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里幻象未來

在當今書畫界，說起漢字水墨作品，誰也繞不過頓子斌。作為中央美術學院的美術史博士、北京師范大學的書法學博士后、天津師范大學漢字水墨方向的碩士研究生導師，頓子斌從新世紀初開始就執著于漢字水墨的研究與創作。二十多年來，他以獨特的文化視野、縝密的哲學思辨、細膩的美學重構，走在了書畫藝術探索的前列，為中國當代漢字水墨的發展提供了前沿理論、求索路徑和創作范例。

走近頓子斌的漢字水墨作品，總體而言，它是以中國書法為經，以中國國畫為緯，以自然界山河林草或花鳥魚蟲的真實投影為基本介質，通過空間上的太極圖式組合與內涵上的意會外延所形成的開放式審美感悟，從而描摹出抽象—幻象的圖騰意境。在這里，書法的線條是根，繪畫的墨色是干，天馬行空的想象是葉。因此，他的漢字水墨作品可以說是，源于古典文化的精粹，成于自然現象的知照，長于書畫藝苑的浸染，蘊含著從傳統文化的廣袤原野幻象新時代文化自信自強的理性實踐。這種理性實踐，可以在理論上引導書法創作進入新領域，可以在理念上引領繪畫探索邁入新模態，可以在理據上引致藝術鑒賞嵌入新元素。

剖析頓子斌的漢字水墨作品，從感性的視域來看，他的漢字水墨作品發端于漢字的自然成像，象形是先知要素。漢字的象形在生活中有兩種表現方式：其一，正常的漢字書寫所留下的軌跡，主要是指常規意義上的書法；其二，自然界各種物體在光線下投射的影子，重點包括抽象意義上的影書。在這里，頓子斌通過時間與空間相互交織的感性形式，把形似和內在關聯性二者維系起來，重點解決書法如何借助影書成為可辨識的文字，從而形成他漢字水墨的第一種境界：書法與自然互為一體。例如他的《虛物》《溝》等作品中，其形體與主干直接來源于漢字的原造型，但在時空上運用了自然界虛幻的視覺停留來喚起心靈遐想，通過以實托虛的手法讓漢字瞬間多了靈性的光焰。在這樣的光焰下，“虛物”不再虛無，溝壑似為通途。他的《尋夢》等作品，以之字形的箭鏃式投影結構展開，飄逸的留白和厚重的思緒，凸顯了刀光劍影的雄渾底色，不僅在現實中為夢想賦予了重量，更讓夢想流淌出向上向前的激越情感。

從知性的視野來看，頓子斌的漢字水墨作品量變于書法的筆畫集成，幻線是先天范疇。漢字的書法幻線在本體上有兩個承接載體：一是在審美維度上把中國古典哲學精神與傳統文化經典相融合后，通過實在物的線條重組，使書法精神以量的基本概念噴薄出來；二是在思想維度上把漢字作為哲學符號提煉后，通過哲學思辨或情感依托，使書法本體以個體主旨的基本判斷凸顯出來。在這里，頓子斌以攝影藝術成像原理為邏輯起點，以道家的陰陽互補為思想內核，以不脫離漢字母體的基本構成為模態依據，著力渲染“圓”形構造所維系的素樸哲理，從而展現他漢字水墨的第二種境界：線條與萬物相互依存。例如他的《騎士》《一縱一橫取山形樹影》等作品，前者以騎士所駕馭的“馬”這個幻化的漢字為核心，以騎士流暢的動態質感為線條語言，在墨色的黑白流轉和筆畫的虛實對應中，抽象地表現騎士在讀者心目中的勇士情結；后者直接截取攝影的片段，把山脈之厚重，樹影之婆娑，用剛勁的線條串聯起來，進而抒發敬畏自然的哲學幽思。他的《書法幻線少女系列》《真相》等作品，主體是漢字嫁接，客體是擬物喚人，本體是圓融理念，只不過在這樣的“少女”和“真相”面前，女性的柔美是剛烈的一面，事實的真相是殘缺的一環。

從理性的視點來看，頓子斌的漢字水墨作品質變于國畫的寫意描摹，自象是先驗圖型。書法的自象是漢字到國畫的質變過程，漢字自象在理論上有兩方面的基本意蘊：一方面，中國道家玄學觀念與西方現代繪畫科學精神的交融互鑒，通過表象的筆墨語言喚醒其內在隱含的遺傳基因，以圖形的矩陣式或幾何式，把書法轉化為繪畫造型；另一方面，中國繪畫的寫意技法與西方現代油畫的抽象技巧互為表里，通過筆墨語言的獨立催生繪畫語言的升華，以形而上的思維方式，為繪畫精神的凝聚培根鑄魂。在這里，頓子斌以書法線條的基本形態為想象開端，以創作的無意識、主題的不確定、形式的多元化，超越具象和抽象的時空界限，實現漢字由形悟意的思想飛躍，從而構筑他漢字水墨的第三種境界：物自體與人格化互為默契。例如他的《文人墨客》，以線條的夸張變形謀篇布局，底色是大寫的“國”字，亮點是圓潤的悠悠思緒，既有傳統繪畫的質感和原韻，又有現代油畫的觀感和清逸，尤其是那條相互穿插的連接線，把古典與現實縫在了一起。他的《都市田園》把翰墨氣韻置于太虛之間，以魏碑筆法來構建中心地帶，那些飛舞纏綿的觸須，一展漢字寫意后的靜謐之美、古拙之美，那些傾斜陶醉的粗放式人物造型，盡覽大自然的粗獷之美、生靈之美。他的《冥想》《苦渡》等作品，以意識流的筆法，幻想式的架構，超越書法與繪畫的基本章法，把大地與天空、長路與征程、大海與孤舟，通過黑白對應、情感位移、情緒流轉的跳躍形式，給人以凈化心靈的啟迪或啟示。

當然，作為中國當代前衛書畫藝術的探索者之一，頓子斌的漢字水墨作品自面世以來，不論在理論界，還是在書畫界，一直爭議不斷。褒者贊其為領航者、開拓者，具有不可或缺的示范意義；貶者斥其為不懂書法和繪畫，隨意涂鴉，有美丑不分之嫌。筆者認為這是一件好事，藝術有了爭議，就有了商榷的余地和爭鳴的空間，歷史上許多偉大的藝術都曾經歷過這樣的境遇，爭議可以延展藝術的生命，并最終得到認可和推崇。

當前，讓一門前衛藝術“飛入尋常百姓家”，絕不會是一條鋪滿鮮花的大道。頓子斌需要高度重視那些不同的聲音，把研究的視角、思考的視點、創作的視界深深植入漢字與繪畫本體的原域之中，把書法精髓、繪畫要旨、自然靈韻有機結合起來，把天人合一的哲學觀、師法自然的和諧觀、貴無崇有的玄學觀緊密統籌起來，繼續用學院派的睿智和膽識勇敢地沉潛下去，主動敞開漢字水墨的神秘之門，讓更多的讀者走進其中，并窺見門內那一道自然而純粹的風景。

當下，看風景是需要時間和耐心的。時間可以沉淀精華，并讓真正的藝術熠熠生輝；耐心可以融化意見，并把真正的幻象留在心間。這期間，作為一名欣賞者要用寬容和激勵給予其掌聲和撫慰。即使最后我們無法窺探其幻象里的秘密，也要有足夠的自信不畏懼線條里的墨色之舞。因為，藝術的創新是難能可貴的，藝術的升華是無比艱辛的，藝術的棲居是來之不易的。在自然里幻象未來，是一場思想之旅的跋涉，更是一次想象之旅的淬煉。

作者簡介：胡正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書法美術評論家，康德哲學研究學者，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