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


徐志勝有一對細小的眼睛,笑起來會擠到一起,眼角上揚,變成一個倒八字,在他的段子里,正是這雙小眼睛重新定義了“丹鳳眼”。他右鬢有一撮單獨的頭發(fā),位置很獨特,這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他在段子里稱其為“克什米爾地區(qū)”。放在某種大眾的審美體系里,他有一張算不上好看的臉,用他自己更狠的話來說:“我不是容貌焦慮,我是容貌絕望?!?/p>
但在另一個審美體系里,這張臉擁有不同的評價。單立人喜劇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I c y記得,幾乎沒有例外,每次徐志勝上臺講脫口秀,他還沒開口,所有的觀眾就都笑了。喜劇的原理之一,是讓觀眾擁有微妙的優(yōu)越感,從而讓心理從緊張戒備變得松弛,徐志勝的臉天然擁有這種效果,“他就是人畜無害又不好看的喜劇臉”。
在《脫口秀大會》第四季舞臺上,徐志勝講調(diào)侃自己相貌的段子,獲得了全場起立鼓掌。羅永浩點評:“他過分利用了自己的長相優(yōu)勢。”最終,徐志勝憑借自己的“長相優(yōu)勢”一路挺進四強。
在成為一種優(yōu)勢之前,另一種審美體系籠罩著徐志勝的絕大部分人生。讀小學的時候,“ 你長得真丑, 眼睛小、嘴唇厚”“像個怪物”是他現(xiàn)在都還記得的話,他遭遇過漫長的校園霸凌,變得敏感又自卑,是人群里常被忽視的那一個。學校廣播體操比賽,他本來站第一排,結果老師看了一會把他換到了后排?!拔议_始以為是自己跳得不好,后來發(fā)現(xiàn)換到我前面的哥們兒跳得還沒有我好?!?/p>
可能因為這些,他慢慢形成了討好型、順從型人格,很怕被人忽視。當很多人坐在一起聊天時,他甚至不敢去上廁所,“就怕我去了之后回來,都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離開過?!蔽ㄒ荒芙o他帶來一點微小存在感的,是高中課間的十分鐘,很多同學喜歡找他聊天,聽他講笑話。仿佛是一種天賦,他總能講得很有趣,逗得別人哈哈大笑,這給他帶來了安全感,“如果老師上課出個糗,我就得想著要出個梗, 那時真沒有升學的壓力, 只有幽默的壓力?!彼χf。
上大學后,他參加辯論隊和學生會,去外面拉贊助、支教等。“這些東西會讓你意識到還有別的評價體系, 長相沒把我限制死?!贝髮W同學沒人說那種難聽的話,徐志勝說:“有一次跟一個女孩坐地鐵,她突然跟我說,你一定要記住,有趣的靈魂才是萬里挑一的。也有女孩談及找男朋友,會特意跟我說,志勝,沒事,我們也喜歡有才華的?!彪m然大家充滿善意,但“這種安慰本身有一個潛在的前提,就是對你長相丑的一種肯定嘛”。
后來,他接觸到脫口秀,發(fā)現(xiàn)竟然有一份工作的目標是獲得笑聲。有一次,他去看周奇墨的演出:“現(xiàn)場看感覺太震撼了,你很難想象觀眾會爆發(fā)出那么多的笑聲,而且是持續(xù)不斷、長達一個半小時一直給反饋,一直在笑。”那天結束之后,所有的演員都走了,就剩一束燈光打在舞臺上,“當時我在黑暗里看著舞臺,覺得它一直在發(fā)光,我就感覺自己對它無比地渴望?!?h3>3
2018年年底,徐志勝到單立人喜劇申請當志愿者,他的報名表在篩選時被漏掉了,但他給負責人又發(fā)了一封郵件,措辭很小心:“經(jīng)過一周的等待,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后續(xù)信息,抱著一絲僥幸的心態(tài)再來問一下,如果沒有入選,也請您百忙之中隆重地通知我一下!對我的冒昧向您表示道歉!”結果,他獲得了那個當志愿者的機會。
徐志勝當志愿者的時候,干活麻利,話不多,他就讀的學校離市里有點遠,但他還是次次都來。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徐志勝從志愿者、業(yè)余表演者成了一個正式的脫口秀演員。當時的段子主要是吐槽他的學校,比如食堂阿姨打飯手抖,比如一個班35個男生一個女生,“天哪,35∶1的比例,我也只在《水滸傳》里見到過”。
演完回去之后,徐志勝常常興奮到睡不著覺,翻來覆去到半夜,又爬起來去公共洗手間里,對著鏡子把那天的段子再講一遍?!皠傊v脫口秀的時候特別興奮,有沒有觀眾都高興,有一種夢想達成了的成就感在里面,非常強烈,非常喜悅。”
脫口秀演員的創(chuàng)作有一個路徑,是挖掘自己的負面情緒,用一種調(diào)侃的、讓觀眾笑的方式把它表達出來。徐志勝講完幾場開放麥之后,覺得可以講一下自己的長相了,“對我造成最大負面情緒的就是我的長相,為什么不把它寫一下呢?”沒想到現(xiàn)場效果特別好,同時徐志勝也更喜歡舞臺上的自己了?!澳切┠阆胝f的話通過一種搞笑的方式說出來之后,很多痛苦和情緒就以笑的方式消解掉了?!?/p>
以前周奇墨對徐志勝說:“ 這個舞臺如果想要一直做下去,你的目的不是讓觀眾笑,而是自己要表達?!碑斝熘緞贈Q定拿成長過程中一直困擾自己的相貌來創(chuàng)作時, 療愈就開始了,“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天生我材必有用”。
“講脫口秀之后,有人會評價我的臉是祖師爺賞飯吃、生在喜劇終點的男人。大家把我的長相看成一種優(yōu)勢了,我現(xiàn)在感覺長相都有點連累我了?!睆摹叭菝步箲]”到“長相優(yōu)勢”,徐志勝用幽默與自己和解,他讓很多觀眾看到,“長相”有更多的評價標準、更多的可能性。
迪迦//摘自谷雨實驗室-騰訊新聞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