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我國法院在線調解制度的完善

當前，隨著互聯網技術迅猛發展，法院的在線調解日益成為廣泛應用的一種調解手段。法院的在線調解一方面承繼了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具有的比較優勢，具有降低糾紛解決的成本、提高糾紛解決的效率等優勢。另一方面在線形式突破了空間和時間限制，能夠給予當事人更多便利。同時，我們還應看到，我國的法院在線調解制度存在一定問題，需要法治工作者深入探究如何構建與完善我國的人民法院在線調解制度。

一、在線調解的功能定位

（一）在線調解的概念與性質。在線調解是指當事人在無需會面的情況下，通過電子聊天軟件、電子郵件、電子布告欄等網絡信息途徑進行溝通、交流并達成調解協議的司法活動。與傳統的調解模式相比，在線調解對“技術性”的要求更高。

一方面，從調解主體上看，我國人民法院在線調解具有法院訴訟調解的性質。訴訟調解又稱訴訟中調解，是案件已經進入訴訟審理程序，當事人在法官調解下達成和解，簽署調解協議的過程。我國現行的人民法院在線調解活動，本質上是一種訴訟調解。另一方面，從運作模式上看，因在線調解需借助線上媒介技術，具有一定的虛擬性。一般而言，司法應該是一種現場性活動，具有物理空間在場性、公開性、當事人親歷性等特征。但在線調解過程中，各方當事人缺乏現場對話的空間，通過信息技術媒介進行溝通，勢必會顛覆以上現場性的特征，而具有虛擬性質。

（二）在線調解與線下調解的區別。在由線下轉移至線上的過程中，調解主體、程序、效果均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第一，技術媒介作為調解主體而存在。從線下調解到線上調解，事實上是在解紛過程中增加了一個具有實體意義的糾紛解決參與者，即技術媒介本身。這種變化使得傳統的“調解員—糾紛當事人A—糾紛當事人B”三元構造變為了四元構造，即“調解員—糾紛當事人A—糾紛當事人B—技術媒介”。在線下調解的過程中，三方主體之間的溝通是實時的、充滿互動性的，各方主體的感官可以被充分調動。但在線上調解過程中，由于技術媒介的加入，信息的傳遞鏈被迫延長，其傳遞存在滯后性和失真性。

第二，調解程序更為靈活。調解強調根據具體案件的需要，采取靈活、多樣、有效的方式化解糾紛，因此一般并沒有嚴格的程序限制。但是法院調解作為一種較為正式的調解方式，應適用較為正規的程序，以確保當事人在訴訟過程中的自愿性，否則會違背調解制度的本質要求，有損于當事人的利益。而在由線下調解轉移至線上調解的過程中，實現程序保障要求的難度增大。一方面，我國人民法院調解本就缺少嚴格的程序限制要求，相關文件中并未對法院調解的具體程序作出規定。另一方面，脫離了線下莊嚴環境的約束，本就靈活的程序更容易被隨意省略、遺漏或者刪除，從而有損于當事人的實質權利。

第三，調解的解紛效果不佳。傳統的線下調解由調解員與爭議當事人三方面對面進行調解，調解員可以根據雙方當事人的語言、肢體動作、神情、眼神交流等多種信息判斷雙方當事人的態度，挖掘需求，及時改變調解策略以推進糾紛解決的進度。但在線上調解過程中，調解員與爭議當事人之間的溝通只能通過計算機屏幕來完成，調解員觀察到的只有雙方當事人的面部表情，多種非語言信息的缺失給調解工作的開展造成了阻礙。一來調解員、雙方當事人的耐心和專注力會更容易被消耗，這是缺乏面對面交流的條件下必然導致的結果。二來面對冷冰冰的屏幕，各方態度并不容易緩和，難以形成友善的和解氛圍，不利于調解協議的順利達成。

二、當前在線調解制度的缺陷

從立法沿革來看，我國當前的在線調解制度在實現判斷型調解的功能上，存在以下問題。

（一）在線調解適用范圍缺乏限制。依據現行《人民法院在線調解規則》第三條的規定，幾乎所有適宜調解或和解的案件均可移至線上，立法上并沒有對在線調解的適用范圍作出明確規定。該模糊規定會使得糾紛難以通過高效的方式妥善化解，反而與判斷型調解追求低成本、高效率的初衷背道而馳。

（二）容易犧牲當事人的自愿性。眾所周知，調解最重要的前提條件是雙方當事人的自愿性。在法院調解由線下遷移至線上的過程中，失去了面對面交流確認真實意圖的機會，當事人的自愿性則難以保障。我國現行的民事訴訟法及其司法解釋，以及新發布的《人民法院在線調解規則》中，盡管對于法院調解設置了合法自愿、事實清楚、是非分明的原則，但對于如何在在線調解過程中切實保障當事人的自愿性，仍然缺乏具體的程序規制。

（三）與在線訴訟缺乏銜接。在線調解是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遷移至線上的典型應用，相應地，訴訟機制也順應司法信息化的潮流進行了改革，推行在線訴訟。隨之而來的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如何妥善處理在線調解與在線訴訟機制的關系。在線調解屬于判斷型調解，側重于發現法律上正確的解決、成本的降低和效率的提高。對于效率的追求要求在制度設計上形成一套完善的訴調銜接機制，綜合運用多種糾紛解決方式妥善化解糾紛。我國現行的《人民法院在線訴訟規則》雖然也有提及在線調解問題，但卻是將在線調解與證據交換、庭審、送達等事項共同視為訴訟環節，而沒有對在線調解與訴訟的銜接問題作出具體性的規定。

三、完善在線調解制度的建議

（一）限制在線調解的適用范圍。關于在線調解的適用范圍，我國的有關司法實踐已經探索出一些對線上糾紛與線下糾紛進行分流的初步標準。如安徽和北京等地以 “正面清單+負面清單” 的方式規定在線平臺解決民事糾紛的受案范圍?？v觀這些地區的司法實踐可知，對于事實與法律關系相對清楚的案件，解紛的溝通成本較低，當事人的需求簡單明確，這樣的案件可以用線上方式處理。而對于事實證據相對復雜，當事人眾多的案件，若一味追求低成本性而進行調解，忽視當事人的自主意愿和調解本身的難度，很容易進入久調不決的境地，反而增加了糾紛解決的成本。因此，對于相對復雜的糾紛，在客觀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應排除在線調解的適用，仍然有必要還原到線下環境中進行更為妥善的處理。因此，對于是否采用線上方式進行調解，應當將當事人的意見、案件事實的復雜程度、當事人的對抗情緒、限制在線調解的客觀情況等因素綜合納入考慮。

（二）堅持調審分離模式。當調解與審判置于同一程序中，由同一個合議庭或者同一位法官先調后判時，法官為了調解成功，會情不自禁地利用手中的裁判權要求當事人接受其提出的調解方案，當事人則擔心拒絕調解或者拒絕法官建議的調解方案會得罪法官，從而遭到不利裁判的報復。因此，從保障當事人在調解過程中的自愿性出發，“調審分離”的模式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在在線調解模式下，對“調審分離”的重視程度應當更高。一方面，“調審合一”的弊端在在線模式下仍然存在。由于在線調解模式下調解工作會受到時間空間的諸多限制，在線調解機制本身會對調解主體的耐心造成一定程度的消磨，調解員自然更傾向于引導當事人達成某個事先確定好的調解方案，而非去耐心挖掘當事人的真正需求，從而有損當事人的程序權利。此外，目前來看，審判人員或法院特邀調解員普遍缺乏專業的調解知識和技能，而在在線調解模式下，由于面對面情景和非語言行為的缺失，這些知識和技能的重要性就更為凸顯，因此，應該由具備專業知識的人員替代審判人員擔任在線調解員，進行“調審分離”，合理合法地化解糾紛。

（三）加強與在線訴訟的銜接。將在線糾紛解決流程細化為在線評估、在線咨詢、在線調解、在線審判等環節，形成一個系統化的案件處理機制，明確各階段當事人的權利義務，充分發揮在線訴前調解化解糾紛的作用，減輕法院的工作負擔，但應注意的是負責在線調解的案件專員和負責在線審判的法官應由不同的人擔任，嚴格執行“調審分離”模式。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

（本文系最高人民法院2022年度應用法學理論研究課題“提升裁判文書質量問題研究”項目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