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的湯圓甜

“家人閑坐，燈火可親”，我想我真切地感受到了。

都說四川菜辣，其實四川菜更大的特點是“麻”。四川餐館的食單上常出現麻辣燙、麻婆豆腐、麻椒魚、藤椒雞……不放花椒不行，花椒須是川人自種的藤椒，搗碎，菜做好了，鋪上去，澆上熱油，香味瞬間激發，讓人止不住舌頭發麻。

川人愛麻辣人盡皆知，卻鮮有人知道四川人民其實也嗜甜。蜀地盛產甘蔗和蜂蜜。明代后期，辣椒尚未傳入中國時，蜀地的菜肴，非但不辣，反倒是偏甜。即便現在麻辣已經成了川菜的“主角”，但川菜中的“甜”并沒有被隨之摒棄。

四川傳統的壩壩宴上仍會出現一道名菜——甜燒白。用大片肥豬肉加了紅豆沙，墊上甜糯米飯蒸熟，極甜，卻很受歡迎，一端上桌便被一搶而光。

但甜燒白制作起來并不容易，日常生活中也并不常吃。可隨處可見的冰粉、涼糕、蛋烘糕、紅糖糍粑，這些街邊小吃也能滿足嗜甜的四川人。

既說到甜食小吃，有此一樣不得不提，那就是湯圓。北方人稱之為“元宵”，常在正月十五食之，有團圓美滿的寓意。四川人食湯圓，則無過多講究，什么時候吃，怎么吃，全憑自己心意。

做湯圓在外人看來隨意，其實內里大有門道，細細說來，由內到外還是有頗多工序。新鮮糯米粉與溫水攪和，水過多則太稀，湯圓不能成形；水過少則太干，還未煮熟，便在鍋里成了一鍋糨糊。這種微妙的平衡實在難以掌握。如果你要問制作者其中奧妙，他們大約也只能撓撓頭，不知如何回答。做多了自然就會了。你莫要以為這很容易，簡單可能比復雜更難做到。

如果說糯米粉與水的平衡有著摸不透的奧妙，那湯圓當中夾餡兒的加入只能姑且稱之為“偉大的創造”了！四川的湯圓以黑芝麻餡兒居多，香濃的糯米與甜甜的黑芝麻實在是絕配，一口咬下去，沙——芝麻餡兒就流出來了，十分誘人。連不愛吃黑芝麻的我，一口氣也能吃下六七個，但多了便再也吃不了了。即便如此，倘若長時間不吃，也會時時念之。

四川人為何如此鐘愛黑芝麻湯圓已經無從考證了。但有一段時間，我曾有過如此的遐想。四川是大熊貓的故鄉，在成都幾乎遍地都是“熊貓”：熊貓公交，熊貓地鐵，熊貓茶館，熊貓綠道……四川人恨不得生活中處處都有熊貓，所以飲食方面自然也不能免俗。黑芝麻湯圓就是典型，圓滾滾的外形，黑白相間的配色，如果再加上兩個玲瓏可愛的耳朵，那就是活脫脫的“煮大熊貓”。川人的喜歡，大抵就是源于此吧！

在四川還有一種紅糖花生湯圓也很受歡迎，這也是我們家最喜歡吃的湯圓。說是紅糖花生，但其實夾餡兒里面也可以摻雜其他的配料，各家自有不同。以我家做的湯圓為例，除了最基本的花生、紅糖外，還會再添一些瓜子仁、核桃仁之類，但若家里面還有別的干果，也可以往里面再加，類似于“五仁月餅”一樣的大雜燴。用老一輩的話來說：“這種湯圓餡兒才有油，吃起來更香。”

這種自產的餡料在外面根本買不到，因此各家大多都是在農閑之余自己動手制作的。我們一家總是在每年新糯米成熟收獲之際，開始著手準備。花生、核桃、瓜子必不可少，將它們一一放入鍋中炒香。家里人總說：“湯圓好不好吃，全靠這口餡兒。”于是對待這些材料也是十分上心的。每種食材都要分開炒，把握不同的火候，絕對不能嫌麻煩。炒好的各類干果還需與切得細碎的紅糖一道，放入擂缽中舂成面。每每回憶起那個場景，總覺得與打年糕動作十分相似。但不論如何，這都是一項體力活。所以總是由家中的頂梁柱們輪流交替完成，一錘一息之間，仍需要耗費大半天的工夫。雖然辛苦，但在大人的談笑聲中，這大半天的工夫，竟也過得很快。舂好的餡料就算直接吃也是極香的，若再包上今年新磨的糯米粉一道煮，那滋味就是神仙來了也不換。

可喜的是，每次打餡兒的這一天，我們家都會在忙碌之后，煮上一鍋湯圓嘗鮮。每當這個時候，我便像一只偷腥的貓一樣，一個勁兒地往廚房里鉆，一會兒摸下這兒，一會兒碰下那兒。廚房很小，多一個人進來，便不太好挪開腳，外婆和母親便將我往外趕。但為了安撫我，便隨手揪一小塊夾餡兒給我，讓我去外面等。于是我便固執地坐在廚房的小門檻上小口小口地舔著手里的“紅糖花生”，等著湯圓出鍋。慢慢地手里的夾餡兒吃完了，湯圓也出鍋了。一家人端碗圍坐，彌漫的熱氣之間，碗筷的叮當聲漸響，回應的是間歇不斷的談笑聲。“家人閑坐，燈火可親”，我想我真切地感受到了。

現如今，我們家依舊愛吃湯圓，但那誘人的紅糖花生餡兒卻是不常做了，往往去超市買幾袋速凍湯圓就此了事。或許是少了那一份簡單和專注，速凍的湯圓雖然精致好吃，但卻總也吃不出家里的那份味道。大約我懷念的還是紅糖花生湯圓里飽含的那份獨特的“甜”！不多時，窗外開始飄起了毛毛細雨，秋天的風卷起了我的思念，我想吃家里的紅糖花生湯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