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進才

刷到一則推送,某地城管分局收到一封市民來信,想申請將路燈的亮燈時間延遲15分鐘。因為他的母親是清潔工,每天早上4:30開始掃馬路,而5:25路燈就會熄滅,可這時天色還沒亮堂起來,清掃很不方便。工作人員核實后,迅速和市政維護承包方協調,將亮燈時間延長到5:45,等晨曦能取代路燈的光亮后,再讓它下班。
網友的評論多是稱贊這一舉動體現了城市的溫度,而我關注到的,是凌晨五點半,這個兒子應當沒有起床,他卻知道母親掃地難的問題。
可能是母親無意間的透露,被他記在了心里。但母親很少會在子女面前展現自己柔弱、受傷的一面,所以我更相信是兒子主動去了解,或者通過細致的觀察發現的。比如,母親因為天色昏暗,看不清狀況而被尖銳的垃圾劃出傷口,一番刨根問底后,終于找出了問題的根源。
作為子女,知道母親的工作如何辛苦,知道母親藏在笑臉后的秘密,是本分,也是體貼。
同學曾跟我講過他的故事。那時他讀高二,某天晚上和別人組隊打游戲,結果一直輸,氣得他摔壞了鼠標,出去倒水喝。結果,卻發現母親的房門是開著的,原來她已經出門了。母親是賣菜的,他雖然知道她早上要去進貨,但沒想到兩點多就去了。他分明記得,母親11點來敲過他的門,讓他早點睡,被他不耐煩地趕回去了。這樣想來,母親每天只睡了3小時,而她是不睡午覺的,下午還要出門做小工。他一度以為母親40歲便滿頭白發,是因為操心病倒的父親,原來是她自己硬生生熬出來的。
同學沒了睡意,悄悄出了門。深夜,風異常冷,沒走多遠,他的鼻涕就溜了出來。他不知道母親是從哪兒進貨的,只能到她賣菜的地方守著。
街道上,只有幾盞路燈支撐著空蕩蕩的夜,聳立的高樓像是囈語的鼾聲,勾動著他昏昏沉沉的困意。他感到強烈的孤獨和寂寞,但一股執拗的念頭讓他強忍著,一直等到母親騎著車過來。
她的精神很好,聲音洪亮,一邊笑著和身邊的人打著招呼,一邊開始整理貨。之后,拿出小板凳,坐在三輪車前,抱著腿,低著頭,瞇著眼睛睡了起來。而身邊的人也見怪不怪,各忙各的。
他躲在路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后,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他不知道母親是在路邊賣菜的,他一直以為母親至少是在菜市場,有個寬敞整潔的攤位。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一群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這是哪家的孩子,不睡覺到這里做什么?”他走到母親的身邊,她還在睡著,并沒有被驚醒。
“你是趙大姐家的孩子嗎?”有個阿姨走了過來。“是的。”他連忙點頭。“這個點你過來,是看你媽的嗎?呀,你都凍出鼻涕來了啊。”阿姨急忙掏出紙,“快擦擦。你媽她每次都是來得最早的。聽她說,你可聽話了,成績特別好,每次考試都是年級前幾名,給她省了不少心呢!”阿姨滿臉都是笑容,繼續說,“不像我家那臭小子,就知道玩游戲,以后要是再走我的老路子,不僅受罪,還被人瞧不起……”
他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接話,低著頭憋了半天,只能說:“阿姨,就不要把我媽叫醒了,讓她多睡一會兒,也不要告訴她我來過。我……我怕她擔心。”說完,就在阿姨“真是懂事的好孩子”的贊嘆聲中,他逃也似的跑回家了。
作為兒子,他終于知道了母親在外的狼狽,知道了那些他本該知道卻從來不知道的事情。從那之后,他注銷了游戲賬號,主動學習做飯、洗衣服。而那個摔壞的鼠標,至今都被他妥善收藏著。
他告訴我,他至今都不敢去想,母親對別人夸贊他時,究竟是怎樣的心理。只要一去觸碰,他就感到如芒在背。
之淼//摘自《女報》2021年第10期,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