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神靈寨紅葉嶺

秋天是個收獲世界的季節——

勞碌者收獲豐碩；

企及明天者收獲希望的斑斕；

我登神靈寨的紅葉嶺，收獲了詩和遠方。

我特意選擇了10月10日登高覽勝，因為“雙十”寓意著十全十美的祥瑞和圓滿。秋雨連綿后難得的天朗氣清，名副其實的秋高氣爽。和我一塊臨秋賞葉的是翰墨遐邇的書法家白莎—— 一位靈秀優雅的文化女性。

白莎，祖籍鞏義，生于鄭州，長于洛寧，三城合璧。但幾十年來她工作、家居鄭州，實至名歸的城市人。這幾年，春秋兩季，她卻要只身神靈寨不少時日，拋卻都市喧囂、靜謐山水，工作室里潑墨揮毫、縱橫瑰麗，工于硯田藝境、潛心成就自己。

我從微信上得知她是月初來到神靈寨的，因之，專挑了好日子，慕名尋芳。見到白莎女士時已近11點。她問我先吃飯還是先看紅葉？又補充說，紅葉嶺上下也就各半個小時。神靈寨是我當年在家務農時砍稈、拾柴、打山杏、捋藤花、拽韭菜的地方，屬于我的家鄉，是我的母親山，不能說不熟悉。但論起景區的某個景點，當下的白莎似乎比我更熟稔，大有她主我客的味道。哈哈，我只有客隨主便，激情應承：“那就先看紅葉！”

隨即，白莎當起向導熱門熟路地偕我過石橋流水，穿竹林步道，攀登紅葉嶺。

所謂的紅葉嶺，原來就是澗河東側一脈東西橫亙的沙坡嶺，因地處淺山，沒有參天喬木，漫山遍野瘋長著荊棘蒿草灌木叢林，因經霜葉紅的黃櫨木居多，才贏得了“紅葉嶺”的美名。

山道由青色的條石砌就，我倆拾級而上。偌大的神靈寨景區今天似乎專一為我們倆開放一樣，空靈而寥落。我們享受著這種清寂，契合著我不合群的特立獨行。我一直認為，融于喧鬧是一種消耗，所謂的熱鬧之后即是空虛。不出風頭、不博眼球、淡定名譽、從容輿論，自己與自己相處，享受一個人的清歡，才是人生實至名歸的安然自若。白莎亦然。我問她，你在鄭州有工作室，條件優裕，干嗎還跑到這大山里來？要來，也和你先生一塊啊。她說，我愛山水，他不愛，另外他也走不脫，家里養有花卉、寵物，離不了人的。她鐘愛山水樂于獨處，閉門凈土，覽書潑墨，修養自己，自足內心，富裕精神，飽滿靈魂，睿智生活，豈不樂哉。古人云，獨來獨往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謂至貴。白莎是也！

秋意尚淺，山道上沒有黃葉鋪地，青色的石階上倒落有不少橡子，顆顆褐黃圓潤頂個毛刺小帽，煞是可愛。我給白莎賣弄山里人的見識，說這是橿子木樹上結的，“瓜菜代”年月，橡子是尚好的食材；平素，山民們打了喂豬的。橿子木質地堅硬細膩，牛車的車軸就是橿子木旋的。橿子木炭、橿子木柴火都屬響當當頂呱呱的上品。

天氣好得出奇，秋陽艷麗，絲風不動，我倆登上嶺脊，豁然中也沒有素常的獵獵長風、滾滾林濤，扒下外套仍然熱汗淋漓。嶺脊兩側的紅葉，或單株、或成林，都流丹溢彩，激情酣暢地簇擁、迎接著我們兩個熱切之人。抬眼，滿目紅艷美若落霞；俯首，片片紅葉宛若火蝴蝶翩然欲飛。我們倆沉醉地盤桓在紅葉林中，遠觀近看，進行著心靈叩問。

白莎沉湎于山色美麗、紅葉醉人之中，或手拈紅葉凝神嗜美，或依樹托腮嬌羞可人，或張開雙臂擁抱秋色，或喜形于色親吻紅艷……我都即時舉起手機攝下倩影定格于永恒。

我拈著一片紅葉，仔細審視，發現這種紅是帶有淺紫的暗紅，沒有膚淺的光亮和絢麗，而具內斂和深沉。這種紅沉淀著生命的成熟，這種紅彰顯著樸實無華、霜浸無怨，這種紅蘊含著自信、堅韌、樂觀，也不乏激情和浪漫。經風經雨經霜打，年年歲歲為誰紅？這是生命末日的光華，這是撞擊淚腺的燦爛啊！

此情此景，我產生傾訴感悟的沖動，對白莎說，這紅葉不是杜牧筆下“霜葉紅于二月花”的楓葉，是黃櫨木葉。我們這兒，說誰不中用一輩子發不粗長不大，就說那人沒材料、燒柴。黃櫨木就是既不能做檁又不能做椽更不能做棟梁的“沒材料”，即使填入灶膛做燒柴也不是塊好料，一著火就炸裂，砰砰響得像炸彈一樣。你看，他主干低矮粗糙，枝梢旁逸斜出、曲里拐彎，沒有美感。但木質金黃堅硬耐漚，倒是蓋瓦房做苫板的好材料。我1983年蓋房，就用的黃櫨木苫板：把黃櫨木就直截段，再劈成薄片，鋪在房椽上，抹泥上瓦。黃櫨木雖不是棟梁之材，但她照例飽經歲月的磨礪，最終邀霜為友，升華生命，以瑰麗美艷裝點世界，這不就是生命不老的意義嗎？以木及人，白莎和我同感：不忌諱自己的尊卑，不焦慮自己的年齡，不為變老設限，執著夢想，內外兼修，向上向善，始終優雅，恣意人生，即使皺紋成褶里面也應有青春美感，絕不能把自己活成笑話，要像黃櫨木一樣，用生命的最終亮色編織一個傳奇！

再往上走，紅葉嶺的制高點上凌空架了一座高臺，高臺右側朝天斜舉一只巨手，五指半攏，臂設臺階，名曰“網紅手”，是專供游客攀于手掌之上，臨高覽勝、凌空攝影的。

管理“網紅手”的三個人中，竟有一個是我本家弟妹，她熱情打開柵欄門。

爬上幾十級的高臺，頓生一種羽化飛揚的飄浮感。我謝絕白莎邀我上“網紅手”的好意，我已過了冒險的年齡，恐高，高擎的“網紅手”清空獨立，對我已成畏途。

憑欄巡望，天高地闊，目通八極，思接千代，博大遼遠中，驀生山高我是峰，一覽眾山小的高度和氣吞山河壯懷激烈的氣概。舉目，晴空萬里，蒼穹澄澈，天邊一絲白云正詮釋著什么是圣潔無瑕。此刻，俄烏戰爭的忐忑、臺海危機的焦慮、生活沼澤的煩惱都潛于記憶的湖底，讓位于心的空靈。俯瞰，千山萬壑、神靈秋色，宛若一幅工筆山水畫在我面前鋪陳開來，清晰而親近——前幾天的連綿秋雨，令神靈寨秋山如洗，干凈清新。秋意欠深，層巒疊嶂的群山仍青翠如春，不見蕭瑟頹相；峰巔嶺脊，霜葉初綻，斑駁的片狀紅妍，羞澀出秀逸之美，那紅葉爛漫飛焰彌天的壯闊景象還有待時日。神靈寨峽谷欲飛，石瀑磅礴，溝底的賓館設施此刻像小兒積木般小巧若無，點綴出深山人家的意蘊……景色如畫，激情難耐，我不失時機地給白莎“指點江山”：那里是神靈寨的神頂，那里是古驛道上囤積糧秣的料窯和加工給養的碾子溝，那里是我擔炭的梯坡，那里是我拾柴砍椽的戴窯、浦溝……

饑餓感奚落著我的興致，我倆不得不乘興下山，到預定的徐家五號院，吃炒雞，喝雞湯，吃雞湯拌面，以慰口腹之欲。

回到白莎的工作室，在四壁書法作品、滿室墨香中煮茶聊天，聊詩聊畫聊書法。白莎執意要送我書法作品，兩人商定，就以今天登紅葉嶺留字為念。真是會者不難，大家就是大家，她展紙揮毫，瀟灑地一揮而就——

葉紅我為仙

山高他是峰

我帶著墨寶回到縣城，已是華燈向晚時分。城區的喧鬧，相輔相成出今天神靈寨一游的關鍵詞來——

澄澈清廖，

葉紅如詩。

作者簡介：

段文明，河南省洛寧縣澗口鄉人。“老三屆”回鄉知青。36歲前當農民，上大學后干過鄉長、鄉黨委書記、計生委主任、衛生局局長、教育局局長。鐘愛文學，河南省作協會員，出版有隨筆集《歲月如歌》、中短篇小說集《殘缺》、中篇小說集《不僅僅為愛》、散文集《邊走邊唱》，作品曾多次獲獎。

責任編輯/石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