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母的老屋里,藏著一把生了銹的老物件—烏頭。它勾起了我對青春時代的回憶。
烏頭,有些地方叫耥耙,是一種給秧田除草、松土的農具。它的長度約五十厘米,形狀如船,通體鏤空,用雜木制成,下口帶有槽形鐵齒。與其他農具不同的是,該齒非尖形,而是上下一樣大小的扁齒形。烏頭的拉桿是由長短兩米、直徑五六厘米粗細的毛竹做成,拉桿后有木柄。雙手握住拉桿,穩住烏頭,使之不傾斜,然后前后推拉,就能達到清除雜草的目的。
父親說,烏頭是一種區域性的農具。不種水稻的地方,很少能看到它的蹤影。對于烏頭的描述,我翻過很多關于農耕文化的資料,卻鮮有記載。相比起犁、鋤頭、鐮刀等農具,其普及程度似乎遜色了很多。
仔細想來,除草的方式有很多:或用手拉,或用鐮刀割……像烏頭這種專用甚至可以說精致到有點像藝術品的除草工具,恐怕只有蘇南一帶的農民才有這份耐心去使用。它像極了吳儂軟語中的“柔”,更像極了蘇南人骨子里的那份“緩”。
烏頭
父親說,新中國成立前,爺爺是地主家的長工,每年的夏天都要拿著烏頭,在秧田中辛勤地勞作。他勤勞地用烏頭推遍了秧田的犄角旮旯。經過他的推拉,秧田里的雜草被清理得一干二凈。父親說,用烏頭清除雜草,并不是一勞永逸的事,因為烏頭只能清除雜草的表面,卻不能深層次地去掉雜草的根莖。
由于地主家的田地較多,所以往往在爺爺用烏頭把最后一塊秧田的雜草清除干凈后,第一塊秧田的雜草又開始萌發綠油油的新葉。如此往復,數月不斷。
初三年級上半學期,我喜歡上了我們班的一個女孩。我發揮寫作的特長,一連給這位女孩寫了數十份情書。星期五放學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守在她回家必經的馬路邊,直至看到她那可人的身影,我那丟了的魂魄才得以回歸到我空蕩蕩的軀殼之中,整個人頃刻間就有了精神。漸漸地,我發覺一刻看不到她,就會心煩意亂,六神無主。
后來,我上課開始走神。成績從原先的班級前幾名,跌到了全班倒數。班主任多次叫父親到學校談話。可任憑他們怎樣勸說,我整天還是恍恍惚惚。
記得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父親騎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來到班主任的辦公室—學校離家有七八里路,平時我都是寄宿。我靜靜地在辦公室一隅站著。父親彎著腰,滿臉堆笑地向老師打著招呼。他那常年勞作、被紫外線曬得黑紅的臉,笑起來的褶皺就像被捏出來的一般。父親對班主任說,要帶我回去休息半個月,希望班主任能批準他的請求。班主任沒有阻止—其實他心中也為我惋惜。
回家后的第二天,父親早早地把我叫起,讓我陪他到秧田里去推烏頭。
我和父親各持一把烏頭,并行在秧田之間。中午,太陽如火爐般炙烤著大地,熱浪被田野的風裹挾著撲面而來,汗水頃刻間浸濕了衣服,褲管卷起后裸露的小腿被稻葉刮擦得疼癢難忍。我不時地用手擦拭著汗水,咸澀的汗水迷糊了眼睛,一滴又一滴,刺得我睜不開眼。
父親在一旁平靜地推著烏頭,他沒有說話,只是埋著頭,機械性地重復著一樣的動作。我拖著極度疲乏的身軀,向前挪動著。此刻我深刻感受到了父親的不易,深刻感受到作為一個農民是多么的辛苦。父親昔日苦口婆心地叫我“鯉魚跳龍門”的話語,此時一陣陣地在我耳邊回旋。
我終于明白了父親向班主任請半個月假的初衷。我咬緊牙關,吃力地堅持著,汗水不斷地涌出皮膚……
這次推烏頭的經歷,讓我明白,假如再這樣執迷不悟,農村戶口的我,初中畢業后就要永遠地在田里勞作,永遠沒機會讀書了。想到這里,我的內心頓時沉重了起來。從此,我刻苦攻讀,終于考上了心儀的學校。
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烏頭早已退出了歷史舞臺。時隔多年,當我再次看到烏頭時,當年推烏頭的場景又浮現在我的眼前。
(作者單位:常州市金壇區西城街道辦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