上十點,相安無事睡下。第二天一早,莫清靜要上班去,喊向自由不應,推他不醒,出事了,趕緊打救護車電話拖到縣醫院去。
自從向自由住院,莫清靜的世界再也沒有清凈二字。
每天要看護打點滴,跑檢查室,拿檢查結果。守在病床前,刺鼻的藥水味一陣陣襲來,坐臥不寧,兩個月的守護,無異于一場修行。后來,縣醫院診治不了,就往省醫院去,省里沒找到合適的醫生,就往北京大醫院去,抬上抬下,每天守到深夜,莫清靜心力交瘁。
看到向自由眼角溢出淚水,莫清靜再也忍不住了,號啕大哭。向自由,你醒醒啊,你不要成植物人啊,你要挺住啊,小晶子要爸爸啊,你不能丟下我們母女倆啊。
燥熱的夏夜,莫清靜推開高層病房的窗戶,望著天空中的星星。
星星就像人的眼睛,一眨一眨,傳遞著深情。而重病臥床的向自由,卻緊閉雙眼,沉默不言,似乎只有一線生機,莫清靜相伴沉寂在漫漫長夜。
莫清靜守在床頭,一陣睡意襲來,突然發覺手在動,耳旁傳來喘息聲,他嘴唇翕動,不知向自由說些什么。
他醒了,長嘆了一口氣,嚷著要喝水。莫清靜趕快去開瓶裝水,她開玩笑說,烏鴉喝水。
向自由喝水是海量,往常在家里用一個大茶杯,咕咚咚地把肚子灌飽。在單位上用大號茶杯,拿起茶杯喝茶儼然將軍坐鎮,威風八面,幾杯茶進去,將軍肚鼓起來,茶裝滿了胃。
沒有了食欲,便沒有了力氣,就精神不振,床上的活動,也是虛晃一槍,青壯年的年齡,如同老人一般萎靡。
終于出院了,兩人相守如此漫長,望著窗外,夫妻倆想到前年的快樂時光。
一天,兩人準備去爬山,太陽出來了,早晨的空氣格外清新,坐在客車里,向外望去,金黃的油菜花鋪向遠方,融入天際,風兒輕揚,垂柳依依。
下了車,穿上布鞋,一路拾級而上。一連邁了幾十步,感覺氣喘吁吁,身體趕不上二十多歲的時候了,那時爬山一溜煙跑上去,不吃力,不疲勞,乘興而來,乘興而上。而現在,乘興而來,敗興在途。
爬了一會兒,必須在歇臺上坐坐,才能放緩心中怦怦的心跳。喝了幾口水,扯了幾句白,哼著輕快的小曲,順著扶手慢慢向上挪。望到山頂,眼看要到,實則還離很遠。一路向上不能停,憋著氣,攢著勁,一步一步咬牙挪上去。
嘡的一聲,敲鐘聲傳來,于是趕緊加快腳步,一座廟矗立在眼前。
來,帥哥,抽個彩頭!一個看相的女人迎了過來。帥哥,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福相,你今后還有財發,大富大貴,看不準不給錢。
向自由咧著嘴笑道,我發多大的財,富貴到什么程度。帥哥,我不騙你,你有個好老婆,賢內助,保你大富大貴。
看相女人朝莫清靜瞄了一眼,這位女士,給你看個相。嗯,男左女右,先伸右手。莫清靜把右手伸了過來。你感情線起伏,有大波折,智慧線又深又長,很聰明,搞工作肯定很專業,生命線很長,嗯,長壽。
看相要多少錢,給你一百元,向自由,我們走吧。莫清靜說著,低著頭倆人拾級而上。
跨進廟門,看見一寶相莊嚴的佛像,便拜了下去。禮畢,把五張紅票子放進功德箱。向自由看見一個和尚朝他走了過來,兩人坐下。
施主,請喝茶。這高山云霧茶,經過風霜的磨煉,陽光的照耀,雨水的滋潤,濃縮了天地之間的精華,施主,你嘗嘗滋味如何。
向自由一嗅,清香撲鼻,啜一口,頓時滿口生津,滋味異常,不禁贊道,好茶,好味道。
施主,看似美好的東西,也有不圓滿,頓了一下。
哦,請方丈接著說。月亮圓的時候少,缺的時候多。這茶也一樣,茶葉優質,如果水質一般,難免美中不足。人也如此,家庭生活看似平常,但缺少了一味,也不圓滿。施主,你認為如何。
向自由把老和尚的話品味了一遍,深以為然,認為說得很對。向自由的家庭從以前的火熱生活到起伏不定,是缺少了一味,這一味是什么呢,總是找不著。
向自由和莫清靜一前一后往北下山,沿著崎嶇難行彎彎曲曲的小道百無聊賴地行走,兩旁是蔥綠的樹木,怒放的山花,婉轉的鳥鳴,可惜全然未入眼里,也不在心中。
大量景致,美好時光在身旁消失了,如同水流過了,激不起一點漣漪。
莫清靜問,在山上品茶品出什么味兒來了。只覺得好喝,悟性不夠,沒有體會出禪意,向自由答道。
莫問,上山和下山的收獲是什么。向答,上山要一鼓作氣,如果停停歇歇,那要耽誤很長時間。下山要安步當車,慢慢行走,磨了性子,煉了韌性。
莫問,爬到山中間、山頂和下到山下,有什么觀感。向回答,行到山中移步換景,景色因視角而不同,到達山頂,有一種藐視天下的感覺,下到山腳,看山上的人如同螞蟻一樣小。
莫清靜已放下一切應酬,準備職稱考級,收集資料,撰寫論文到深夜,英語和計算機學習考試也不能落下,必須考級過關。
接送小孩的負擔壓在了向自由的身上,晚上還要陪伴孩子學習至深夜。
嚴莉只有這個獨子,她把兒子看得重,看到兒子忙忙碌碌,心疼起兒子來。
莫清靜,你真清凈啊,看書養神,喝茶逍遙,好不快活,你使喚我兒子給你當奴隸,孩子不接,地不拖,百事不管,你真好命。
我要考職稱,他搞點家務事怎么啦。
我兒子不考職稱,他也有他的事,你搞家務事又不死人,你是公主命嗎。
嚴醫生,你不要胡攪蠻纏,我馬上要考試了,又不是年年要他搞家務。
你考試的事,大過孩子的學習?你學習重要,還是孩子學習重要,你這么大年紀了,考什么考。不可理喻,莫清靜生氣了,離婚!說著,摔門而出。
離就離,誰怕誰,你找小白臉去,好茶好飯把你養著,不同我兒子離,你不姓莫!
向自由,你趕緊回來,我們去民政局。
向自由接了莫清靜的電話后滿頭大汗地趕了回來。怎么啦,哪個得罪你了,不是在冷靜期嗎。
莫清靜咆哮道,誰受得了,究竟誰不冷靜,你來說說!
看到怒氣沖沖的嚴莉和莫清靜,知道她們又干嘴仗了。
媽媽,你不要同她一般見識,你吃的鹽比她吃的飯還多。
兔崽子,娶了媳婦忘了媽,大不孝的逆子。
莫清靜,你不要與我媽吵,她大你那么多歲,你讓一下她吧。
她是穆桂英下山,母老虎發威,想吃了我,你不找她,反而找我麻煩,少廢話,我們去離婚,莫清靜氣憤不已。
向自由被莫清靜拖出門,上了大巴,往民政局趕去。
正是夏季,車內沒有空調,全身滿頭大汗,兩人邊擦汗邊吵架,互相指責,各不相讓,動起手來。司機煩躁地按喇叭,企圖壓過他們的吵鬧聲,但無濟于事。加快行駛,拉滿速度朝目的地趕去。
下了車,正要上階梯,一看,大門緊閉,不巧,今天星期六,民政局工作人員不上班。
莫清靜憤憤然,負氣地往回走,邊走邊跳腳,對向自由說,饒不了你!
生活有那么多的不如意,每個人都在生活中、工作中奔忙,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不知哪一天,強撐的身體如同放了氣,軟了骨架,身體委頓無力,支撐不起,搞得弓腰塌背。
留在家里受母親的指責,遭妻子的冷言冷語,逃離家庭是無奈的選擇。在家待不下去了,向自由想找回那些年的自由,打起了外出經商的主意,爭取財務自由,縣城的生意找不到合適的,就往市里發展,遠離矛盾旋渦。
在市里臨水處盤下了一個茶樓,經營起餐飲和牌場生意。
年輕人來喝咖啡飲品,度過休閑時光,來喝茶的洽談生意,一些老板也在這里聊天、議事,很多正常的、非正常的事都在此處議定。在此有清淡雅客,也有打幾盤的牌客,經營這個生意使向自由認識了各條道上的人。
一天上午,來了一個西裝革履的人,看他的言談舉止,很大氣,別人叫他大老板。
這人對向自由說道,老板,拿瓶年份茅臺來,我要吃個飯。大老板,我這里沒有這么高級的酒。沒酒,你買去啊。前面直走再轉彎到“黃金酒”,那個店里什么名貴酒都有,貨真價實。好的,我去買。
不多久,看到黃金酒的招牌了,進去一看,沒看到茅臺年份酒。
老板,買一瓶茅臺。老板從里屋搬出了一件,這瓶一千,這瓶兩千,你買哪瓶。買兩千的,說著,付了錢拿酒就走。
自家店內準備的飯菜吃了一多半,只等酒來。向自由先讓店里的品酒師鑒定,一嘗是假酒,大老板嘗了一口,連聲說道,真酒,真酒,真酒!
品酒師堅持說是假酒,向自由去找老板退錢。
酒老板看了他一眼說,我沒賣過這瓶酒,你把買酒的發票給我看。
你沒開發票,向自由反駁道。
胡說八道,我賣的東西都開發票,你看我開的發票存根這么多,只對你不開發票,可能嗎。看你像個老實人,盡干不老實的事,想吃黑,沒門!
向自由張口結舌,悻悻地退了出來,回到茶樓,吃飯的老板不見了。
遇到騙子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騙,把自己騙得團團轉,向自由非常郁悶,怕別人以此為笑料,聲張不得,只得打落牙齒往肚里吞。
以后要多接觸人,把道上人的情況摸清,以防再陷入騙局。
身材窈窕,典雅高貴,雙目含情,T臺走姿,一個穿著時尚的美女來到茶樓。
向自由驚呆了,如此人物只在電視中見過,真是世間尤物。
向自由迎了上去,問女士貴姓。我姓李,李丹丹。哦,丹丹,我叫向自由。向老板,你好!今天在你這兒喝茶,歡不歡迎?熱烈歡迎,來了李大美女,蓬蓽生輝啊!
點了上好的茶葉,安排到盡頭僻靜的茶室坐下。向老板,坐下吧,兩人坐下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李丹丹說她認識很多老板。向自由問道,丹丹,你認識那個大老板嗎。他把上次買酒的事說了出來。我認識,他是個騙子,專門騙生人,那個黃金酒商店的老板是他的哥們。你怎么知道,向自由詫異。
我被他騙過了,李丹丹講起了她與大老板的交往史。李丹丹與大老板是同鄉,那時,李丹丹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悶在屋里,大老板上門問寒問暖,以介紹工作為名,把她騙到廣東一家按摩店,受到按摩店老板無休止的折磨,逃了幾次被抓回去,她打大老板的電話,被他拉黑了。
就這樣受了幾年的折磨和壓迫,身心都受到摧殘,臉色蒼白,瘦得皮包骨,按摩店老板見她無利可圖,就把她趕了出來。
千里迢迢回到本地,家里不能去,只好龜縮在市里的一個郊區,租到一家農舍,自舔傷口。
吃著農村的時令蔬菜,身體逐漸恢復元氣。有一天,大老板找到她,說他也被人騙了,上次給李丹丹介紹工作是真心幫忙,后來,生意被別人搶了,自己沒辦法解救她,請她原諒,這次來幫她再找工作。
李丹丹長了個心眼,不聽他的一面之詞,跟蹤大老板,發現他如此這般重施故技,又向別人行騙,大老板就是一騙子!趕快自己另找出租屋,躲開大老板的跟蹤,干起了別的營生。
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想獲取信息就有人送上門,太好了,向自由慶幸道。
搞生意水深,社會人五花八門,自己得十二萬分小心。這位李小姐出道比我早,我還得仰仗于她,收為己用,當個千里眼、順風耳,先把她當妹妹吧,向自由計劃著。
李丹丹成了向自由茶樓的常客,只要碰到不順心的事,常來河邊走走,順便進茶樓喝喝茶,找向自由傾訴,向自由也是求之不得,盡力當好傾聽者,為她寬心解煩。
一來二去,兩人關系逐漸升級,好得如膠似漆。
向自由一年難得回家幾次。莫清靜被家庭瑣事一次次催得人像發狂似的。單位的事情紛至沓來,她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人在家里被嚴莉盯著,渾身不自在。
這天周末,莫清靜獨自去河邊散步。
河邊楊柳依依,微風拂來,沁人心脾,放下心中負累,好不愜意。好大一片花海!各種花五顏六色,爭奇斗艷,蜜蜂飛舞,鳥兒啁啾,走到花叢中,心兒放飛,一路小跑,誤入深處。
忽然,聽到有人叫她。哇,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子對著她笑。你踩著我的腳了,你想些什么呢?對不起,抱歉!莫清靜不好意思。這位女士在哪里高就哇。我搬磚的,混日子。先生在哪里任職啊。我在公司做事。此先生穿著考究,言談舉止有范,一副“外國人”做派,中文中夾帶著英語單詞,精明干練,掌控全局的樣子,像個公司老板,莫清靜暗忖。
兩人聊著聊著,各自找到需要的味兒,感到親切起來。
莫女士,我們公司是一家化妝品公司,國外品牌,剛來大陸開展業務,總公司在省里,這次在縣里布點,你愿意屈尊到我們公司嗎。
我想想,過幾天答復你。莫清靜心里非常想,只想盡快跳出單位和家庭,因故作矜持,不好當面表態。
沿著花徑,男士原本有棱有角的臉,在莫清靜看來變得圓潤、溫柔、生動起來。步行到三岔路,莫清靜要回家去,兩人在此作別。分手時,雙方加了微信。
莫清靜一邊走一邊想,好啊,向自由,你是野兔子腳,不愿回家,我也不在家待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走著瞧吧。邊走邊想,想得入了神,突然被一小車頂住。你不會走路哇,還逆行,神經病。
對不起!莫清靜回過神來,飛跑過去,如同盲人找到了光明的道路,落入水中抓到了救命的胳膊。樹挪死,人挪活,換個環境試試吧,或許可以找到好的出口。
回到家中,打開音響,一曲愛情歌曲如流水般淌過來。
“那天清晨,我們河邊相會,愛情的種子,已悄然播下。多么想,在一起,為了那浪漫的相遇。”在柔柔的歌曲中,心旌搖曳,把思緒帶到相逢的時候。
晚上在干什么,莫清靜給他發微信。我在睡覺,我想你了,老總回復。這么大的公司老總應該想小姑娘,還想我。真的,睡不著。你數有多少只羊,保準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老總與莫清靜用微信就這么聊著。
莫清靜很久沒有在晚上與異性網上聊天了,聊的時候,心中升起一股潮熱,枯井般的情感泛起了久違的波瀾。不知為什么,看到那個人的信息就感到莫名的興奮、躁動,就像打了興奮劑似的。
莫清靜怎么也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胡思亂想起來,思想短路出神,心中甜絲絲的,春波蕩漾,宛如小兔惴惴的,溢出少女般的溫情,緊抱著那個念想,甜甜地進入了夢鄉。
莫清靜被鬧鈴驚醒,趕緊起床,洗漱完畢,穿過院子的小徑出去散步,走到三岔路口時,傳來招呼聲。
你好,出來這么早。他微笑著打招呼。你好,莫清靜高興地回應。大老板姓甚名誰,還要保密啊。
我叫李大偉,祖籍武漢,現在正在做化妝品品牌推廣,物色二級代理,你愿意加入我們團隊嗎。我愿意。好極了!李大偉雙手猛地一拍,打了個響指。
你先到省里培訓,再派你到市里去坐鎮,幫我打開本地市場。你口才一流,眼光獨到,具有前瞻性思維,是個搞生意的好材料,李大偉贊許道。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潛力呢,你是伯樂,把我當個材料,你看我像個做梁的材料,你就用吧,莫清靜當仁不讓。
李大偉湊到莫清靜跟前,高興得語無倫次,謝謝你,謝謝你,拉著她的手抓緊不放。
中午,李大偉打來電話,邀請莫清靜吃中飯,莫清靜回復沒時間。晚上又打來電話,邀請她去沿河路走一走。
兩人沿街右行轉入沿河路,伴著草叢中的蛙鳴,聽到遠處輪船的汽笛聲,晚風輕拂,兩人繾綣沉醉。星星眨著快活的眼睛,對著他們放電,立即產生電流反應,倆人的手不自覺地握在一起,身體緊挨著行走。
在皇冠賓館,碩大的吊燈和寬闊的頂燈發出明亮晶瑩的光,兩根粗壯的圓柱支撐起空曠的屋頂,高高的主席臺上領導坐定,俯視著臺下一眾業務骨干。市里的化妝品牌在此打響,為此召開誓師大會。
現在,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莫經理。一陣猛烈的掌聲響過,李大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大聲說道。莫清靜女士學識淵博,業務專精,具有國際視野,親和力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相信在她的領導下,我們市公司業務一定拓展開來,形成市場叫得響的品牌,下面請莫經理講話。
莫清靜說道,兄弟姐妹們,我們這次相會,是因為百年前的一回眸,前世有緣,能夠和大家一起工作,要做得下去,搞得長久,仰仗各位的幫助、支持,我們要努力奮斗,共同擦亮品牌,賺回我們的第一桶金,買得起房子、小車,擁有自己的大花園,開創自己的美好人生。
莫清靜說出了公司員工的心里話,誰不想發財,包中有錢,臉上有光,說話大聲,走起路來一陣風,渾身的精氣神老遠都感覺得到。
有了權真是好,矮小的個子瞬間高大起來。以前走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現在大踏步地走,霸氣側漏,一副舍我其誰的架勢。莫清靜享受著高光時刻,有一種置于眾星環繞、身居云端的感覺。
莫清靜下了講臺,走出會場,一眾人跟著她走,前面早有人候著開電梯門,有個二層骨干要送她到酒店,莫清靜說不用,自己駕著車往城外兜了一圈。
車子撒著歡,盡情地奔跑,兩旁碧綠的行道樹宛如迎賓的使者,快速撲過來,一壇壇的鮮花開放,似含笑面對著老朋友,渠內流水淙淙,延伸到花團錦簇的前方,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這個世界因我而感動、喝彩。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夜幕下,兩人漫步在沿河路河堤上,李大偉對莫清靜深情地說,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你,此生只有你,至死莫相負。
兩人相擁而行,在愛情路上漫步,不知不覺已到深夜,青蛙都閉緊了嘴巴,屏息傾聽,想聽他們說些什么。
李丹丹從茶樓出來,穿過街上圓盤,經過廣場,看到了一家吸人眼球的化妝品店。
以前這里不是茶樓嗎,怎么又換了老板,好奇心驅使她進去瞧瞧。
小姐,您好,需要我幫您嗎。服務員見她走來走去,游移不定,便迎上來打招呼道。沒有,你忙你的,我只是看看。哦,對了,你們老板是誰。喏,墻上有照片。李丹丹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雙聰慧的眼睛,一張溫和的臉,堅挺的鼻梁,顯示著沉著和剛毅。李丹丹一下子就喜歡她了。
能不能見一見,我想買高檔化妝品。可以,請您隨我來。
您好,莫清靜微笑著站起來招呼道。先是說明來意,然后兩人從化妝品談起,再談到社會生活,人生經歷,家庭生活,大有相見恨晚之情。
李丹丹對莫清靜從商感到好奇,問她為什么想到要搞生意。莫清靜說,以前在家里憋屈,上有婆婆嚴管,下有愛人放任不管,自己當出氣筒,一家子幾個人互懟,自己活得很憋屈,很多事不能自主。
自己想搞的事總是受到牽絆,不能放肆做,一些早先想做的事情被耽擱了,最后只得放棄,滾在生活的柴米油鹽中,有煙火氣,沒有生氣,沒有激情。
這次,有幸遇到李大偉,是他發現了我,說我有做生意的潛質,我也是小刀初試,姑且做一做,出來做之后,感覺心中亮堂了許多,有了主意和想法,覺得出來闖一闖,見見世面,我的人生又多了一份經歷,不枉此生。
李丹丹見莫清靜找到了人生的坐標,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心中感嘆。
是啊,找到了一份自己想做,愿意為之奮斗半生的職業是多么不容易,其間有親人、朋友,乃至社會的影響,左右自己的選擇。如果萬一選擇錯誤,原來的工作失去,對自己的人生是多么大的打擊。選擇是把雙刃劍,外出下海有風險,就怕掉海里出不來,轉念一想,萬一成功了呢。
出了化妝品店,不自覺地又返回了茶樓。
李丹丹想,自己要好好選擇了,規劃好自己的人生,找一份自己中意的職業。當她走到茶館門口,向自由叫住她,丹丹,你愁眉苦臉的,有什么不開心啊。
沒有不開心,我非常開心,你猜,我今天碰到誰。誰?莫清靜,她在附近開了家化妝品店,當經理,人也長得好,說話一套一套的,很會做生意,要不讓我給你引薦引薦?
向自由腦袋嗡的一聲響了起來。
嚴莉的生意越來越好,來的病人絡繹不絕,預約的病人爆滿。按摩床經過長時間的工作,得不到及時保養,罷起工來,嚴莉租車把按摩床拖到市里先前買床的店子。
接待老太太的是李丹丹。阿姨,您的按摩床買了幾年了,哪兒出了問題。
買了一年多了,以前就是這里買的,基本上天天用,有時晚上也用。哎呀,質量不行,罷工了。經理,你今天上午必須派人把它修好,我今天下午病人排隊等著用呢。
放心,阿姨,我一定派最好的師傅修,盡快修好,不會耽誤您的生意。
真是好姑娘!嚴莉伸出大拇指。姑娘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你媽媽是干什么的。
我叫李丹丹,本地人,我媽媽是醫生。啊,你媽媽是醫生,我也是醫生,咱倆一家人啊。姑娘和我這么投緣,好親熱,又漂亮,給我當女兒吧。我非常愿意,正缺個干媽。
丹丹,你媽現在還在做醫生嗎。我媽沒做醫生了,以前工作很忙,顧不上我,現在管家里的事,里里外外都操心,圍著家里轉,她說,要好好休息養老了,不要搞醫生那些事,胡亂折騰了。我爸以前喜歡在外面跑,現在也守在家里,都安享晚年了。
嚴莉聽李丹丹介紹她家里的情況,特別是她媽媽好好休息了,不再折騰,對她觸動很大。一想自己年齡也大了,退休后本該安享晚年,還整天,甚至晚上還圍著病人轉,無非是想多賺幾個錢,自己忙得背弓腰駝,一天下來雙腿、雙臂酸疼,飯也吃不下,還要張羅家務,管孫女的事,年齡不饒人,真吃不消。這么干下去,錢沒賺多少,身體虧損了。現在感覺身體體力、耐力已大不如前,是該要歇歇了,為了兩個錢,丟掉了健康,干趴下了,實在得不償失。
回到家里,嚴莉站在老向遺像前看了半天,她回想起他在世時兩人說笑打鬧時的情景,一起看電視、電影的快樂時光,一起過節、團聚的熱熱鬧鬧的喜氣,一起旅游爬山、牽手互助的場景。
老伴老伴,老了是伴,失去了老伴,心里像丟下了什么,空落落的。
自己與病人聊天打發時光,是她排解情緒的通道,但病人究竟是病人,不是親人,把自己的心事、情緒吐露給別人,并不是明智之舉。
與兒子說說話呢,他總是心不在焉,玩他的手機。與媳婦聊聊天呢,她要考試,忙得很,自己的心事真沒地方說。把自己的情緒寄托在孫女身上,維系著隔代人的感情,小孩子不懂大人事,怎么會理解,共情呢。
嚴莉和李丹丹說得上話,溝通起來十分順暢,毫無阻滯。她覺得李丹丹通情達理,合自己的脾胃,是自己的菜。莫清靜和兒子總是互掐,合不到一塊,要是李丹丹做自己的兒媳婦該多好啊。
向自由把市里的生意安排妥當后,想起家里的母親和女兒,決定回家去看一看。
回到家里,奇怪,門外沒見掛按摩的招牌,往室內一看,按摩床不知去向,母親和女兒不在家。向自由納悶了,這是怎么回事,往常家里這個時候一派熱火朝天,病人聊天的聲音,音響放音樂聲,電視機的吵鬧聲,響成一片,現在居然寂然無聲,人也不知所蹤。
給嚴莉打電話,手機那頭仿佛是廣場舞的音樂聲,嚴莉回話說在跳廣場舞。問小晶子去哪兒了,回答在特長班上課,現在放學時間快到了,要向自由趕快去接。
步行街廣場一側有條街,專門搞培訓,什么作文班,英語班,播音主持班,音樂班,舞蹈班,美術班,圍棋班,乒乓球班,跆拳道班等等應有盡有,家長們怕小孩輸在起跑線上,將小孩生下地就恨不得搞培訓,怕一步遲步步輸。
小孩子呢,有的一天要跑幾個班,培訓班把大人的錢包一下子就搞癟了,小孩子們也搞得很厭煩,被大人弄得沒辦法,硬著頭皮學。
小晶子剛彈鋼琴了,接著還得拉小提琴,下午唱歌了,緊接著要跳舞。培訓學校時不時組織表演,展示一下才藝,拿回各種名目的證書、獎狀和獎杯,一年下來,各種榮譽證書積下一大堆,美其名曰學習的成果,這也是家長們聚在一起喋喋不休引以為傲的談資,沒血色的臉上漾起自豪的神采。
“雙減”之后好多了,培訓機構減少了,學生們大大減輕了負擔,自選一個班學習才藝。
向自由來到群星藝術學校,聽到《賽馬》的二胡演奏聲,隨著一聲收弓,磅礴奔馳的馬蹄聲頓時停了下來。
不一會,小晶子和同學們從門里魚貫而出。爸爸,小晶子撲在向自由身上,兩行熱淚流了出來。向自由心里一陣發緊,非常難受。回家,小晶子。
小汽車行駛在街道上,路上的電動車不時閃過,許多車的后座上坐著學生。小晶子對向自由說,爸爸,你看他們一家多幸福,天天接孩子回家。嗯,是的,向自由應著。
車開進小區,嚴莉倚門而望,小晶子飛跑過去,叫道,奶奶,徑自走進家里。
開飯啰,哇,五菜一湯,奶奶,今天的菜好豐盛啊。
你爸爸回來一趟不容易,我們三個人難得聚在一起。爸爸,你愛吃的雞腿,小晶子把雞腿夾到向自由的碗里。
你的腿喜歡往外跑,不愿意回家,你忘記我們一老一小了吧。沒有,我實在是忙,抽不開身。
奶奶,給,你喜歡吃的牛筋,吃了長力氣,按摩不費勁。我早就不搞這個了。為什么?你追求你的自由生活,我也要我的自由生活,嚴莉回答。向自由一臉疑惑。
嚴莉對向自由說,自由,和你談談。小晶子,你去房里做作業去。
媽,您怎么沒開按摩店了。我的心累得很,空落落的,你們兩個都去市里了,把小晶子扔給我,你們不管,難道我不管。你想累死我,我的按摩店還開得下去嗎?你們兩個人究竟怎么回事,兩個人都往外跑,不要這個家嗎,家里就是牢籠?兩個人的關系崩了?
媽媽,我和莫清靜的關系越來越疏遠了,倆人談不到一塊兒了。
嚴莉問,是不是又變到兩散了?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是的,我和一個女孩處得很好,我很喜歡她。
嚴莉說,我上次到市里看到一個女孩,人很不錯,我和她很投緣,你們兩人處一下,看合不合適。我今天就把她叫來,你們認識認識。哦,向自由漫不經心地應道。
向大哥,李丹丹驚奇地叫了一聲。啊,你怎么來啦?嚴阿姨叫我來的。向自由拍了一下腦袋,原來如此。
啊,你們倆認識。媽媽,她就是李丹丹,向自由拉著李丹丹的手,搖晃起來。
哎喲,我多此一舉,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丹丹,你看電視,自由,你過來!
關上房門,母子倆坐在向自由的房間,嚴莉盯著向自由問道,你兩口子一直不和,就是她的原因?不是,我是后來才認識李丹丹的。那你與莫清靜怎么辦?我們離婚,他當經理了,應該看不上我了。你認真想想吧,傻兒子!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想丟下原配不管不顧,找漂亮年輕的?是的,我倆談得來,沒有違和感,可以合伴。
你定了?嗯,我定了,向自由堅定地點了點頭,他從來沒有如此決斷過。你們什么時候結婚。
我與莫清靜拿了離婚證,再把婚房布置一下,如果順利的話,下個月就可以結婚了。
傍晚時分,天色暗了下來,河邊三三兩兩的人們沿著岸邊垂柳散步。
有的牽著小狗,有的伴隨小貓,老人們結伴,絮絮叨叨的,孩子們追逐打鬧飛也似的穿過,中年人有的挺直脊梁,有的弓著身子,而年輕人有說不完的話,手牽手,肩并肩,摟著走。向自由和李丹丹手拉手走著,一會兒耳鬢廝磨,一會兒相互摟著雙肩。
莫經理,李丹丹叫了一聲,莫清靜回過頭來,看到向自由和她在一起,莫清靜驚了一下。
向自由,你外面彩旗飄飄,家里紅旗不倒,你真爽啊。
莫清靜,你滿口仁義道德,干的盡是見不得人的事,拿面鏡子照照你自己,你還講我。
算了,算了,不吵了,李丹丹哭著跑開了。
向自由,明天民政局見,莫說。好,不見不散,向立即答道。
莫清靜獨自一人走著,腦子里亂糟糟的。
事業走上了快車道,婚姻卻陷入了泥濘,她在李大偉的追逐下,沒有想放棄與向自由的感情,還是想與他共同生活。為了孩子,不愿拆散這個家,各自相安無事。她和李丹丹好得成了閨蜜,卻不知道她已登堂入室,主宰了自己的家庭,自己蒙在鼓里與她交往著,認為自己精明的她,被人耍猴似的擺了一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所謂的聰明真是幼稚可笑。人有人道,鳥有鳥道,向自由這鳥人由他去吧。
離婚的冷靜期早已過,他也不是小孩子,離就離吧,他攀上了高枝,由他去。小晶子,我可憐的孩子!讓她跟著我,房子可以不要,小晶子我必須要。
李大偉這個富二代,誰知道他對婚姻認不認真,走一步看一步,把事業搞出成績了再說,沒有一定的經濟基礎,自己立不住,一切都是浮云。
在回家的路上,街燈明亮如晝,夜風中,行道樹樹枝輕搖,一家夜市里,人們觥籌交錯,喧聲不斷,走進小區,昏黃的路燈閃爍不定,就像一雙焦灼的眼睛。莫清靜忽然醒悟過來,我沒有家了。
想到這,莫清靜心里一陣悲涼,滿腹心酸,朝著賓館走去。
躺在賓館的床上,心思沉重,今夜無眠。
像放電影一樣,向自由與莫清靜婚前婚后的情景一一在腦中浮現。婚前他給人以虔誠、憨厚的印象,婚后唯唯諾諾,基本上不堅持自己的主張,每次去離婚都表現得很被動,拖泥帶水,最后都打退堂鼓,不了了之,而這次一反常態,表現得異常決絕,不容考慮,實在弄不清這人為什么有如此大的變化。
婚姻的崩潰,始于感情的裂變吧,工作地點變更,相聚不多,兩個人的感情被時間稀釋得微乎其微,沒有黏度的婚姻,注定行之不遠。
向自由比莫清靜早半個小時到達上車地點。
在站牌旁的座椅上,向自由安泰地坐著,用手機外放纏綿的愛情歌曲,用腳尖打著節拍,口里哼唱,沉浸在溫柔的情境中。
上次離婚恰逢酷暑,搞得頭昏腦漲,這次卻是蕭瑟的秋天了。
風嗚嗚地吹著,天色白一陣青一陣,公共汽車喘著粗氣,好像得了病的老人,沒有多少生機和活力了。向自由和莫清靜下了車,一前一后往前走去,經過一處廣場,徑直到了民政局。
辦理離婚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們,過了冷靜期還要離婚,先填表。
他倆很快達成協議,財產分割收入平分,借債各自償還,房屋和家具電器賣房后分三份,大人小孩各一份,小孩隨母。向自由供小孩讀書到她大學畢業為止,向自由隨時可以探望。協議離婚避免了打官司的費時費錢費力,只要雙方在之前商量好,涉及的問題就不會有很大的分歧,相持不下。
既然分手了,還執著什么,早放棄早輕松,各自早奔前程。倆人鬧到離婚的地步,一拍兩散了,恨不得離得越快越好。
填完了表,要照離婚像,不知什么原因,平時照相灑脫自然,沒有違和感,這次照相很不自然,臉若凝霜,眼冒冷氣,肌肉僵硬,表情如同木雕石刻一般,沒有了往常的靈動。照相師傅要求兩人湊在一起照合影時,人自然地往兩邊分。
心散了,神離了,怎么也捏不到一塊。
生活有五味,不知離婚是什么味,覺得甜味的人應該是名花有主了,走過這婚姻的荊棘地帶,相信前面有一個更好的他(她),有更好的生活,那邊有人在等待,辦離婚必然迫不及待。覺得苦味的人,家庭生活有很多的不如意,一直強忍著,漫長的煎熬之后,在此解脫。
莫清靜坐在椅子上躺著,回想年輕時狂熱的愛情生活,無憂無慮,無拘無束,昏天黑地,有浪漫,有激情,有感動,現在一比較,落差竟然這么大,先前的快樂因子竟然蒸發得無影無蹤。這些恍如隔世,強迫自己不去想它。
人到中年,進入了無激情的平緩區,懶得動了,不愿說了,不愿體諒對方,總覺得自己想的、做的都最重要,別人的想法在自己這里等而下之。生活的刻刀刻在臉上顯露著滄桑,刻在心里,留在心里,永遠留下了磨不掉的印記。
一起吃個飯吧,莫清靜說。不了,丹丹要我過去,向自由早就魂不附體,心飛神馳,落在新人身上了。
好吧,好吧,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莫清靜異常惱怒,氣不打一處出。但轉念一想,離都離了,還生什么氣,不禁啞然失笑,責怪起自己來。
莫清靜步行回賓館,街上的人聲如同蜜蜂一樣轟鳴耳鼓,汽車的喇叭聲敲打著自己的心。北風吹來,身體抖了一個激靈,鼻子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感覺免疫功能在下降。
進入房門,脫下鞋子,扯下外套,將身體深深地埋進棉被中。
時間已是黃昏,在明亮的燈光下,向自由興奮地玩著手游,幾局下來,已是深夜。他沒停下來,他一會兒刷微信,一會兒看視頻,一會兒看新聞,突然頭部歪向一邊。
李丹丹半夜回到家,喊不醒向自由,叫來救護車趕緊送醫院。醫生趕緊搶救,采取緊急措施,把病人推進重癥監護室。專家教授來了一批,經多方會診,拿出了治療方案,又請來高級別的主刀,動了開顱手術,病情逐漸有了起色。
一天,向自由忽然醒來,想叫莫清靜過來,電話打過去,莫清靜說有事不能來,向自由眼光暗淡了下來。
轉眼就到冬季,漫天雪花飛舞,大地一片潔白,向自由還是昏迷。
莫清靜握著他的手,對向自由說道,你愛玩手游的毛病就是改不掉,上次出了危險,還不吸取教訓,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這不,又出問題了,要丹丹好好管管你。
向自由嘴唇嚅動,眼角流出淚來,莫清靜心中一顫,之后,是長時間的沉默。
李丹丹情緒躁動,坐立不安,在病房中走來走去。中午十一點半了,莫清靜起身離開。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北風呼嘯撲面而來,莫清靜打了一個寒戰,戴了帽子,圍上圍巾,緊了緊衣服,上了大巴回家去。
想起以前兩次離婚都是火熱天氣,酷熱難當,如今婚早離了,結解了,現在卻是天寒地凍,身冷心冷。
她感覺到情感起伏如同過山車,一會兒往上拋,興奮得眩暈,一會兒跌入低谷,內心崩潰,在強大的外力作用下,自己不能控制自己,被裹挾跟著走。
人生就像過山車,在情感平緩的中段,覺得這就是自己的歸宿,生活逐漸轉入安定。每當駛入末段,經過強烈的刺激之后,減少了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生活刪繁就簡,平平淡淡,清清靜靜,走向自由的天地。
人生在追逐自由,有的在自由中涅槃,有的在自由中滅失。
一個月后,向自由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