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的風景（外一篇）（散文）

幾年前成為一名鐵路職工，坐火車成了常態。上車后在相對狹小的空間內，遇到熟悉的同路人，聊聊天，幾個小時的車程飛一樣就過去了。如果一路上沒遇到相熟的人，放空腦神經休眠一下，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冬日的一天，我照例休班回家，踏上火車，找到座位，心情愉快地翻動著手機，車是何時開的，竟然沒有感覺到。一邊在心中贊嘆列車的平穩舒適，一邊把目光投向了車窗外，遠方的群山在緩慢地向后位移，只有近處干枯的樹、電線桿和孤寂的民房，如同受到驚嚇般，“刷”的一下就沒了蹤影，火車就在這不斷變換的畫面中穿行著。我不知道火車頭司機的眼前能看到什么，只知道自己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看看天空和大地了。手機就像附著在手上的衍生物一樣，霸占了我的視野和思維，也控制著我的行為。今天突然離開那小小的屏幕，我發現車窗外的世界，天高地闊，無邊無際。

一年中的最后一個季節，萬物都在蕭條中等待著春天的到來，看似沒有生命、空曠的田野中，其實蟄伏著各種生機，小蟲、小草、小花，還有耕種者的希望，所有一切都在等待，等待著春風化雨的那一刻到來。想想自己，從大學畢業到進入鐵路工作，角色的轉換跟這車窗外的景色一樣，變換在時間的流逝中，從剛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的駕輕就熟，仿佛就是昨天到今天的事。

歲月催人老，雖然在師父和長輩面前從不敢這樣感嘆，但我已經感覺自己再不是曾經的毛頭小子了。前不久，跟幾個上高中的男孩子打籃球，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那種幼稚的倔強，清澈的坦誠，調皮的沖動，以及不計后果的快言快語，讓我興奮又慚愧。

是火車進站的晃動，將我飄遠了的思緒拉了回來。我發現車程過半竟在不覺中，車窗外，景物依舊快速移動，就像從不等人的時間，無論是興奮、愜意、迷戀、沖動還是沮喪、徘徊、猶豫、絕望，它都按照自己的規則運行著。只有回頭看過去的那一刻，才知道美好就在身后不遠處，再看前方，朦朧的天際邊，陽光始終燦爛如新，只有加快腳步才可能擁抱前方的理想。

在放下手機，將目光投向車窗外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看到的不僅僅冬日里廣袤的天空和大地，更是自己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這樣正視自己，沒有這樣看看四季的變化了。

搬 家

雖然一直以來我都在祖國的土地上東奔西跑，但有一點不得不承認，這二十八年來，我始終沒有翻出火車的“五指山”。

作為一個在鐵路邊長大的孩子，記憶里最有意思的事情便是坐在鐵道邊看著來來往往呼嘯而過的綠皮火車，甚至和司機揮手致意。

當夜幕降臨時，火車的鳴笛聲就像是入睡前的一聲號角，當天光大亮時，它又像是敲碎美夢的一面銅鑼，誰也說不清楚這個聲音具體是幾點，反正鐵道邊的孩子都會如約到廣場前集合，一同結伴上學。

兒時的我以為這輩子都會住在那片家屬區里，放學后便可以去鐵道邊看夕陽落山，直到我意識到自己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作業也越來越多，往往寫到一半時，火車的號角便已響起，而早晨也是出了門才會聽到那一聲鑼鳴。

家屬區內的小伙伴陸陸續續搬到了其他地方。我依稀記得在某天清晨，父母讓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也帶我離開了這生活了十幾年的老房子。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新房子的地址竟然仍在鐵道旁邊，那個在我童年里揮之不去的鳴笛聲依然會伴隨我接下來的時光。

不過說實話，如果不是若干年后我又一次搬了家，我絲毫不會意識到，兜兜轉轉還是沒有“逃離”鐵道的“掌控”。

在新房子一直住到了上大學，其間偶爾也會回老房子去看看，兒時的“游樂場”拆的拆、修的修，如果不是靠鐫刻在記憶里的那些片段，任誰都不會相信那里曾經可以產生無盡的歡樂。

上大學期間，父母突然告訴我他們被調到了外地工作，而我們的家也要喬遷到那里，得知這個消息的我并沒有太多波瀾，但是在第一次看見新房子的時候，我的內心突然有了一些異樣——怎么還是在鐵道旁邊？

沒錯！

我們一家三口幾百公里外的第一處蝸居，依然是在離火車站不遠的小區里。不過好在只是租住，算是我們來到這里的暫時落腳地。

第二年夏天，父母幾經輾轉找到了合適的房子，我按照他們給的路線越走越無奈，特別是得知需要穿過一條地下隧道時，望著頭頂呼嘯而過的火車，我終于明白了，自己這些年就像是圓規的筆體，火車就是圓規支腿，無論畫了多大一個圓，終究還是得回到離它不到三百米的地方。

說起來還有些哭笑不得，小時候最好奇的一件事便是隧道的那一邊究竟是什么樣的世界，最害怕的事情也是隧道的那邊究竟是什么樣的世界。

因為所有的小伙伴都非常恪守那一條警戒線，總是在鐵道的這一邊玩耍，所以另一邊的世界一直都是個傳說。

直到我快要上初中，才第一次跟隨父母穿過了那條黑洞洞的隧道，沒想到看似“吃人”的隧道里居然如此熱鬧。

生活里的零碎物件、各種水果蔬菜，甚至是活魚，討價還價的聲音不絕于耳，可能是年幼的我太過于膽小，所以把這些聲音當成了妖怪低沉的咆哮避而遠之。其實那里就像一個小型的市場，同樣，隧道另一邊的世界也并不像傳說中那樣神秘，只是另一個家屬區罷了。

幾百公里外的新家沒有離開火車，就連地下隧道都是如出一轍。有時候我就在想，難不成老天爺真有心成全我夢想成真，暗示我能成為一名火車司機，從此工作生活不分家？

在我看來，其實每天上下班穿過的那條隧道，就像是北京的天橋文化一樣，有各種手藝人和不斷叫賣的小商販，他們讓狹窄的空間有了更多的活力。還可以在這里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工作的抱怨、生活的瑣碎、學校的成績……它們就像是老北京雞肉卷中的雞肉，被牢牢禁錮在了這里，當走出隧道時，這些聲音便會消散在空氣中。

寫這篇文章的靈感來源于和一個朋友的聊天，他好奇我搬家幾次，怎么都沒有離開鐵道邊。我笑了，回答道，“我家三遷都是沿著鐵道搬，我是真的離不開鐵道呢。枕著火車笛聲入眠，才睡得香甜。”

作者簡介：趙智博，1992年生人，中國鐵路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自治區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40屆高研班學員。現供職于呼和浩特局集團公司恒諾房建生活段。2017年出版長篇小說《有些故事，只想寫給你》，曾獲內蒙古自治區職工文學創作獎、茅盾文學獎·網絡新人獎提名、中國鐵路文聯“我和我的祖國·我與鐵路70年”全路征文大賽優秀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