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在心靈深處的柿子樹（散文）

它矗立在一處田埂上，粗壯的軀干之上樹杈彎曲，葉闊枝茂;如蓋的樹冠，在湛藍的天幕下，閃爍著繁星般點點紅光;秋風飛揚處，一群孩童的歡聲笑語由遠而近，仿佛就在昨日……

每到秋季，這些情景都會浮現在我的腦海。那是一棵生長于故鄉、植根于我的心靈深處，陪我走過半程人生的柿子樹。

柿子樹質樸堅韌、不尚奢華的秉性，使它成為故鄉貧瘠而蒼涼的大地上獨特的風景。它們隨遇而安，莊前屋后、田間地頭、山梁溝洼，或獨立，或兩三相伴，或數十上百成林，在四季更替中變幻著色彩與形狀。

冬日，任憑寒冷的風雪肆虐，它們倔強地挺立曠野，把堅韌的枝丫高高地舉向蒼穹;夏日，它們盡情張開樹冠、舒展枝葉，開滿黃色的花朵，綠樹濃影之下，是鳥兒的天堂，人們遮陰納涼的好去處;秋天，碧葉婆娑，紅葉與紅果相映生輝，成熟的柿子掛滿枝頭，鮮紅悅目，映紅了山梁溝峁，亮麗了莊院村落。

從記事起，我家那棵位于村子東邊、長在田埂上的柿子樹，就成了我們幾個孩童的樂園。每到夏日，砍柴、斫草之余，我們就爬上它矮而粗的樹干，順著彎彎曲曲的樹杈，在光潔碧綠的樹葉間攀緣嬉戲、歇息乘涼。這個時候，掛滿枝頭的柿子呈現淡淡的青綠色，個別還頂著花蕊，煞是可愛。

與生長于故鄉的其他果樹相比，柿子樹軀干粗壯、樹冠龐大，其果實也不像桃、梨、蘋果那樣，經過一個夏天的成長，到了深秋成熟之際就可以吃了。沒有經過加工的硬柿子，初咬時有點甜，但隨后滿嘴都是難以言說的澀，那種濃烈的澀，讓舌頭都變得僵硬遲滯，難以“巧舌如簧”了，且留在口中久久不去。

故鄉人知道，要吃到香甜的柿子，一是要勞作，二是要等待。勞作就是把摘下的生柿子放到鍋里，用一定溫度的熱水浸泡，去其澀味，故鄉人稱作“暖柿子”。暖柿子的水溫既不能太熱，也不能太涼，熱了就會把柿子煮熟，涼了起不到去澀味的作用。小時候暖柿子時，我看到奶奶一夜總要起來幾次，每次都是邊試水溫，邊翻攪水中的柿子，水溫低時還要加柴火燒熱。這樣，經過一夜的辛勞，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吃到甜而脆的柿子了。

人們常說“柿子撿軟的捏”。變軟的柿子自然就沒有了苦澀之味，而這需要把收獲的硬柿子放置起來，耐心地等待它在自然環境中變軟變甜。變軟的柿子不僅甜膩可口，而且有多種多樣的吃法，比如拌炒面吃，好吃又充饑;用來和面，既可做油炸丸子，也可做油炸柿子餅，都是難得的美食。

柿子雖然好吃，但采摘柿子并非易事，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收獲柿子的一些情景。每到此時，那些站在樹下伸手即可摘到的柿子已所剩無幾，它們都被做暖柿子吃掉了。收獲位于高處的柿子，就要在大人的帶領下，一大清早我們這些孩子全部出動，到了樹前，大一點的哥哥姐姐就爬上樹冠，拿上撈鉤去摘那些掛在枝頭上的柿子。我們這些小一點的孩子，就用裝糧食的口袋和木棍做成的網兜在樹下一顆一顆地接。在樹下接柿子既有樂趣，也得有技巧，不僅判斷要準，反應更要快。盡管我們這些小孩子個個爭先恐后、躍躍欲試，但經常不是接晚了，就是接早了，漏接的柿子掉到地上就會摔爛，最后，還得大人們幫忙。

到了中午時分，樹上的柿子基本就摘完了，樹下堆滿紅彤彤的柿子，也溢滿我們這些孩童的歡聲笑語。此時，抬頭望向樹冠高處，總有一些被漏掉的柿子在枝頭搖曳，它們就留給喜鵲、烏鴉等鳥雀了。

在故鄉人家的莊院里，一般都會找塊空地，四周栽上兩米多高的木樁，用木棍、高粱或苞谷秸稈在空中搭建起一個五六米見方的架子，將收獲的柿子倒上去，在上面蓋上席子或干草。這樣存儲的柿子可以一直吃到來年春夏之交。

每到天寒地凍的時候，放在架子上的柿子會凍結成冰，堅硬如鐵，想吃就得用熱水慢慢融化。融化過程中，柿子表面會撥下一層似蛋殼的薄冰，甚覺好玩，那時往往把吃放在其次。

收獲柿子之際，也是做柿餅的時候。這活一般都是女人們做，她們坐在庭院的樹影之下，細心地削掉每只帶著果柄的柿子外皮，再把削好的柿子用麻繩綁成一串，掛滿莊院的墻壁，任憑風吹日曬帶走柿子里的水分，使其變得干癟柔韌，最后擠壓成餅，一層層放入瓷缸。等到開缸之際，柿餅表面布滿了白花花的糖霜，咬一口甜蜜中透著筋道。

故鄉的人們不僅把柿子當作難得的美食，也把它當作換錢換物的商品，拿到集鎮甚至遠到西安城里去賣。至今，我與大哥趕集賣柿子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記得那天天剛蒙蒙亮，我們用架子車拉著前一天精心挑選的柿子，冒著初冬凜冽的寒風，在窄而陡的溝路上艱難地走了三個多小時。終于趕到一個叫作馮市的集鎮時已經快中午了，我累得只想坐在地上休息，但還得忙不迭地招呼集市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期待著他們能買上幾個我們視作珍寶的柿子。盡管一再降價，最終我們還是拉著半車沒有賣完的柿子回了家。

對故鄉柿子樹的這些記憶，伴隨的是童年生活艱辛的經歷。多少個日子，循著村上小學黎明即響的鐘聲，懷揣一兩顆香甜的柿子，走在路上也心懷芬芳;多少個周末，背著祖母精心烙制的鍋盔，拎一袋暖好的柿子，艱辛的求學之路似乎也充滿了甜蜜……

那棵扎根我心靈深處的柿子樹，不僅讓我憶起它美麗的四季風景和難以忘懷的人生往事，更讓我感受到了生命的獨特、堅韌和博大，生活的美好、簡單與安然……

在火紅的柿子里，隱藏著一顆心，咬開它的核，你就會發現那美妙絕倫的所在。

作者簡介：嚴俊峰，文學愛好者，現供職于西安局集團公司融媒體中心。有詩歌、散文等數十篇文學作品散見于《中國鐵路文藝》《作家搖籃》《人民鐵道》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