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黃連搶購”風波中的媒體專業性審視

何璇

（重慶大學 重慶 215000）

2020年初，新型冠狀病毒肆虐全球，舉國上下處于一片緊張氣氛中，人們的生活因此被按下了暫停鍵。在病毒傳播形勢最為嚴峻的那段日子里，許多新聞報道成為了控制疫情的推進器。有深入重災區武漢進行實地采訪的記者，有跟蹤報道政府部門嚴重失職行為的媒體，有進入醫院隔離病房實地采訪的記者。然而，也有媒體在新聞報道中出現了一些問題，間接導致了民眾哄搶藥品事件的發生。

2020年1月31日晚22:46分，“新華視點”官方微博發布消息稱“上海藥物所、武漢病毒所聯合發現中成藥雙黃連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狀病毒”。八分鐘后，“人民日報”官微轉載了相同的內容，報道稱：“中國科學院上海藥物研究所和武漢病毒所聯合研究初步發現，雙黃連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狀病毒。”這篇437字的微博瞬間登上了微博熱搜第一，隨即引發了一場蔓延全國的“雙黃連搶購”風波。幾小時后，許多市民在寒冷的冬夜出門購買雙黃連口服液，實體藥店、淘寶、京東等網絡購物平臺的雙黃連口服液均脫銷。在某購物平臺上，一款家禽用雙黃連口服液也被買到下架，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雙黃蓮蓉月餅也一并賣完。

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雙黃連搶購”風波？普遍的看法是歸咎于新聞媒體和科研機構，主流媒體向全國發出了第一手消息，進而在互聯網上引發了廣泛討論，直接導致搶購風潮的發生；也有評論將矛頭指向缺乏科學素養的群眾，認為公眾在疫情期間猶如驚弓之鳥，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就會“病急亂投醫”。筆者認真查閱了相關信息，認為媒體對這個事件要負一定的責任，但并不是說過錯完全來自新聞媒體，相關科研機構、政府部門也難辭其咎，公眾對科學信息的辨別能力也亟待提高。

1.主流媒體：發布科學新聞時未能嚴格把關

《人民日報》發出的通稿將“雙黃連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狀病毒”幾字以微博話題的形式帶出，話題詳情數據顯示，該話題閱讀次數為22.2億，討論次數為55.6萬，原創人數為9.3萬，話題星級為5顆星，可見該話題的影響力和熱度是極大的。

在疫情最為嚴峻的時刻，主流媒體占據了絕對的話語權，是公眾接受權威消息的首要來源，因此，主流媒體就更應該在報道新聞時仔細審核，多方求證再下結論，以專業、理性、客觀的視角為公眾提供真實、準確的消息。然而，仔細閱讀這篇報道，會發現其中語言含糊其辭，沒有說清關鍵信息，很容易讓人望文生義，報道的不嚴謹在一定程度上誤導了公眾。

從相關報道中可以了解到，通稿是由上海藥物所直接提供，記者直接將通稿內容完全照搬了過來，并沒有進行二次加工和更改，也沒有對通稿內容中的相關信息做進一步解釋說明，這樣就導致了公眾對信息的誤讀，進而引發了一場搶購鬧劇。

作為一名并非從事醫學工作的讀者，我們在讀到這句話后最關心的問題是：抑制是否等于預防？健康人群和感染病毒的人群都能吃雙黃連嗎？藥物的用量和用法是什么？。而文中對這些問題只字未提。

下一句話中的關鍵信息是上海藥物所啟動了針對新型冠狀病毒的治療候選新藥篩選、評價和老藥新用研究，“雙黃連口服液具有廣譜抗病毒、抑菌、提高機體免疫功能的作用，上海藥物所長期研究發現雙黃連口服液對SARS冠狀病毒、流感病毒、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冠狀病毒、中東呼吸綜合征冠狀病毒具有明顯的抗病毒效應。”

以上這些內容無法證實雙黃連能抑制人體內的新冠病毒，僅從這篇文章，我們無法看出這個結論是如何得出的，有無進行過臨床實驗？還是僅僅只做了體外細胞實驗？從文末所稱的“雙黃連口服液已在上海公共衛生臨床中心、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同濟醫院開展臨床研究”來看，目前研究只是在進展中，那么就不應草草得出結論，這也說明了相關科研機構對外發布消息時有違基本的科學規律。

此外，通過檢索上海藥物研究所左建平發表的所有論文，或者用雙黃連和冠狀病毒作為關鍵詞搜索，發現左建平參與發表的所有中文文獻與雙黃連抗病毒無一相關[1]。發布科研成果理應首先通過權威學術期刊，在行業內得到認可，才能進行新聞報道將之公諸于眾。而這次的發布由媒體搶了先，在全球的醫學界都還對新冠病毒一籌莫展之時，連世衛組織都說目前尚未找到對抗新冠病毒的特效藥和預防藥物，這一消息的真實性確實很難站得住腳。

我們不能要求每一位記者都是專家，但是在公共衛生健康類的新聞報道中，必須做到應有的了解和查證，至少花點時間去核實，但這名記者顯然沒有付出這樣的努力。

既然這篇報道的邏輯如此不清晰，那為何卻令許許多多的人相信了呢？我認為是因為發聲的是權威主流媒體。讀者在讀這篇報道時，不會咬文嚼字，仔細研究文章的遣詞造句。一般人的第一反應應該是認為雙黃連對新冠病毒有效，第二反應是趕緊買藥，公眾的購買行為就會一傳十十傳百，在人群中產生轟動效應。因此，記者有義務對“雙黃連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狀病毒”這句話展開詳盡的解釋，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向讀者解釋清楚：第一，雙黃連口服液在什么情況下能夠抑制新冠病毒？出于什么原因和機理？第二，“抑制”是否等于“預防”？“抑制”的意思是：生病的人在吃了藥后病能好，而“預防”的意義是治未病。兩個詞語具有很大的差別，一個病了一個沒病，那既然是抑制，沒病的人就沒必要吃藥，很簡單的一個道理，未患病的普通人服用雙黃連有什么用？是否還有副作用？這些信息才是普通公眾急需了解的，新聞媒體有義務對我們解釋清楚，但很可惜，消息發布的第一時間并沒有媒體站出來解釋，消息就這樣不脛而走，導致了全國所有線上、線下藥店內雙黃連的嚴重脫銷。

2月1日，中新社“國是直通車”官方微博貼出了對上海藥物所相關負責人的采訪內容，從中可以發現，上海藥物所對這些問題一問三不知，甚至含糊其辭說不清個中緣由。記者但凡有些許的讀者意識，站在普通讀者的角度思考問題，應該能夠就這些問題進行消息來源求證，并仔細審核。

其次，該篇報道中只出現了兩個專家的姓名，分別是“上海藥物研究所蔣華良院士”“上海藥物所左建平團隊”，兩位都是與上海藥物研究所直接相關的科研人員，并未出現第三方權威消息源，而且并沒有任何相關科研人員對信息進行解釋說明，沒有權威消息源，僅僅由“獲悉”二字一筆帶過，這篇報道遭到質疑自然無可厚非。

2月1日上午7:33分，人民日報官微才發微博稱“抑制并不等于預防和治療！特別提醒：#請勿搶購自行服用雙黃連口服液#”，但此時發出這樣的警告為時已晚，雙黃連口服液搶購風潮早已開始，許多市民在此之前就深夜排長隊購買雙黃連口服液，已全然不顧疫情期間要少聚集的警告。有人質疑這是一起為了發國難財而導演的公關事件，在此筆者持保留態度。但此次事件造成的影響確實不小，2月15日，有媒體報道稱，鄭州一女子外出購買雙黃連11天后確診新冠肺炎。可見這一次的“雙黃連搶購”風波影響惡劣，新聞媒體的確難辭其咎。

2.科研機構：急功近利有失科學倫理

由此可見，媒體發出的新聞報道是“雙黃連搶購風波”的導火索，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避的。然而，將過錯完全歸咎于媒體的報道，理由也不夠充分。

騰訊醫典醫學團隊第一時間對該消息存疑，1月31日就發布辟謠文章：《辟謠：雙黃連對新型冠狀病毒有效嗎？》，文章說明目前沒有雙黃連能夠抑制新型冠狀病毒的研究。2月1日丁香醫生發文稱，沒有足夠的公開數據能證明它在人體中“可抑制新型冠狀病毒”。人民日報當日早間也發微博提示“抑制并不等于預防和治療”。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說法，“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用于預防和治療新型冠狀病毒的藥物”。隨著更多真相揭露，謠言不攻自破，加上新的熱點話題不斷產生，雙黃連謠言的影響力逐漸走低，漸漸平息。但是，其背后反映出的問題仍值得我們深思。

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成員、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流行病學首席科學家曾光2月1日晚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時表示，臨床藥理學對一個治療藥物的檢驗是很嚴格的，周期不會太短。上海藥物所與武漢病毒所公布雙黃連口服液有抑制新冠病毒的信息，需要交代清楚檢驗流程和結果，針對一個藥品的檢驗時間不會這么快。

2月1日上海藥物研究所官網發布聲明說表示：“中科院上海藥物研究所新聞發言人2月1日表示，由中科院上海藥物所、武漢病毒所1月31日向媒體提供的《上海藥物所、武漢病毒所聯合發現中成藥雙黃連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狀病毒》一文，內容是準確無誤的。這一結論是基于實驗室體外研究的結果。研究團隊通過實驗室體外試驗證明，雙黃連有抑制新型冠狀病毒作用，下一步還需通過進一步臨床研究來證實。我所提供的稿件中也提到目前正在開展臨床研究。”

我們可以看出，目前確實沒有臨床實驗研究證實雙黃連的作用，只是進行了藥物研究最初的一步——體外細胞實驗，那么作為科研機構，就不應該在藥物實驗還在進行時就將初步研究成果急于向社會發布，在沒有考慮會產生怎樣的后果時，應該將消息捂在小圈子里，等到真正成功的時候再發布也不遲，面對科學研究，急于求成的心態要不得。

可以這樣說，正是疫情發展勢頭嚴峻的外部環境給民眾帶來焦慮甚至恐慌，而媒體的推波助瀾使人心更加焦躁不安，一旦看見有“救命稻草”式的藥物出現就會讓人們趨之若鶩，引發哄搶，從而給藥品市場帶來嚴重的影響。因此科研機構在發布消息之前能否讓它在小圈子里多停留一會兒，不要急于發消息，不考慮后果就發布確定性不強的信息，容易誤導公眾，擾亂了防疫工作的進展，影響人們的正常生活。

3.“雙黃連搶購”事件的總體教訓

事件一觸即發、輿論廣泛關注、網絡迅速傳播、媒體出來澄清、公權力登場介入、最后真相大白，然后再一切歸于平靜，這一連串的反應成為如今大多數謠言的生存周期，但這一次，導致事件爆發的不是別人，而是主流媒體。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充分吸取“雙黃連搶購”事件的教訓：

首先，提高媒體從業人員的專業資質。科技報道具有高度專業門檻，一般新聞從業者若未經長期、系統的科學訓練，對科學知識沒有一定的理解和認識，極容易成為科學傳播的“污染源”。因此在科技報道過程中媒體從業人員應該適當地了解相關知識，多方求證消息來源，不要過于追求新聞的時效性而使新聞的真實性大打折扣。

其次，杜絕媒體與外部機構的利益勾連。從業者在報道創新技術時，需要借鑒財經新聞業的管理經驗，每位證券記者都要公開申明與報道對象（公司、產品、人物）不存在利益關聯性，并建立外部監督機制杜絕利益輸送風險[2]。新聞媒體是社會公器，是黨和人民的傳聲筒，要堅持黨性與人民性相統一的原則，以黨和人民的利益為中心，嚴格杜絕與商業機構合謀的行為，從源頭杜絕此類誤會和風險的發生。

再次，強化媒體的“把關”職責。無論是自媒體還是傳統媒體，在互聯網時代都是信息發布的重要來源，媒體把關尤為重要，傳統媒體在擁有了互聯網賬號后，其關注度是高于許多自媒體的，影響力也非同一般，因而媒體的“把關人”職責更應該得到充分發揮，維護新聞傳播的良好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