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訶夫有篇小說《套中人》,講一個生性孤僻的希臘語教員別里科夫一生的悲喜劇。他畏首畏尾,恨不得時刻與世隔絕。他總是穿著套鞋,帶著雨傘,穿著暖和的大衣,傘、懷表、削鉛筆的小刀……都各有各的套子。這個凡事怕觸犯規矩的可憐蟲因為不慎考慮了一下婚姻,引起了可怕的爭端,悲慘地死去了,棺材作為最后的套子保護了他的安眠。這篇小說給我留下的印象,就是套子是極度保守的象征。
然而在這個時代,一切過去的象征都靠不住了。套子不再是保守的象征,反而具有吸引注意力和炫耀的功能。
在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的時候,我無法不注意到年輕男女們那些五花八門流光溢彩的手機殼。手機廠商費盡心思動用高科技把手機做得更輕更薄,高精尖技術省下來的體積和重量都留給了手機殼盡情發揮。手機廠商自己也舍不得這個大市場,推出了各種顏色的自產手機殼。但手機廠商自己的產品都極為保守活像是怕得罪人,展示個性的無限創意都來自別處。
設計師批量制造出無限個性,客戶自行挑選一種購買。有人還在手機殼上貼裝飾,系長長的珠串流蘇。打電話發短信,一副手機殼仿佛花旦的頭面,閃閃爍爍,風不動而自搖。年輕人挖空心思要和別人不一樣,手機當然是重點裝飾對象。熱愛套子的別里科夫如果看見今天的手機殼,一定會覺得世界上所有的規矩都被打破了,嚇得再死一次。
在手機還是“水壺機”的時代,拎著巨大的手機走來走去已經是一種炫耀,給手機配個套子只會妨礙黑黝黝的大哥大吸引羨慕的眼光。后來手機縮小了,出現了別在腰帶上的手機套。這種東西跟掛在腰帶上的鑰匙扣一樣,有一種慢慢悠悠可靠穩妥的派頭,就像昔日的滿族貴胄腰間懸掛裝刀和筷子的小筒、檳榔荷包、眼鏡匣子……零零碎碎一大串,各有各的位置,不能壞了規矩,正符合別里科夫的理想。
那時的手機套子就是手機的商務豪宅,價錢不會便宜,跟時髦和時尚絕不能沾邊。掛在腰帶上的手機,主要功能是打電話,讓主人能方便地找到別人和被別人找到。手機響起,主人向腰間瞥一眼,打開皮套,拿出手機,看一眼號碼,放到耳邊,說:“喂?哎!”空中浮著一根看不見的通信線路,暫時將這個人和遠方的人接在一處,共商大事。周圍的人會知趣地閉嘴或壓低聲音,生怕不知趣的插嘴會影響環球股價的漲跌。
裝飾手機殼并不只是青少年的玩意兒。知名皮具首飾時尚品牌都推出了自家品牌手機殼,荔枝紋真皮,鑲滿萊茵石,印著品牌LOGO。熟悉時尚品牌的人大概可以推想出各大著名品牌的造型和價格。每一個時代都有某些“時尚單品”,在下一個時代出現會過時得刺眼,象牙煙嘴、毛皮手筒皆如此。待手機縮小為芯片直接植入額頭甚至眼球,那個時代的人看見現在的手機殼,也會驚呼為古董吧?
(陳山花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