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有一部小說叫《艱難時世》,其中,葛擂更先生是個講究事實、懂得計算的人,請看他的獨白:“我這個人為人處世都從這條原則出發,二加二等于四,不等于更多,而且任憑你怎么說服我,我也不相信等于更多。我口袋里經常裝著尺子、天平和乘法表,隨時準備稱一稱、量一量人性的任何部分,而且可以告訴你準確的分量和數量。”龐得貝在焦煤鎮上開工廠、開銀行,他把工人看成工具,像處理數字一般處理他們,認為他們沒有愛情和喜悅,沒有記憶和偏好,沒有靈魂,也不懂什么叫厭倦和希望。
葛擂更和龐得貝是功利主義者,狄更斯寫這個故事是要批判功利主義者。學者瑪莎·努斯鮑姆寫過一本書叫《詩性正義:文學想象與公共生活》,分析的就是《艱難時世》。
功利主義思想把人全部量化,抽象而概括;專注于計算,把個人生活都變成效用的計算;總以為能以計算的方法找到問題的解決之道,忽視個人內心生活的復雜性,忽視個人情感的復雜性;把利己當成人類動機,不考慮愛和利他主義。
瑪莎說,要警惕用經濟學的簡化模式管理一切,為了拒絕這種傾向,我們應該堅持讀小說,小說閱讀是對人類價值觀的生動提醒,能讓我們更完整地評價人類。
讀小說是不是能讓公共生活更美好?對此我是沒那么樂觀。但我覺得,如果把人都看成數字來管理,不考慮每個人內心生活的復雜性和情感的復雜性,就會時不時“極端”起來,就會認為人的很多需求都是“非必要的”。許多公共事務的管理者可能已經沒時間讀小說了,但我們每個人都應該保有一點兒同情心,為了感受到他人的逆境和痛苦,我們需要一點兒復雜的性情,否則一個社會就變得遲鈍和冷漠。人之所以合群,是由于我們有共同的苦難,對人的依賴,就是力量不足的表現。所以,從我們的弱點本身中反而產生了微小的幸福。
趙燕//摘自《新民周刊》2022年第24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