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法律思想

曹操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飽受爭議的人物，有很多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對曹操人物性格、取得的歷史成就及其背后原因進行了分析。而從法律思想史的角度，對曹操法律思想開展分析和研究的著述還不夠豐富。實際上，曹操在政治上和軍事上之所以能取得同時代其他人無法取得的成就，恰恰與其具有代表性的法律思想是密不可分的，其法律思想體現了儒家仁政思想和先秦法家思想相互糅合的特點，研究其法律思想有助于我們認識三國時期正統法律思想的發展，厘清中國傳統法律思想的發展脈絡。

曹操所處的東漢末年，由于中央政權日趨腐敗，反抗壓迫的農民起義接連爆發，地方豪強趁機形成割據勢力，彼此之間沖突不斷，展開了激烈的兼并角逐。而在這時，有遠見的封建統治者已經認識到，治理太平盛世，統治者應致力于禮樂教化，治理亂世則應當運用必要的刑罰手段，打擊敵對勢力，恢復和穩定社會生產。所以曹操認為，“秦人以急農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在戰火紛亂的三國時代，“夫定國之術，在于強兵足食”。曹操，就是以這樣一種爭霸的心理，逐漸走上法家道路的。

作為曹魏政權的創始人，曹操非常重視法律的作用。曹操認為，在國家分裂、時局動蕩之時，要治理好國家，恢復朝廷的綱紀，必須以“法”為武器，才能實現國家的統一和安定。基于這樣一種對法的重要性的認識，他吸收了先秦時期法家思想中的有益成分，并結合實際需要提出了自己的法治主張，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以法治軍，賞功罰罪

曹操的法律思想首先體現在軍事方面，“吾在軍中，持法是也”。他用嚴酷的刑罰手段懲治士卒違反軍紀的行為，以求嚴明軍事紀律，爭取軍事戰爭的勝利。曹操親自為軍隊制定了軍令、戰令，如《敗軍令》規定：“其令諸將出征，敗軍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又據《軍令》《步戰令》規定，臨敵交戰，“違令者斬”“不如令者斬”“犯令者斬”“兵進，退入陣間者斬”“一部臨敵，余部不進救者斬”等。正如《魏書》所云：“太祖自統御海內，芟夷群丑，其行軍用師，大較依孫、吳之法，而因事設奇，譎敵制勝，變化如神。”

在軍事斗爭中，除了嚴明軍紀，處罰違令者，還要重視獎賞立有軍功的將士，做到有功必賞，有罪必罰。曹操認為“明君不官無功之臣，不賞不戰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勛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望施，分毫不與”。在建安十二年春，曹操下令說：“吾起義兵誅暴亂，于今十九年，所征必克，豈武功哉？乃賢士大夫之力也。天下雖為悉定，吾當要與賢士大夫共定之；而專饗其勞，吾何以安焉！其促定功行封。”于是大封功臣二十余人，皆為列侯，食邑三萬戶；其余有功之人，各以功勞大小受封賞；死者之遺孤，亦按其先人的功勞大小享受相應的租谷收入。賞罰是君主統御臣下的主要手段，曹操實行這樣的封賞，正是為了籠絡功臣，維護君臣秩序，充分體現了法家“刑賞二柄”的思想。

刑無等級，以刑立威

東漢以來，豪強地主成為維系王朝統治的重要基礎，中央政權的統治政策只有得到地方豪強地主的支持和貫徹，才能真正發揮成效，但由于豪強地主在地方上擁有較強的經濟和政治勢力，也漸漸成為中央政權的離心因素。到了東漢末年，中央的政治權威下降，地方豪強愈發肆無忌憚，成為地方分裂和動亂的隱患。而為了重建中央與地方的統治秩序，恢復中央政治權威，曹操在從政早期，就注重打擊地方豪強勢力。史載曹操在任洛陽北部尉時，“造五色棒，有犯禁，不避豪強，皆棒殺之”，“京師斂跡，莫敢犯者”。其威勢所及以致曹操出任濟南相時，“聞太祖至，（長吏受取貪饕，依倚貴勢）咸皆舉免，小大震怖，奸宄遁逃，竄入他郡。政教大行，一郡清平。”曹操針對威脅社會治安的豪強勢力，采用嚴厲的刑罰手段予以打擊，起到了較好的社會效果，為后來推行各種政令創造了條件，從中也反映出其刑無等級、以刑立威的思想。

以身作則，執法不避親貴

針對自己身邊的親貴人等，曹操也能夠做到一視同仁，做到不因人廢法。曹操曾以滿寵為許令，“時曹洪宗室親貴，有賓客在界，數犯法，寵收治之。”曹洪寫信給滿寵，讓滿寵放人，滿寵不聽。后來曹洪去找曹操說情，滿寵怕曹操讓他赦免犯人，立即把犯人殺了，曹操得知后高興地說：“當事不當爾邪？”這是對滿寵能夠堅持原則，捍衛法度的高度贊賞。

在守法方面，曹操對自己的兒子同樣要求嚴格。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代郡烏桓反，曹操以其子曹彰為北中郎將，行驍騎將軍。臨行前，曹操告誡曹彰說：“居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動以王法從事，爾其戒之。”

上述兩個事例體現了曹操要求親屬遵行法令，不因親貴關系而廢法。難能可貴的是，曹操在實踐中能做到身體力行，帶頭執法，從而貫徹并實踐了法家所推崇的“刑上大夫”“一斷于法”的理念，維護了法的權威性。史載曹操“常出軍，行經麥中，令士卒無敗麥，犯者死。騎士皆下馬，付麥以相持。于是太祖馬騰入麥中，敕主簿議罪。主簿對以《春秋》之義，罰不加于尊。太祖曰：制法而自犯之，何以帥下？然孤為軍帥，不可自殺，請自刑。因援劍割發以置地。”大多數史學家從此中只看到曹操的虛偽與奸詐，但如果從嚴明軍紀的角度看，作為最高軍事統帥在違反自己制定的軍令時，能夠自覺割發代刑，足以顯示其厲行法治的決心。

任用賢才，以求公正執法

為了保證法律能夠有效實施，曹操也注重執法官吏的選任。他選任通曉法律的高柔為丞相府理曹掾，負責刑獄司法。建安十九年（公元211年），曹操對丞相府理曹掾高柔說：“夫治定之化，以禮為首；撥亂之政，以刑為先。是以舜流四兇族，皋陶作士；漢祖除秦苛法，蕭何定律。掾清識平當，明于憲典，勉恤之哉！”曹操在此強調了刑罰的作用，并以皋陶、蕭何為榜樣，勉勵高柔做好工作。

他還選用明習法理之人擔任軍中典獄者。曹操說：“而軍中典獄者或非其人，而任以三軍死生之事，吾甚懼之。其選明達法理者，使持典刑。于是置理曹掾屬。”只有這樣才能做到“恤慎刑獄，吏無苛政，民無懷慝”。

曹操選用“明法達禮者”充任各級司法官吏，希望借助禮的教化作用，以振興東漢末衰敗的社會風氣和秩序。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曹操對于如何有效運用“禮”與“法”兩種手段治國理政，有著自身獨特的見解。

禮刑并用，儒法結合

與戰國至秦時的法家思想不同的是，曹操所代表的魏晉時期的法律思想并非專任刑罰，而是認識到了禮的作用并能在實踐中做到禮法結合，厲行法治而不專任刑罰。

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儒家思想成為居于官方統治地位的思想，封建王朝的統治者往往采用儒家“禮治”思想與法家思想相結合的方法來治理國家。這種治理方式契合了傳統儒家思想中“德主刑輔”的觀念，但是統治者往往也深知，單純依靠道德教化是難以維護統治的，也要重視刑罰的作用。以至于漢宣帝面對時為太子的元帝“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的提議時予以訓斥，并直言“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

曹操也認為“夫治定之化，以禮為首”。在《對酒》一詩中，他這樣描述自己要建立的理想社會：“對酒歌，太平時，吏不呼門。王者賢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禮讓，民無所爭訟。三年耕有九年儲，倉谷滿盈。斑白不負載。雨澤如此，百谷用成。卻走馬，以糞其土田。爵公侯伯子男，咸愛其民，以黜陟幽明。子養有若父與兄。犯禮法，輕重隨其刑。路無拾遺之私。囹圄空虛，冬節不斷。人耄耋，皆得以壽終。恩德廣及草木昆蟲。”此詩十分生動地體現了曹操對于儒家提倡的大同社會的追求，也顯現出其禮法結合的主張。

在倥傯歲月之中，為了實現統一，曹操也注重發揮教化在社會穩定方面的作用。史載，“太祖初興，愍其如此，在於撥亂之際，并使郡縣立教學之官。”曹操發出《修學令》說：“喪亂以來，十有五年，后生者不見仁義禮讓之風，吾甚傷之。其令郡國各修文學，縣滿五百戶置校官，選其鄉之俊造而教學之，庶幾先王之道不廢，而有益于天下。”《修學令》表達了曹操對于亂世之中仁義禮讓之風漸頹的憂慮，而其置教學官員，培養青年才俊，也是為了發揮儒家思想在和睦鄉里、維系人情方面的有益作用，而無形中也是在倡導儒家“禮治”的一些做法。

另外，曹操在實際的司法審判中也注意禮的因素，在這一點上體現了傳統儒家的禮法觀念。曹操沒有忽視儒家的治國理政方法，通過褒揚孝道，吸引更多懷有儒學素養的人才效忠于自己，服務于政權建設。

歸納起來，我們不難發現，曹操的法律思想，吸收了先秦時期法家思想中的積極成分，如“明法理”“重法慎刑”、執法公允、賞罰必信等，但又不專任刑罰，而是同樣注重在亂世中弘揚儒家禮治思想，實現禮與法的有機結合，延續了漢代以來的封建正統法律思想，為如何在戰亂時期實現“德主刑輔”開辟了切實可行的途徑。因此有人認為，曹操所代表的這一時期的法治主義思想，“在治國方略上與其說是對德主刑輔思想的削弱，不如說是在審時度勢基礎上對其完善與發展。”

當然我們也不能忽視曹操執法過程中存在的隨意性和殘酷性。史載，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漢太醫令吉本與少府耿紀、司直韋晃等反，攻許，燒丞相長吏王必營，王必傷重而死。“王（曹操）聞王必死，盛怒，召漢百官至鄴，令救火者左，不救火者右。眾人以為救火者必無罪，皆附左。王以為‘不救火者非助亂，救火者乃實賊也’。皆殺之。”可見，盛怒之下，曹操也會利用刑罰手段隨意打擊令其不滿的群體。

曹操生前始終認為目前是分裂割據的亂世，直到臨死，還說“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在他的一生中，主要貫徹的是法家思想，但仍然沒有放棄對儒家理想社會的追求，他消滅敵對割據勢力，發展壯大了自己的政治勢力，基本實現了中國北方地區的統一，恢復和發展了北方地區的社會生產，對此應當給予正面積極的評價。

在東漢末年兼并戰爭帶來的混亂局面中，各割據政權為了鞏固和發展自身力量，或多或少都采用了法家思想來維系統治，這與法家思想的特性有著密切的關系。而在這樣一種特定歷史時期，靈活運用禮與法兩種手段，實現統治的穩固，曹操確實是一位飽受爭議但也有過人之處的政治人物。