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鵝情書

沈嘉柯

1

米其林當然不是真名。米其林真名是米琪琳，這三個字串起來，你一定知道這是個女孩兒。她的確是一個可愛的中學女生。米其林不愛說話，卻常常自己一個人抬起頭笑。

電視上有段時間天天播放一家世界著名輪胎的廣告，那個廣告里的“米其林”，胖乎乎的。米琪琳，也有那么一些胖乎乎。收作業(yè)的小組長開始大聲朝她叫：“米其林，輪胎，無障礙。”

周圍的同學大聲哄笑。這個時候她就把頭埋進胳膊里，似鴕鳥一般。被人取了難聽的綽號，哭鼻子是女生的天然反應。誰都以為她是趴在課桌上氣哭了，連肩膀都在顫抖。其實米其林是在偷笑，她心想：這沒什么了不得的啊，不就是一個綽號嗎？

我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米其林想。

隔壁家的薔薇開了好幾次，15歲的米其林心中也有薔薇開了。這種花開放的時候有神奇的力量，天藍云白，一切美好。花開也有原因，三個字：葉一企。

2

米其林開始寫第一封情書。

大家都不知道，那是寫給男生葉一企的。

“企，我今天從籃球場走過去，那群使勁蹦跳的男生真搞笑，跟猴兒似的，上躥下跳。你就坐在旁邊觀看，微微笑著，鼻子皺著，上面有點汗水，黃昏的太陽光照著你，閃閃發(fā)光。我知道，你那樣是因為腳扭了，你腳上還綁著白色的布。你就是他們的精神隊長，你必須在場，他們才打得好。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安靜的時候最帥了。”

很快，她收到了“回信”。

“我以后很少打球了，避免傷口復發(fā)。而且，進入初三，要把學習放在第一。我想要去北方讀那所最好的大學。”看著字就好像看見葉一企熱情陽光的樣子。

米其林看著看著，就笑了。她把手掌蓋在那些文字上，閉上眼睛，心臟跳動，仿佛奏起了一支藍色的圓舞曲。因為在回信的最后部分，是“其實我也喜歡你，但是我一直沒注意到你，你總是那么沉默。教室里沒有人，我從外面經(jīng)過的時候，看見你一個人坐在窗下，托著下巴微微笑著。你的頭發(fā)真長，真好看。”

第3天再回信過去的時候，米其林說：“謝謝你……”

3

天氣、學習、校外好吃的燒餅店，還有文具店的白兔橡皮，還有春天過后，小橘林開花了，有淡淡的香氣。這些主題，占據(jù)了米其林和葉一企“情書往來”的版面。當然，一切都是偷偷進行的。

時間就像是灰色的小老鼠，等到米其林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跑過去46天了。關系發(fā)展得真快啊！她現(xiàn)在管他叫企鵝，盡管他又高又不胖，但誰讓他名字里有個“企”字呢？

“企鵝，你看見我今天穿的裙子了嗎？是一條米白色的、帶有藍色花紋的裙子，是我爸爸從外地帶回來的。我今天特別想穿，因為我們今天集體去野炊，你也會來。這次野炊，是初中最后一次了。以后就要全心全意為升學考試學習了。”

“哼，我警告你，小心我叫你輪胎哦！好了，對不起，我才不敢這樣叫。企鵝也不錯，胖乎乎多可愛，就跟你一樣可愛。”

“好啊，那我現(xiàn)在警告回去，不許這樣比喻我。我以后會瘦，等著吧。我媽說，她以前十幾歲的時候也特別胖，一到高中，就變苗條了。我也會這樣。可是，你還是喜歡我，對嗎？”

“當然，我喜歡的是你的人啊！胖一點有什么關系？不過，從現(xiàn)在開始，一點也不能夠放松了，因為我想考取東城區(qū)的重點高中。你也一樣，要考上，對不對？所以你也要開始努力。”

“我會努力的。所以，我們約好，3個月后，就不再寫信了。”

4

“一轉(zhuǎn)眼就是升初三的第一場考試了。我的數(shù)學還是沒把握，心里好緊張。企，你能夠幫我嗎？我知道，全班你的數(shù)學最好了。你在傍晚其他人都走了后，來后面的小橘林給我講講模擬試卷的題目吧！……企鵝，我的成績總是不上不下，唉，你就那么棒。難道像我媽媽說的那樣，女生就是學不過男生嗎？”

“瞎說，沒有的事情。我有個姐姐就考上了名牌大學，成績也很棒。你忘記了嗎，我們不是約定好，要讀東城高中嗎？你應該好好找找原因，問題是出在什么地方。時間來得及，距離升學考試還有時間準備啊！”

“我聽你的話，昨天回去，好好想了想原因。我好像真的找出好多來……”

“恭喜你啊，找出來了，就好解決了。”

可是幾天后，情況反復了，“企鵝，我真的看見那些方程式就想打瞌睡，我就是學不好數(shù)學，嗚嗚……”在后面，米其林還寫了好多“55555”，畫上了好多的哭臉符號。

很反常，這一次中間隔了一天，米其林才看到回信。

葉一企這次寫過來的話，語氣格外重，尤其是最后一句，“米其林，我想，被一個不求上進的女孩子喜歡，我要感到羞愧了。”

米其林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掉。畢竟他們年紀不大，不管以后會不會在一起，現(xiàn)在，她只想好好努力，能夠在東城高中遇到他。最起碼，她不想被葉一企“哀其不爭”的目光冷冷瞪著。

今天被米其林牢牢記下了，是“情書往來”的第97天。

5

這已經(jīng)是米其林寫情書的第100天了。

以往信里的主題以生活居多，現(xiàn)在越來越多地被學習這個主題代替。不再商量什么好吃、好用，連圣誕節(jié)那天的晚會上，各自用心穿扮的樣子，都不再被提及。只是在剎那走神的時候，米其林會想起他脖子上圍繞的紅色圍巾，他偏分的頭發(fā)和眼睛，都在燈光下顯得亮亮的。

第126天，米其林去老師那里看保送學生的名單。其實肯定沒有她的，但她仍然想去看一看。

果然沒有。

第136天，按照約定，為不妨礙各自的學習，升學考試倒數(shù)3個月那天，也就是明天，要中斷“書信往來”。明天，該和他說些什么呢？米其林忽然覺得，心中充滿了霧氣一樣的惆悵。這些天來，每當覺得煎熬，考題面目可憎的時候，米其林會找出那句話。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對葉一企說：“你不會因為被我喜歡，而覺得羞愧的。”說完后米其林的心就寧靜下來，她漸漸感覺，功課已經(jīng)不再像以前那么難了。

甚至，米其林覺得自己心里有些東西仿佛清晰了起來，比如以前她從來沒去想過的——將來。將來她想做什么呢？似乎每個人，都有一點變化了。“他有他的理想，我自己呢？”第137天的晚上，米其林寫下最后一封情書。但她心里很明白，不會再有“回信”了。米其林自己的心里，某些東西開始堅定。“即使你不再喜歡我，我也要好好地努力了。”

6

升學考試后的3個月。東城中學開學了，前來報到的新生在教學樓前熙熙攘攘。真如媽媽所說，米其林開始變得苗條了。變苗條后，人就顯得很漂亮了。

她在高一（5）班門口看見了葉一企。他沖她笑笑，說：“你也考上了這所高中啊！以后又是同學了。”然后進教室布置桌椅，放下書包，擺上新書。

米其林也回以微笑。然后，她回到高一（2）班教室。

從開始到現(xiàn)在，這是葉一企對米其林說過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和唯一的一句。

不會有人知道，幾萬字的日記，米其林已經(jīng)埋在學校小橘林的地下，在初三她接到通知書的那天。

葉一企，只是寫在米其林青春里的一個名字，出現(xiàn)過的地方，只在米其林那本散發(fā)著橘子清香的日記本里。

也許青春期最容易發(fā)生的就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暗戀。日記里的每個細節(jié)都那樣逼真，難過、流淚、歡喜，一個都沒有少，可以說是一出很好的戀愛演習。

也許，就如那句話說的，誰也不愿意自己在最美好的青春時代被一個不優(yōu)秀，甚至糟糕的人喜歡，那真是一件叫人羞愧的事。

她還有足夠長的歲月去愛別人。從把握傾慕，到把握自己的感情。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