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變染乎世情”,我國歷朝歷代的更迭使文學創作呈現出不同的風貌。歷史學家、國學大師陳寅恪稱:“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后漸衰微,終必復振。”從歷史發展脈絡來看,古琴自古至今就有著濃厚的文化意蘊,是獨特的藝術意象,被歷代文人尤為在宋代受到追捧。在當代,古琴更是成為中華藝術文化的縮影,它不僅作為一件樂器存在,更是折射了我國傳統文化的精神,成為理想精神的化身。宋代古琴文化的輝煌是在歷朝發展的基礎上呈現的局面,也是對當時時代政治文化滲透的反映。本文將從琴文化與宋代思想政治的關系等入手,從宋文人足跡中觀照古琴藝術文化精神,關注琴文化在兩宋所映射的獨特風貌。
一、古琴文化概述
民間音樂、文人音樂、宮廷音樂、宗教音樂四種樂種構成了中國傳統音樂的主要類型,其中的分類則是按照音樂中創作主題身份的不同,即當時社會階層的不同來區分。相較于其他三種音樂,文人音樂最能體現我國傳統音樂的審美特征,且更加受到當時歷朝歷代政治思想文化甚至哲學運動的思想影響。就文人音樂而言,最能代表文人音樂的便是古琴音樂。
古琴的文化底蘊濃厚且豐富,從時間、空間來看,古琴并不簡單作為一門樂器存在。在我國歷史演變進程中,古琴逐漸孕育“琴道”之內涵。也就是說,中國古琴藝術也與其他文化藝術一樣從“琴”逐步延伸涉及了文化的“道”的路途上,但從空間維度而言,具有一定的包容性。“士無故不撤琴瑟”,中國古琴藝術總與古代文人生命體驗的足跡密不可分。
二、宋前古琴藝術文化
從古至今,古琴藝術文化內涵就不斷展現出有識之士的道德情操和華夏文明的深厚底蘊。研究古琴藝術在宋代所展現的風貌,就必定要梳理各朝的政治文化來觀照古琴發展的印跡,以便厘清宋代琴文化在傳承和發展創新上的變化及其對后世的影響。
(一)先唐
春秋戰國時期,隨著文人的產生,文人音樂的活動應運而生。“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家喻戶曉的“高山流水”中就體現出在先秦時期古琴并沒有嚴格的身份界限,山野樵夫可以感受到古琴中所要表達的“志在高山”抑或“志在流水”的情趣,這就間接表明先秦時期古琴的社會階層比較廣泛,是上至宮廷貴族下至普通百姓得以流傳的一種樂器。孔子之后,文人中的琴人隊伍日漸擴大,尤其是兩漢,琴的地位也空前提高。“八音廣博,琴德最優”已經突出強調古琴在八音中的地位,“琴音調而天下治”表達古琴治國安明的作用,這在思想觀念上為以后古琴成為文人樂器的代表做了準備。
魏晉南北朝是我國美學史上的第二個黃金時代,魏晉崇尚玄學、倡導人的自覺和解放,體現在對古琴的藝術功能之中。其藝術功能開始從禮樂文化的實用教化功能中獨立出來,更加注重古琴的藝術審美功能,開始更多地融入了道家的逍遙、自然等美學觀念。這時的古琴藝術內涵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成為文人生命和精神交流的寄托。自此,古琴開始成為該時代特有的藝術產物,與文人結下不解之緣,也使古琴區別于其他樂器。
(二)唐
隋唐五代時期,文人音樂進一步發展,在隋唐繁榮的藝術文化中,古琴作為其中一個獨特且豐富的藝術門類,為隋唐音樂的藝術增添了濃厚的文化底蘊。此時唐代文人群體擴大,古琴的音樂題材也不斷豐富,由此不難看出文人與古琴之間以及中國傳統文化與藝術這兩對互為影響交織的思潮運動。
從文人群體看,此時琴人身份層次更加多元。開放包容是唐朝時期文化交流的特征,此時出現大量僧道琴人,從《全唐詩》等可以看出僧人與文人的交流往來,古琴在發展中融入了佛、道新的血液,也沾染了一絲禪味,在唐代文人推動下繼續發展。
如此開放交流的環境中,唐文化與古琴文化也碰撞出新的火花。絲綢之路等使得琴詩這個題材蔚為大觀,數量、題材等都從側面體現古琴在唐代的地位和文人對古琴音樂的重視關注程度。與此同時,特別是“安史之亂”后,受“掀天羯鼓滿長安”及民間秦箏琵琶的沖擊,古琴藝術活動的范圍開始縮小,地位受到一定動搖。但從唐代琴樂的史料記載來看,雖然古琴在繁榮的唐代遭遇到一定的冷落,但文人將琴樂危機有效轉化,使古琴仍保有不同于其他眾樂的高度。
三、宋古琴藝術文化
較唐人熱情、開朗的文藝性格,宋人更加內斂細膩,注重自我內心的抒發表達,從寫實轉變為寫意。且宋代崇文抑武,出現了重文尚雅的文人化特征,所以此時文人士大夫的地位提高,文人的審美思想趨于成熟。
宋代文人地位的崛起,文人藝術較當時其他時期藝術有更重要的地位。在這種時代氛圍下,以及儒、道、釋“三教合一”和宋學美學思想的影響下,宋代文人的人生價值取向、藝術思想整體上發生了巨大轉變。在宋代文人音樂的創作中,代表性音樂題材主要體現在琴樂和詞樂。宋文人在琴樂、詞樂以及其音樂創作之下所要體現的審美內涵、藝術思想,對宋代及宋以后的社會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就琴樂藝術來看,唐宋琴詩中就將其不同秉性體現得淋漓盡致。正如繆鉞所言:“唐詩之美在情辭,故豐腴;宋詩之美在氣骨,故瘦勁。”
唐宋比較而言,從琴器來看,唐代的古琴造型大氣雄渾氣派,呈現出“豐裕華麗”的唐之韻味,宋代古琴造型則更加古樸典雅,彰顯出“勁瘦淑質”的宋之韻味。由此可見,“豐裕”“勁瘦”的審美風格形成與當時的歷史朝代及文化思潮有著緊密的聯系,也影響了其藝術發展特征。宋文人在唐代的基礎之上融合本時代的詩風,創造出宋代獨有的琴詩,數量繁多,反映的主題內容也有拓寬,歸隱之思、知音難遇等題材開始進入大眾視野。在這一層面來說,琴詩古琴藝術中所要表現的藝術內涵與宋代文人階層的思想運動也在相互影響,碰撞出屬于宋代獨有的審美特征。
(一)上行下效——統治階級的態度
唐代除去多民族的文化交流,還因統治階級的喜愛,古琴的文人音樂社會地位遭到了一定的冷落,到了宋代,古琴又被恢復從前不可替代的地位。所以說,一個時代的文化特征還與統治階級的態度有著緊密的聯系。
其一,與統治者的態度有關。宋朝統治者的態度不同于唐朝,如流傳于世的宋徽宗所作《聽琴圖》和宋太宗創制九弦琴的故事。由于“上之所好,下必從之”的傳播效應,皇室成為古琴在宋代強力發展的最大支撐。另外,古琴收藏在當時也流傳一時,開啟古琴收藏之風,如宋徽宗的萬琴堂。可見,統治階級的態度會對古琴藝術的發展產生影響。
其二,古琴音樂可以說是古代文人音樂的象征。在文人士大夫心中,琴棋書畫乃修身養性之源,而古琴在棋術、書法、繪畫中居于首位。古琴音樂本身具有超越塵世的特征,所以是文人表達自我情感和內心的一種方式。“古之君子,未嘗不知琴也。”從這一方面來看,古琴在文人心目中有著不可估量的地位。
(二)琴以載道——“文以載道”的政教功能
“文以載道”即將文學的政教作用在于藝術審美作用之上,并且強調文學的禮教社會作用。那么“琴以載道”就是說,將琴之“道”置于“琴樂”這一本體之上。以朱長文《琴史》為例,“琴以載道”的思想貫穿整部著作,在目錄編排上,所載琴人皆為儒家圣賢。若非圣人名流,描述其生平事跡時用語皆為“當世賢達,莫不高之”“蓋不求聞達故也”等儒家詞匯,讓其事跡激勵后人,體現出作者經世致用的良苦用心。宋太宗增加文武兩弦的事跡就是“琴以載道”功能的體現。
(三)三教一旨——儒、釋、道的“三教合一”思潮
在宋代國內國際雙重矛盾的政治背景下,受儒、釋、道“三教合一”的思潮影響,宋代文人的情趣信念發生了轉變,個人的思想意識較唐代的文人更加淡泊、理性,對生命的感悟也愈發成熟。“琴與易道通。”古琴的審美意蘊與儒釋道三位一體的主題內涵相輔相成,宋代文人將自己淡泊名利的情感寄托在古琴清幽通透的獨特音韻之中,在彈琴作詩之中,融入儒家的政治教化、佛家的渺渺禪機、道家的無為淡泊。
從“敢以微軀,自今為許國之始”至“一蓑煙雨任平生”再至“且陶陶,樂盡天真。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的人生情懷,蘇軾便是宋代文化下“三教合一”的文人典范。其修身治國的儒家情懷、“破執”豁達的佛家精髓、清靜無為的道家境界都離不開古琴的藝術熏陶感染,音樂的功能在此時更加注重審美作用,通暢、調氣、言志通過琴音等便成為蘇軾的精神寄托,同時不斷實踐著對儒釋道三教的融會貫通。
四、古琴藝術在當代文化中的反思
“君子常御,不離于身。”古代文人的一項藝術活動便是撫琴,他們將琴視為精神上的伴侶和寄托。撫琴本是生命中極為自然和美好的體驗,但是近代以來傳統文人減少、現代知識分子人文精神流失,導致當代部分古琴音樂的人文精神逐漸低落。在當代消費主義文化中,功利主義、拔苗助長等文化現象如過江之鯽,這不僅反映出大眾審美心理缺乏主動性參與的特點,還呈現出被動性接受文化的“瘋狂輸入”的局面。學琴過程中只在意結果,不強調藝術深厚的文化價值,但也更加反映出藝術文化市場的“藝術品”與“資本”聯姻的關系。如此不學重琴、不尊重自我生命的做法,實在讓人難過。
自古以來,古琴的發展常伴隨著文人思潮的運動。回顧中國傳統藝術的發展歷程,“士無故不撤琴瑟”一貫是文人的風尚。古琴藝術中流露出的精神內涵與宋文人所傳遞出的精神氣質相契合,且古琴作為中國文人修身養性的一種渠道,與中國音樂的審美內涵一脈相承。
音樂藝術應當使人的情感與生命得以延伸與升華。古琴作為我們長久以來藝術活動的方式之一,不應將其作為功利的工具。就古琴而言,它使得人的心靈獲得“詩意的棲居”,在如此澄懷靜慮下,我們應感悟古琴藝術音樂之外的內涵,正視并反思自我,究竟該以何種姿態生活。古琴作為我國傳統文化的典型藝術載體,對于古代文人的精神品格及對我國當代藝術文化的德性傳承具有重要的文化意義。古琴藝術若要鮮活于當前,僅僅依靠技藝和工藝的傳承是不夠的。撫琴的過程中是對生命之美和自然之美的體驗,應在把握我國歷朝歷代古琴所傳遞的文化價值基礎上融入自我當下主觀的情感態度,使得古琴的傳承與時俱進。
(中北大學)
基金項目:2020年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廳(山西省藝術科學規劃課題)“山西省高校公共藝術教育融入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2020A078)
作者簡介:郭澤華(1999—),女,山西太原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藝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